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第二天早上,伊維爾倫城主剛打開辦公室的大門,就對上三張壞笑的麵孔,總共六道意有所指的視線瞧得他毛骨悚然“乾、乾什麼這麼看我?”
“我們看見了!”久候多時的大神官、魔導團長和隨侍武官齊聲道。
啪噠!羅蘭腳下打滑,幸好攀住門框,才沒跌倒,但已是狼狽萬狀。他急忙砰上門,滿臉通紅地瞪視三人“你們偷看!”
艾德娜噓道“你這麼凶乾嘛,我們又沒看到什麼,不過是接吻罷了。”說到這個她就來氣,本以為能看到激情四溢的火辣場麵,結果那兩個自製力超強的家夥,明明吻得快沒氣了,還能及時打住拜拜,害她白吹了半夜冷風。
“非禮勿視!”
“我這叫克儘職責,以防你們這對親昏頭的戀人被哪裡竄出來的刺客‘喀嚓’。”艾德娜振振有辭。羅蘭狠狠瞪了她半晌,轉向另兩人“那你們倆呢?”
法利恩乾咳道“那顆金木犀樹,是我最喜歡的冥想場所。”
“同上。”艾露貝爾掩嘴道。艾德娜舉手補充“對了,我也喜歡拿那顆樹練拳腳。”
“……”下次談情說愛一定要找彆的地方!
“放心吧,大人。”大神官安慰道,“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看見。”
就是被你們三個看見才糟,換作其他人,屠刀一抹就清潔溜溜。羅蘭歎了口氣,放開扶住門框的手,叮嚀道“彆說出去。”
“廢話!”艾德娜丟給他一個大白眼。艾露貝爾臉露好奇“羅蘭,你是幾時喜歡上滿願師小姐的?我都沒看出來。”金發青年還沒答話,艾德娜得意地揚起頭“我可早看出來了哦,艾露貝爾,待會兒我一一告訴你。”
“嗯!”
羅蘭險些衝上去掐住隨侍武官的脖子。
至今為止,房裡的四人無一提到伊維爾倫城妃的存在,區彆是羅蘭真的忘記,法利恩三人是注意到了卻不說。他們早就知道主君對朵琳那型的女性毫無興趣,搞婚外戀完全是正常的發展,而且他們更擔心冰宿的立場。
艾德娜首先開炮“喂,你想怎麼辦?彆說你想把冰宿當地下情人,我會敲斷你的肋骨!”
“就算我想把她納為情婦,她也不會肯的。”羅蘭睨了她一眼,走向桌後,“何況我從未打過這麼混帳的主意。”
“算你還有點良心!”
艾露貝爾憂慮地道“那你打算怎麼辦呢,羅蘭?就算沒有朵琳夫人,以冰宿的身份,你們也無法結合的,她是神使啊!”法利恩插口道“不,這是政治謊言,冰宿小姐是普通的女孩子。”艾德娜一呆“啥?不會吧!”
“我知道。”艾露貝爾沉聲道,“問題是民眾不知道,也不能讓他們知道。”
“現在不能,將來就可以了。”
“咦!”三人一齊看向發言者。
羅蘭堅定地道“我會娶冰宿的,一定。”
“那朵琳夫人怎麼辦?”最好心的水族族長終於忍不住問了聲。
“管她去死!”
差彆待遇。三人臉上同時劃下幾條黑線。
年輕的城主掃視三個部下,道“話說回來,你們大清早守在這裡,除了糗我,就沒彆的事了?”
“對啊!”艾德娜理直氣壯地道。艾露貝爾默認。法利恩道“不,我有件事彙報。”多虧了他,讓兩女免於被丟出門外。
“什麼事?”紅發侍衛喧賓奪主地問道。瞥見主君額角跳動的青筋,遠比友人擅於察顏觀色的水族族長連忙拖了她離去,不然,友人恐怕會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乾淨床鋪睡,或者天天從湯裡撈出一隻活青蛙。
“說吧。”門一合上,羅蘭籲了口氣,恢複冷肅的統治者姿態。大神官也斂去輕鬆的玩笑表情,起身恭敬答道“淩晨時分,北城的探子傳來情報,青龍騎士團被從前線撤換下來,換紅龍騎士團和道格拉斯頂替。”
“哦。”羅蘭挑了挑眉,“這下有趣了。可憐的梅蓮可,看來她的苦日子還沒到頭。是米利亞坦主動替換的嗎?”法利恩搖頭道“不,是道格拉斯自個兒請纓的。”
“史汀沒反對?他應該明白放那頭凶龍出去會有什麼後果。”
“跟上次一樣,反對遭駁回。”法利恩攤攤手,“因為提拉的事,米利亞坦城主最近心情很煩躁,隻被道格拉斯慫勇了幾句就答應了,君無戲言,史汀隻好飲恨。”
“奇怪,那家夥每次和我下棋都反悔,為什麼說過的話不肯收回?”羅蘭不解。
“因為這包括在主君的麵子裡。”
“原來如此。”懂了!
