“你多長七顆腦袋,不,多出七種人格就能變成強者了?”羅蘭困惑打斷,難以理解前黑龍王的盤算。
“他是這麼想的強者隻有通過逆境才能練成,最好是那種得時時刻刻保持警戒,不斷有勢鈞力敵的對手挑戰的逆境,但現實不可能有他想的那種環境,也沒有那麼多沙包,所以他隻好為我創造敵人,也是最強的敵人——自己。”
真…真是條變態龍!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他居然……羅蘭忍不住耙耙瀏海,對前黑龍王幾近瘋狂的行徑甘敗下風。
巴哈姆斯垂下眼“父王的計劃很成功,打出生那天起,為了爭奪身體的所有權,我們就一刻不停地戰鬥,彼此撕咬、扭打,戰力一天比一天提升,心境一天比一天冷酷。六百歲時,我的力量就超越了已經三千七百多歲的父王,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在一次比試中咬斷了他的脖子。”
羅蘭倒抽一口涼氣,無法置信“是你做的?”
“不,是辰,我的第三個人格。接到其他黑龍通報的金龍王馬上趕過來,把我打趴在地,先痛罵了父王一頓,再用心靈之眼在我們當中挑挑揀揀,最後他把我拎出來,要我管好我那七個凶殘的分身,我說我沒這本事也沒這興趣,可他不聽,硬將辰他們封印了,把我帶回去,要我勤加鍛煉,吃掉另七個我,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格。”
“我一點也不感激金龍王,也不相信我能吃掉他們。因為我是我們當中最弱的,而且我也不想獨占身體。平時我和其他的我在精神世界裡爭鬥,隻是為了保全我自己罷了,加上一下子失去大半的自己,讓我很不習慣,幸好還有麥先和紮姆卡特陪在我身邊,尤其是麥先,他教會什麼也不懂的我識字讀書,雖然紮姆卡特總是把我的書撕破,拉我出去飆玩,回來時被金龍王和麥先臭罵罰跪。”
嗯,我想我大致了解三首龍的性格了。羅蘭心道。
“滿千歲那年(注相當於人類十八歲,以龍族算剛成年),我為了弄到和紮姆卡特賭博用的金幣潛進奧斯曼帝國的王宮,洗劫完出來時,撞見離家出走的瑪蒂,也就是瑪蕾爾妮。她背著一隻大包裹從窗口跳出來,爬到一半繩子斷了,正巧壓在我頭上,驚叫聲把侍衛引了過來,我沒辦法,隻好帶著她一起逃。”
“這麼說,那位瑪蕾爾妮小姐還是個公主咯?”
黑龍王點點頭“嗯,她是奧斯曼帝國的七公主,也是你的祖先,伊維爾倫開城城主魯西克福斯的曾曾曾姨母。”羅蘭愣了半晌,吐出一句“哦,好巧。”不愧是緣份。
“我們一直逃到城外才停下來,這時太陽升起來,我看到瑪蒂的長相,呆住了。她長得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類都美麗,頭發是月白色,是月精靈才有的發色,可是她又沒有尖耳朵。瑪蒂罵我看什麼看,難道沒見過半精靈嗎,我問她什麼是半精靈。瑪蒂用看鄉巴佬的眼神看著我,發現我的瞳仁,說‘原來是頭龍少爺’。”
巴哈姆斯眼中浮起柔情,顯然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我覺得很稀奇,從前每個人類一看出我龍族的身份,都飛也似地逃跑,隻有她一點也不怕我,還對我評頭論足,後來我才知道,那時的瑪蒂就已經是帝國排行第六的大魔導師,被喻為[神童]的天才魔法師。”
神童?羅蘭一怔,擺擺手“等等,容我插嘴,請問那位瑪蒂小姐當時幾歲?”
“十二歲,怎麼了?”
果然是戀童癖!
“沒什麼,說下去吧。”金發青年用無奈的語氣催促。黑發龍王不疑有他,續道“瑪蒂對我解釋了什麼是半精靈,我很高興,我覺得她和我一樣是四不像的生物。這時,她大叫一聲,說她的行李不見了,然後她盯住我,不,是盯住我的包,一把拎起我的領子,要我負責,理由是她的行李會掉都是我的錯,命令我把她護送到月精靈之鄉。其實就算她不要求,我也打算跟著她,看看這個既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精靈的少女是怎樣生活的,所以我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你認為你不是龍嗎,巴哈姆斯?”羅蘭蹙起眉頭。巴哈姆斯沉默良久,無意識地屈起膝蓋,牢牢抱住,幽幽地道“我認為我是,但我的族人不承……”
“這就行了。”羅蘭打斷,“隻要你自己相信你是龍,他人的閒言碎語,無需放在心上。”巴哈姆斯眨眨眼,漾開一抹開懷的笑“嗯。”
“話說回來,那位瑪蒂小姐,應該也有和你相同的煩惱吧?”
“嗯,但瑪蒂沒有我迷茫,她求我帶她去月精靈之鄉,隻是想看看孕育了她那精靈母親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不是想做精靈,她已經決定做為一個‘人’而活,所以當我們到達月精靈的棲息地愛爾菲蘭特時,她隻在外麵看了一天,就離開了,連進去都沒進去,她真是個非常堅強的女孩子,不像我,她總罵我是條窩囊的龍。”巴哈姆斯笑了,笑容充滿深摯的情意,“和她在一起旅行的三個月,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們倆都是初出矛蘆的旅行家,一路上鬨了數不清的笑話。”
羅蘭奇道“為什麼徒步旅行?你可以駝她去愛爾菲蘭特啊!”
“這是瑪蒂的主意,她說出來都出來了,就該好好享受旅行的樂趣,一下子就到多無趣,而且她平常被關在深宮裡,都沒機會看看百姓的生活,正好趁此機會幫她父王體察民情。”
“哦。”天生的王者。
巴哈姆斯漆黑的眸子浮起幾近感傷的懷念“一路上,我都沒發現自己的心意,直到我送她回到王宮,覺得好不舍好不舍,才發現不知何時起,我已經愛上瑪蒂了。我愛她活潑率直的個性,明亮耀眼的笑容,蠻橫潑辣的語氣,扮鬼臉時的俏皮表情……愛她的一切一切。瑪蒂也很舍不得我,就和我拉勾約定,每晚都去看她。我沒有向她告白,吻了她的額頭就走了。”
“為什麼不向她告白?”羅蘭插口,語氣除了不解,還有一股難言的艱澀。他想起自己對茶發少女那欲吐卻不能吐的梗塞情結。
“因為不敢。”巴哈姆斯將膝蓋摟得更緊,“在我查覺對瑪蒂的情感時,我清晰地感到另七個我對瑪蒂的恨意,他們認為我玷汙了龍族的驕傲,愛上一個低賤的半精靈,加上被我獨占身體三百多年的怨恨,讓他們恨不得把我和瑪蒂一起撕成碎片。那股恨意強烈到差點把金龍王的封印都衝破了,我當然要急忙逃走,回龍穀求他再給我施道封印。金龍王施完後說,另七個我的力量已進步到連他也快壓製不住,要我彆再心軟,乾掉一個是一個。我說我已經試過,可是他們學乖了,聯手對付我,讓我一點下手的機會也沒有。金龍王丟下一句‘你好自為之’,就走了。”
“他可真不負責任。”
“不是不負責任,金龍王已經儘力了,他也老了,當然敵不過年輕的我,何況他本來就不是我什麼人。”巴哈姆斯不以為意。羅蘭皺眉道“那血龍王和銀龍王呢?他們總幫得上你也肯幫你吧?”