羅蘭懶懶聳了下肩,浮起帶著歎息的諷笑,“隻不知會有多少南城百姓,因為他的麵子成為凶龍狩獵的對象。”
北城埃特拉上界。
“大人,請留步!”
聽到背後響起的沉穩嗓音,米利亞坦腳步一頓,無奈地轉過身。
“什麼事,賽雷爾?”
北之賢者走上前,先行了一禮,才說出喊人原因“有關道格拉斯團長提議的事,我希望您能再考慮一下。”
“你的意思是不同意他的提議?”
“我……”生性溫和的青年猶豫了一下。米利亞坦趁勝追擊“我可是很讚成哦,是應該讓那幫野蠻的強盜吃點苦頭了。巴曼太重騎士道,不願對地上軍隊出手,西城不動,他也不動,弄得整支青龍騎士團像吃閒飯的。道格拉斯就沒這顧慮,他還向我保證會在半個月內將那群侵略者趕出南城,他這麼有自信,你說我怎麼能拒絕他?”
賽雷爾眉間浮起苦色“可是,團長閣下有可能將占領地的百姓卷入戰火。”其實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這就是那個男人的性格——殘佞好殺。米利亞坦一窒,半晌擺擺手“不會的,我叮囑過他,千萬要謹慎行事,他也答應我了。”
答應歸答應,一旦離開,誰還管得了他?賽雷爾咽下到嘴邊的衝撞言語,委婉地道“誠然,但西城可能會以占領地的百姓作為人質,使團長閣下動彈不得;而且無故換將會令巴曼不服,所以還是讓青龍騎士團繼續……”
“不必擔心,巴曼不是這麼小氣的人!”米利亞坦一口打斷,“至於人質的問題,道格拉斯早就想好解決方法了。他說隻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垮西城的主力,再一舉鏟除留守占領地的三個傭兵團長,剩下的隱捷敏亞就群龍無首,不足為慮。”
“可是……”
“賽雷爾,你終究是魔法師,對軍務不及道格拉斯清楚,就彆跟我兜轉這件事了,嗯?”米利亞坦的口氣有些不善。藍發青年隻得垂下頭,黯然道“是。”
“話說回來,那幫人的下落還沒找到嗎?通緝令都發出去兩天了。”
“還…沒。”賽雷爾的回答有片刻的遲疑。米利亞坦注意到,緊緊盯視他,沉聲道“趁他們還沒逃遠,趕快加大搜尋力度,不然像上次那幫罪犯一樣逃進哪個深山老林,事情就棘手了。”
“大人。”賽雷爾抬起頭,“恕我直言,那個叫肖恩的青年行事雖然魯莽了些,但並沒有觸犯法律,通緝他,於理不合,不如就把那件事當作頑劣愚民的狂妄之舉,一笑置之,也顯出您的寬宏大量。”
“賽雷爾!”米利亞坦大怒,“你是要我對那個當眾汙辱我的家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全天下的人視我為笑柄,是這樣嗎!”賽雷爾苦澀地道“不。”
“你分明就這意思!”
“大人!請聽我說……”
“行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是在為那家夥脫罪,還有他四個同伴。”米利亞坦冷冷地道,“博爾蓋德告訴我,那四個人就是搞砸拍賣會的罪犯,之前也是他們把穆倫弄進監獄,但他們是你的舊識,你就百般維護,讓他們三番五次逃脫法網。我本來不相信,但你今日的行為,讓我不能不信!”