“幫不上,他們更不是我的對手。”
羅蘭睜大眼,隨即用一種不確定的口吻道“喂,[紅黑白]三龍王,你的排名好像比血龍王低耶!”這頭笨龍這麼強?抱歉,他不信。
巴哈姆斯淡淡一笑“那不是我們三個的排名,是我們父王的排名,我那時還沒被族人承認,是後來辰占了身體,一口氣殺了包括母後在內三分之二的黑龍,剩下的族人才忙不迭地把王的帽子扣到我們頭上。但我知道,在他們眼裡,我永遠是[怪物]。”
“……”
“為了趕在封印解開前壓製辰他們,我拚命鍛煉,忙得連和瑪蒂的約定也忘了。一天我聽到幾頭母龍在打屁(不用懷疑,這麼粗俗的用詞一定是從某條同性戀龍那兒學來的),說一個奇怪的女魔法師到處抄龍窟,從五年前開始,不知道為什麼。我聽得大驚失色,想該彆是瑪蒂,連忙回去翻日曆,才發現不知不覺已過了五年了。當夜我就趕去奧斯曼帝國的王宮敲瑪蒂房間的窗戶,她一見我,又哭又罵,差點把我從樓上推下去,然後她盤問我,為什麼不守約定,五年裡音訊全無。我不敢告訴她實情,就隨便編了個理由,可瑪蒂一下子就拆穿了,她咬牙切齒地掏出一隻鎖龍枷,趁我不備套在我脖子上,威脅我一天不說真話,就一天戴著這玩意兒做她的狗。”
好…好性格的女人。伊維爾倫城主抹汗比拉克西絲還有女王派頭。
“我急壞了,做狗做貓倒無所謂,問題是鎖龍枷會不斷吸收我的力量,還有封印的力量,萬一讓七個我脫困就糟了!我隻好老實交待,瑪蒂聽完,二話不說拿下鎖龍枷,罵我父王是條神經病龍,要對我施法,我拉住她手,告訴她沒用的,不管她是多麼強大的法師,也不可能戰勝得了我這頭怪物。”
“那瑪蒂後來是怎麼封印你的?”
“因為我告訴她我的真名,又給了她一條我的龍須做的護身符。”巴哈姆斯摸摸耳鬢的黑發,哀傷地道,“這是瑪蒂的要求,她說她會親手終結我,在我喪失自我的那天,說這句話時,她的表情很平靜,眼裡卻湧出了淚水,那一刻我知道,她愛我一如我愛她。”
羅蘭靜靜望著兩行清澈的液體沿著黑龍王白皙的臉頰滾落,轉頭泡了杯熱乎乎的咖啡,遞給神思不屬的義父。
“當夜,我要了瑪蒂。第二天早上我返回龍窟,因為我不想傷害瑪蒂,不想她親手殺死她深愛的男人,可是我終究沒趕上,封印破裂了。我本以為辰他們會立刻殺死我,但他們沒有,他們想讓我親眼看見自己殺死瑪蒂,以償他們被封多年的痛苦。”
“短短一天時間,辰就把整座帝國蹂躪成廢墟,隻剩下帝都米隆。街上,人們瘋狂地四散逃竄,哭嚎推擠,隻有瑪蒂一個人朝我跑來,穿著魔法袍,拿著法杖。她聲嘶力竭地叫我的名字,一直叫到趴在地上吐血為止,我看得好心痛好心痛,但這些都比不上後來……瑪蒂用我教的法子把我封印在[龍眠]裡,然後用封印了我的劍,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巴哈姆斯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那一刻,我覺得心被掏空了,連悲哀也感覺不到,腦中一片空白。當我清醒時,想起我做了什麼——我吃了七個我。真可笑,瑪蒂生前我一心認定自己做不到,可她一死,我就辦到了,我真的如她所說是頭窩囊的龍。因為激鬥下元氣大傷,我沒多久就昏了過去,直到你的血喚醒我。”
久遠的悲哀化作刻骨的寂寞將黑龍王緊緊包裹,滲入冰冷的氣息,突然,他感到雙手間傳遞來絲絲暖意,抽走那凍結心扉的寒冷,還有孤寂。定睛一看,才發現掌中不知何時多了杯咖啡,濃鬱的香氣以白霧的姿態飄散開來。
刹那間,寒意褪散,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溫馨,填滿心房。
“對不起,巴哈姆斯。”羅蘭自責地道。
“沒關係。”黑龍王微笑著捧起咖啡杯,啜飲醇厚香甜的液體,“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雖然伊人已逝,心傷猶在,但上天總算待他不薄,讓他認識羅蘭,這個他疼入心坎的義子,而且這一次,他一定會牢牢守護住他,不讓他步上瑪蒂的後塵。
“但……”羅蘭欲言又止,頓了頓,恢複平常的神態,“也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天很晚了,喝完咖啡你就去睡吧。”
“哦。”巴哈姆斯乖乖點頭,壓根忘了對方先前的異樣。就在他準備回影子裡睡大頭覺時,羅蘭喊住他“巴哈姆斯,你的真名是什麼?”