賽雷爾心涼了半截,不是為和楊陽四人的關係被揭穿,而是為主君的見疑之心。若不是一開始就對博爾蓋德的挑撥將信將疑,米利亞坦根本不會注意到他一些小馬腳。但米利亞坦本來不是個耳根軟的人,也對自己十分信任,不然,他早就因為博爾蓋德之流的勾陷將他肅清了,可如今……
最終,他也隻能走到這一步,走到重臣這步,而無法成為能讓主君百分之百信任,認真聽取意見的[諫臣]。
從今以後,我隻能看大人的臉色行事嗎?不然就會性命不保?想到這裡,賽雷爾不禁露出失落之情,嘴角也浮起苦笑。
看見心腹的表情,米利亞坦有些後悔,他其實並無意疏遠賽雷爾,隻是被拍賣會的善後問題攪得頭兩個大,加上全是因為自己不采納諫言才導致那幕慘劇的發生,讓他心虛不已,不敢麵對這個臣子,才說出那番諷刺的言語,但他又拉不下臉來道歉,隻得狼狽地揮揮手,岔開話題“我和羅蘭約好的下棋時間快到了,今天的政務就交給你,晚上我會回來聽報告。”
“是。”
年輕的賢者恭身領命,悵然目送主君調頭離去。
“史汀老師!”
看見迎麵走來的身影,埃特拉滿願師邱玲高興地迎上前,一迭聲問道,“你飯吃過沒?是不是正要去餐廳吃?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呃,嗯,好啊。”賽雷爾本想省下午餐時間辦公,看到她這麼熱情的模樣,不忍拒絕,少女坦率無偽的笑靨也令他低落的心情好轉些許。
邱玲喜出望外“那你等我!我去拿野餐盒!”說完調頭狂奔,眨眼就消失在長廊儘頭。
野…野餐盒?賽雷爾呆住了難道要在外麵吃嗎?
造型精巧華麗的小木橋上,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過,後頭還跟著頭半人高的奇獸。
“史汀老師,你是不是碰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提著野餐盒蹦蹦跳跳走在最前的邱玲轉頭詢問,兩根馬尾隨著她的動作輕晃不已。
賽雷爾心一凜,佯裝無事地笑了笑“沒有啊。”
“哼,撒謊。”邱玲指著他,“你每次想隱瞞什麼,就會露出這種很勉強的笑容。”
是…這樣嗎?賽雷爾一呆。
邱玲跳到他麵前,昂起小臉,認真地道“史汀老師,我既不能幫你分憂,也不能幫你解難,但我還是希望你打起精神。”
賽雷爾浮起感動,摸摸她的頭“嗯,謝謝你,小玲。”
“不,我什麼都沒做,你謝我我會不好意思的。”邱玲害羞地搔搔後腦勺,隨即舉起手裡的東西,笑道,“不過,雖然我幫不了你,它卻可以哦。”
“呃?”
“是初代城主的師父說的‘人隻要吃飽喝足,就什麼煩惱也不會有。’”
初代城主的師父?那不就是——聖賢者!!!
“聖賢者說過這種話?”賽雷爾愕然,不敢相信奉若神明的史上最強魔法師有那麼…那麼不莊重的想法。邱玲點頭“對啊!”
“你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一本小冊子,像是回憶錄,不,日記。很短,隻有幾頁。”邱玲比手劃腳地解釋,“是我在圖書館最裡麵一本歌劇裡偶然翻到的。”
賽雷爾水色的眼眸閃閃發光“上麵寫什麼?”
“嗯…我想想,就寫了初代城主的身世,和他初遇聖賢者的情景。安迪米拉爾城主本是坦帕斯帝國一個大貴族的長子,因為不想放棄最愛的繪畫繼承家業,就在一天晚上帶著簡單的行李離家出走,可是在出國境時錢包被扒,隻剩下繪圖工具和幾件衣物,隻好幫人畫畫糊口維生。一天他正在幫一家麵包店畫招牌時,瞥見旁邊蹲著一個青年,滿臉垂涎地盯著他的畫,問‘可不可以分我三分之二,不,一半就可以了。’這個人就是安迪米拉爾城主後來的師父聖賢者。”
“……”是野史!應該是野史!藍發青年在心裡為偶象平反。
看出他的心情,邱玲安慰道“我也覺得這段是有點誇大了,要麼就是安迪米拉爾城主的畫技太棒了。”賽雷爾定了定神,問道“後來呢?”
“後來聖賢者請安迪米拉爾城主吃了一頓做收徒禮,那句話就是這時候說的,再後來就沒了。”邱玲瞅著他,“史汀老師認為這是杜撰出來的故事對吧?”