“……暮。”
“那我以後就叫你暮了。”
“嗯。”巴哈姆斯開懷一笑,隱去身形。
再度沉寂下來的室內,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一個,金發青年默然獨坐,內心充滿迷茫。聽了黑龍王與半精靈法師悲劇的戀情後,他反而更加困惑,因為那種轟轟烈烈的熾情和他心裡那宛如細水長流的情愫完全不同。若前者是烈火,後者就是水網,一張綿密的、無限的大網,包裹住他的心。而名為[野心]和[良心]的兩條巨龍,正激烈地拉扯這些柔韌的情絲,試圖掙破情網,重獲自由。
之所以不同,是因為他隻是喜歡,還沒有愛上?
那麼,是否代表他能夠放下這段情?
可是,放下這段情後,他又該如何排遣這無邊無際的寂寞?
一張明媚的笑靨浮現在他腦海,驅走了所有的迷茫和掙紮。這一瞬間,羅蘭突然理解了瑪蕾爾妮說那句話時的心情——隻要你好,我就好。
沒錯,和喜歡的人的未來和幸福相較,我這點心酸和痛苦算什麼?
羅蘭合上眼,皎潔的月光灑在他身上,如同透明溫柔的水簾,這一刻,寧靜和祥和驅散了蕭煞的陰霾和遠古的悲音,就好像五月的雨,迅速而悄無聲息,令周圍的一切都融入其中。
“就…這樣吧。”
他微微一笑,笑容溫柔而苦澀。
冰宿感到非常不對勁。
就像一覺醒來,看見天地變色引力消失河水倒流那種心情。
而原因,就在對座那個笑得萬分迷人,但她看了隻想痛扁的家夥。
“冰宿。”查覺她的心不在焉,羅蘭沒有絲毫不悅,依舊保持足以讓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臉紅暈死的魅力笑容,“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沒有。剩下百分之一的那位在心裡回答。
羅蘭看出她的答案,輕歎一聲“那好,我再說一遍……”
不對勁!愈來愈不對勁!冰宿腦中警鈴大響,換作以前,他早就趁機調侃幾句了,哪會如此惡心地擺紳士風度!到底怎麼回事!?
“……所以從今天起由艾露貝爾指導你魔法,艾德娜會開始教你使用霜慟……”青年再次閉上嘴,打量兩眼無神的少女,將內心的擔憂化作最沒誠意的社交辭令,“你今天似乎不是很能集中精神,我讓侍女帶你下去休息。”
“呃!”冰宿還沒回過神,羅蘭就搖鈴喚進兩個侍女,把剛才她沒聽進去的事簡要交待,要她們帶人回房,就整理桌子準備上朝。
這家夥!吃錯藥了?
瞪視緊閉的房門,茶發少女丈二摸不著頭腦。
經過一個白天的緊迫盯人,冰宿得出結論羅蘭沒有吃錯藥!因為他對其他人的態度和平時一樣,唯獨對她幡然改變。其實也不是改變,而是回到他們最初認識的模樣。
他,縮回自己的殼裡去了。
為什麼?晚間,少女坐在寢室的辦公桌後,咬著大姆指冥思苦想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昨天明明還好好的!是她無意中做了什麼刺激到他的事?還是他查覺了她的心意,為了不讓她淪為情婦才刻意疏遠她?
不管怎樣,光坐在這裡想根本找不出正確答案,還是應該去問本尊!
“冰宿。”紅發侍衛端著夜宵進來,一臉納悶,“你今天是怎麼回事?不但蹺了我的課,還蹺了艾露貝爾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冰宿站起來,一邊取下衣架上的鬥篷一邊問“艾德娜,你主子下班了嗎?”
“呃,好像還沒。”
“很好。”語畢,少女大步走向玄關。艾德娜一愣,喚道“你去哪兒啊?”
“告白。”
告白?年輕的侍從官托著餐盤,呆在原地,久久……
滿天星光穿過葉縫灑落,在落葉掃儘的石子路上烙下點點銀芒。偶一抬頭,望見這萬星爭輝的絢麗景象,少女眼中不再流露出憎恨的波動,代之以一抹釋然。
她對蘭寒星的恨意,悉數建立在父母的愛被搶走的不甘上,而如今,她已決定不回地球,放棄那個隻令她痛苦的執念,她對蘭寒星的恨自然就不存在了。
曾經她以為,隻有得到父母的承認,她的人生才有意義,但現在她明白了,她真正想要的,隻是個需要她的地方,她受夠了付出卻沒有回報的日子,雖然因為自尊心掙紮了一段時間,然而在看見金發青年眼底一天天累積的真摯情感時,她決定為他而留下。
不止因為這個人需要她的付出。更重要的是她和他有相同的心情。
所以,冰宿萬萬不能忍受今日羅蘭的態度,她可不是大度的女人,能夠再次忍受被人拒之門外的痛苦;也不是癡戀的女人,隻要看著他、守著他就滿足,她可以不要名份,但絕對要他的情!
小路豁然開朗,冰宿瞅瞅不遠處一株高大茂密的金木犀樹,嘀咕道“還沒來。”
拜晚睡的習慣所賜,她知道羅蘭辦完公經常來這裡拉一曲,而她趁機打開窗子,將之當作幫助集中精神背咒語的輕音樂或增加睡意的催眠曲。冰宿一點不覺得這種行為有辱藝術有傷情趣,因為她知道羅蘭拉小提琴也不是為了所謂的浪漫,而是為了整理思緒。她擔保,在拉著那流暢優美讓萬物沉醉的琴音時,青年腦子裡轉的全是今年的米價該怎麼調整或哪城的政要需要鏟除之類念頭。
但就是這樣一個超級表裡不一的男人,緊緊抓住了她的心。
聽到動靜,冰宿閃到樹後,果然,不一會兒,那充滿個人風格不快不慢悠閒自在又不顯拖泥帶水的腳步聲就停在左近,接著——
“誰在樹後?”
“是我。”茶發少女乾脆地走出來,她本就不打算藏頭露尾。
羅蘭身子微晃了一下“冰宿!你還沒睡……不,你找我?”這丫頭跟了他一個白天不夠,還搞夜襲?就算他白天態度冷淡了點,她的反應也不該這麼激烈吧!何況,他實在是沒法做出更溫和的應對,光是壓抑翻騰的情緒,維持最基本的禮儀,就竭儘全力了,她就不能給他一段緩衝時間?
冰宿不答反問“為什麼躲著我?”
“我……”羅蘭深吸一口氣,道,“沒有躲著你啊。”
“放屁!”
“……”好容易築起的心防全塌,年輕的城主被這句意料之外的粗話擊得呆然。茶發少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彆跟我打馬虎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羅蘭調勻呼吸,恢複鎮定,直視她的雙眼,換上認栽的表情“我明白了,今天是我不對,其實我是心情不好,才會這樣,不是想跟你絕交的意思。”
絕交?這家夥在說什麼?冰宿聽得一頭霧水。
“你放心,冰宿,我們永遠是好朋友,我絕不會再像上次一樣拒絕你的友誼……”
“去你的友誼!”
羅蘭二次愕然。冰宿滿臉通紅,連連喘息,咬牙切齒“你這笨蛋…我真不敢相信,你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在演戲?你…你以為,我要的是你的友誼?羅蘭!”
沉默持續了將近十秒,期間,一縷紅雲緩緩爬上青年俊美的臉龐。
“你……”他啞聲道,“不是不喜歡我嗎?”
這回輪到冰宿呆住,半晌,恍然大悟“你以為我不喜歡你?”難怪!原來是這緣故!
“你真的喜歡我?”羅蘭仍在懷疑。
“廢話!你不是觀察力一級棒嗎!為什麼看不出來?”