“呃,我是不太相信,不過傳說本來就有上千百種,每種都可能是曆史的碎片,畢竟聖賢者也是血肉之軀,而不是神殿裡那些冰冷的石像。”賽雷爾溫和地闡述想法。邱玲笑開顏“不愧是史汀老師,跟那些頑固的法師伯伯反應完全不同,你知道嗎,我告訴他們這個故事時,他們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還要我把書交出來讓他們燒掉呢!”賽雷爾尷尬一笑“這也不能怪他們,聖賢者古蘭羅瓦(注《來訪者》一部裡,神官告訴楊陽和昭霆聖賢者的本名無人知曉,“古蘭羅瓦”在古代語裡的意思是“戰神”,是他的外號,至於為何提醒大家……嘿嘿,下台一鞠躬)是所有使用瑪那者憧憬的目標,不容玷汙的偶象。”
“可是,這樣他們崇拜的就不是聖賢者本人,而是他的稱號啊。”
賽雷爾沉默地審視對方,相處至今,他早就看出邱玲是個極為單純的女孩,老實說實在不精明,不像其他四個滿願師,但偶爾的,她會表現出這種令他驚訝的洞察力和智慧,就像上次識破梅蓮可處死軒風的真意。
她是塊璞玉,若悉心載培,總有一天會成為大放異彩的人物,但是……賽雷爾垂下眼平平凡凡才是福,尤其對這個少女而言。
“你說的沒錯,小玲。”
邱玲綻開笑容,很高興想法得到師長的認同,隨即,她拍拍手“對了,史汀老師,巴曼快回來了是不?”
“嗯。”賽雷爾詫異她直呼青龍騎士的名字,更詫異她欣喜的口吻,“你很希望他儘快回來?”
“當然啦!沙耶剛生了六隻小貓咪,可愛極了!希望他快點回來看!”
原來……賽雷爾不覺鬆了口氣,想起青龍騎士臨行前將風信子和寵物交給邱玲照顧。
“你寫信通知他了嗎?”
“寫了,不過大概還沒寄到。”邱玲轉過頭,指著前方一顆大銀杏樹,“啊,到了!我們就在那邊吃飯吧!”說著,拉起賽雷爾的手就跑。藍發青年被她親昵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意識到彼此是師生,就釋懷了,但他鮮少和人做如此親密的手足接觸,還是有點不自在,當下俊臉泛起靦腆的紅暈“小、小玲,慢點……”
“哦。”少女放緩腳步,這時,左近響起一個陰損的男性嗓音“喲,這不是賢者大人麼,和滿願師小姐這麼親熱是怎麼回事?不怕露琦雅吃醋?”
“道格拉斯團長。”
賽雷爾冷靜地回望從樹後施施然走出的紅龍騎士,眼角瞥見學生一臉驚惶地挨進他,就順手將她推到身後。看到他倆的動作,道格拉斯玩味地挑挑眉“太失禮了吧,滿願師小姐,難道在下是什麼毒蛇猛獸讓你這麼害怕?”
“對…對不起。”邱玲紅著臉走出來,但還是不敢和他對視。
“還是我長得奇醜無比,讓你看了就作嘔。”
“不是的,我……”
“道格拉斯團長,小玲還是個孩子,你就彆再逗弄她了。”不滿他故意欺負愛徒的行為,賽雷爾皺眉插口。道格拉斯轉移視線,咧嘴一笑“你以為我隻是在逗弄她?”
賽雷爾眉蹙得更緊,沉聲道“道格拉斯團長,請自重。”
“哼哼,原來你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啊,真有趣。”道格拉斯眯起眼,好整以瑕地搓了搓下巴,“不過,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露琦雅今天不在!”
鏹啷!隨著一道光華,一把龍槍像憑空浮現般停在青年頸前。
“史汀老師!!”邱玲嚇得心臟差點破裂。賽雷爾卻紋風不動,目光和表情也沒有絲毫動搖。
道格拉斯啐了一聲“龍鱗術嗎?你倒是挺謹慎的。”語畢,收回武器。邱玲這才看清自己和師長身周環繞著金黃色的半透明光暈,鬆了口長氣,情不自禁地摟住他胳膊,喜極而泣。
“哼,賽雷爾,你也和你主子一個樣啊。”瞄了她一眼,道格拉斯綻開諷笑,眼底閃過陰謀的火花,無視青年困惑的眼神,長笑離去。
“小玲,沒事了。”他一走遠,賽雷爾就拍拍學生抖個不住的背脊,柔聲撫慰。邱玲卻不放手,把臉深深埋進他衣服裡,啜泣道“我討厭他!他要殺你!”