“可、可是!”羅蘭有點著慌,“你沒有吃醋啊!我試探過你,說我要和朵琳共進晚餐,你一點都不動搖!”冰宿用受不了的語氣道“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和她一起吃飯!再告訴你一件事,我有吃醋,在你每晚和你老婆纏綿的時候。”
轟的一聲,青年原本隻是薄紅的臉頰瞬間漲成熟透的蕃茄色,結結巴巴地道“那、那個,我是不得已的……”
“我知道。”
“我們也不是每晚,隻是偶爾……”
“嗯哼。”
“……對不起。”終於會意自己的行為純粹是越描越黑,羅蘭垂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囁嚅道歉。冰宿微微一笑“你和她結婚是在對我動心之前,何罪之有?”
羅蘭默然片刻,道“就算順序相反,我還是會娶她。”
“我明白。”
“你根本就不明白!”羅蘭激動起來,“我不是值得你喜歡的男人!你值得更好的!而且…而且我也不想你做我的情婦,這麼屈辱的……”
冰宿充耳不聞,挑了挑眉“我隻想問你,你喜歡我嗎?”
“我……”羅蘭猶豫良久,終是無法在她清澈的眸光下撒謊,“我喜歡你。”
“那就沒問題了,我樂意做你的情婦。”冰宿開心地揮揮手。
果然~~~羅蘭暗暗呻吟,他就知道,這又是頭喜歡犧牲奉獻的小綿羊,但這回,他這頭大野狼絕對絕對不再造孽。
“聽著,冰宿。”他垂下掩麵的手,嚴肅地道,“彆被愛情衝昏頭腦,你一向聰明理智,應該早就想到這個決定的後果是什麼——你會喪失你的人格尊嚴!”
“我才不會隻做你的情婦。”冰宿抬起下巴,昂然道,“我有自信成為你的左右手!”
羅蘭深深一歎,疲憊反問“什麼樣的左右手?”冰宿一怔“咦?”
“是法利恩那樣的,還是伊芙那樣的?”
冰宿先是浮起困惑之色,隨即轉為失笑“原來如此,原來你真正的顧慮在這裡。”羅蘭皺眉道“彆說得這麼輕鬆!你根本不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我很明白,你怕我和伊芙將軍一樣沾染血腥,或成為法利恩那樣冷酷無情的諜報頭子是吧?”
“既然你明白……”
“我不明白!”冰宿大聲道,“我不明白你乾嘛擔心這事!這根本是理所當然的發展!”羅蘭也提高嗓門“我就是不想事情發展成那樣!”
冰宿吸了口氣,壓抑一拳揍過去的衝動,好言道“聽著,羅蘭,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是屬於自然規律的發展,人力絕無法抗衡……”
“不,隻要我拒絕你,就可以阻止了。”
“嗚啊——”茶發少女終於崩潰了,衝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前後搖晃,“我一直以為你聰明得過火,卻沒料到你其實蠢成這樣!還頑固得像石頭!難道這就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羅蘭被她搖得七葷八素,哪還聽得清她嚷什麼。查覺這點的冰宿停止搖晃,拉低他領口,低吼道“彆把你的價值觀套在彆人頭上!”
“呃?”
“在你看來,變成那樣的我很可憐,但對我個人而言,我是很幸福的!”
“殺人——怎麼會幸福?”羅蘭眯眼。冰宿回視他“但失去你,我會更不幸福。”羅蘭的呼吸錯亂了一下,顫聲道“沒關係…你還沒有愛上我,隻要把感情收回去……”冰宿歎了口氣,鬆開手,後退半步。
“你以為我沒試過嗎?”
一股寒氣從青年的心底竄起,令他的心涼了半截,熱了另一半。
“誠然,我早就預料到愛上你的下場,我也曾掙紮過,但我終究控製不住自己。”冰宿坦然道,“而且我覺得愛上你並不是很糟的事,至少我不是在唱獨角戲。”
“不是唱獨角戲又如何?”羅蘭壓下內心的激蕩,冷冷地道,“感情可以當飯吃嗎?當你嘗到拋棄一切卻得不到你應有的名份,苦苦追求還是無法成為我心裡的唯一時,你還能滿足於一句‘喜歡’嗎?”就像那個女人一樣!
冰宿眼中迸出險惡的光芒“羅蘭,你知道我這個人最厭惡什麼嗎?”
“……不知道。”
“付出得不到回報!”冰宿喊道,“我不怕付出!我隻怕沒有人需要我!我可以無止境地付出,代價是要有回報!而且我要求不多,隻要一句回應就行!你知道的!你聽過我的身世!”
羅蘭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的頰,心疼低語“對不起。”
“不要拒絕我,羅蘭。”
“我不是拒絕你,而是…而是……”
“我知道。”冰宿搭上他的手背,笑得很溫柔,“你不想傷害我,但是羅蘭,你自認為我好的安排,對我而言,未必是好,我有我自己的判斷,不需你多事。”
青年沉默半晌,用力抽回手,搖頭道“不行,這對你不公平!我隻給你一句喜歡,你卻給我這麼多!我承受不起!”
“你已經把你可以給我的都給我了啊!”
“可是——可是——不夠!”
冰宿歎息,耙耙前發,徹底做好打長期戰的準備“羅蘭,你太高估我了。”
“啊?”金發青年愣了愣。茶發少女定定凝視他“你說你沒資格接受我的感情,老實告訴你,我比你更沒信心!”羅蘭大惑不解“為何?”
“我問你,你覺得我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嗎?”
“當然了!”羅蘭斬釘截鐵地道,標準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冰宿忍俊不禁“我不這麼認為,我很有自知之明。至今為止,有很多男生愛慕我的長相接近我,可一旦接觸到我的性格,他們都無一例外地掉頭離去,因為我不像彆的女孩懂得溫柔、懂得撒嬌,甚至連所謂的情趣也不懂,我隻知道讀書。”
“……”
“所以,我是個非常貧乏的女人,不是我很了不起,願意付出那麼多,是我隻懂得這種付出。”冰宿垂眸道,“我還希望你彆嫌棄這樣的我。”
羅蘭強忍將她擁入懷的衝動,艱難吐字“我從未嫌棄過你。”
“你不覺得我是個僵硬無趣的女人?”
“僵硬無趣,我也是。”
“你比我好多了。”冰宿輕笑,抬眼直視他冰藍色的雙眸,用自嘲的口吻道,“我是個冰人,給不了你溫柔,給不了你體貼,給不了你其他女人能給你的一切一切,我能給你的,唯有這一顆冰心,你是要敲碎它,還是接受它?”
“冰宿……”羅蘭呻吟了一聲。她這分明是把他逼入絕境!他可以拒絕全世界的女人,可以拒絕最熱切的愛語,唯獨這個少女的告白,他無論如何拒絕不了!
何況這告白是她靈魂的呼喊,拒絕,就等於扼殺她的心。
他伸出手,將她緊緊擁住,苦笑道“你會後悔的。”
“不會。”冰宿堅定地道,也緊緊回抱住他,深埋進那無比柔軟溫暖的黑天鵝絨布料裡,一股擁抱夜的感覺,在她心裡蕩漾開來。
“我會毀了你的人生。”
“你這個傻瓜。”冰宿輕輕歎息,“為什麼你就是不懂,是你給了我真正有意義的人生。”
他是她心坎上的月光,為她照亮了她晦暗如墨的人生。
“法利恩和伊芙也說過類似的話。”羅蘭笑得更苦。冰宿白眼一翻,懶得再解釋,一把按下他的後腦勺,以行動表示決心。
羅蘭瞪大眼,隨即,他的眸光漸漸朦朧,呼吸也急促起來。少女生澀的吻技卻挑起他前所未有的強烈,但更震憾他心扉的是從那柔軟的唇瓣傳遞來的熾熱情感,如奔騰的岩漿迅速淹沒他的意識。
“你……”羅蘭勉強拉回一絲理智,喘息後仰,“你要想清楚了!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拒絕我!不然,就算你將來後悔,我也絕不放手!”
冰宿燦然一笑“今晚你廢話特彆多。”
這回,青年主動吻住少女的紅唇,溫柔而堅定,宛如誓約。
[……我會一輩子愛我的妻子,不拋棄她,不害她傷心落淚,讓她過得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幸福……]童年的誓約一字字浮上心頭,呼應他逐漸加深的擁吻。
從今以後,無論世俗的定義如何,唯有這個少女,是他認定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