“沒的事,道格拉斯團長隻是嚇嚇我罷了。”賽雷爾說著謊話,他心裡明白道格拉斯是真的想殺死他。可是,連身為一介重臣的自己也能毫不猶豫地下殺手,而且是在光天化日,在神使麵前,這已經超越殘佞,到達無法無天的地步了!這麼一來,占領區的南城百姓恐怕……賽雷爾越想越憂慮,差點忘了邱玲,調頭去追主君勸他撤回更換令,幸好,從右臂傳來的柔軟觸感提醒他有隻嚇破膽的人形貓咪正掛在他身上,他走不得。
“相信我,小玲,我不會有事的。”賽雷爾耐著性子低下頭,然而瞧見少女臉上的淚痕,他滿腔焦火登時灰飛煙滅,連忙伸手幫她拭淚。
“嗯。”邱玲點點頭,抽咽不已。見狀,賽雷爾更是心疼,忍不住摸摸她頭,溫言道“彆哭了,以後多跟在我身邊,儘量彆一個人到處晃。”
“史汀老師也看出他想殺我。”
“這個……”賽雷爾心臟漏跳一拍。
邱玲將他的臂膀摟得跟緊“我不懂!為什麼米利亞坦伯伯讓那麼可怕的人做龍將?他看不出來,那個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人嗎!?”
賽雷爾無言以對。
東城伊維爾倫下界。
“嶽父,你今天似乎不夠專心哦。”
俯視棋盤,羅蘭端起茶杯,微笑淺啜。米利亞坦豁然回神,搔搔頭“哈哈,不好意思,你看出來啦,抱歉抱歉。”
“父親大人,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隨侍在旁的朵琳擔心地問道。
“不不,隻是出來的時候和賽雷爾吵了一架,有點心煩而已。”米利亞坦情急下說溜了嘴。
“和史汀(賢者大人)!?”羅蘭和朵琳異口同聲,表情是相同的意外。
“沒什麼沒什麼,小爭執罷了,繼續下。”
羅蘭歎了口氣“你這麼心浮氣躁,怎麼下得下去。朵琳,把你特地為嶽父做的點心端出來吧,我們休息會兒。”語畢,親自沏了壺新茶給對方。
捧著熱茶,北城城主窩心不已,既為女兒,也為女婿的貼心。他生了那麼多兒子,卻沒有一個有羅蘭萬分之一的細致體貼,才乾更不用說,他真是為這個女婿感到驕傲啊!
羅蘭放下茶壺,微笑道“嶽父,若你還是靜不下來,我們就出去散散步如何?”米利亞坦擺手道“不用,下棋也罷了,散步我這個老頭子跟著你們去乾嘛?當夾心餅(注相當於地球術語“電燈泡”)?”羅蘭赧然垂首。朵琳滿麵飛紅,嬌嗔道“父親大人!”
“哈哈哈……”
“你還笑!”朵琳作勢舉起粉拳,被丈夫輕輕按住“算了,朵琳,你又不是沒被嶽父嘲過。”米利亞坦樂極“還是羅蘭肚量大!”
朵琳憤憤垂下手“老是這麼取笑人,難怪賢者大人生氣。”隻聽得笑聲嘎然而止,像被剪刀一刀兩斷似的,屋內的氣氛刹時冷下來。
“啊。”朵琳十分後悔。羅蘭撫慰地拍拍她手,對米利亞坦道“彆這樣,嶽父,你這樣會令朵琳不安的。”
“對不起。”米利亞坦尷尬賠罪。朵琳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父親大人,到底怎麼回事,說出來讓我和羅蘭聽聽好麼?不但你身體舒坦點,也許我們還能為您分憂。”羅蘭附合“是啊,你真是太見外了,莫非你還不把我當自己人?”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不想讓你們擔心,尤其是你,你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了。”
知道我很忙,還成天來打擾的不知是哪位仁兄!羅蘭心裡嘀咕,但表麵,他仍是端著模範女婿的笑臉溫和應對“沒錯,但嶽父有煩惱,再大的事也要丟一邊。”
這個誠實又善良的孩子……米利亞坦感動得差點落淚,懊恨自己無福,沒生出這樣乖的兒子。
過了會兒,他緩緩敘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接受道格拉斯的自薦,讓紅龍騎士團替換巴曼他們。”朵琳喜道“這不是很好麼!巴曼已經在南城待了半個多月了,是該讓他休息休息,也可以來探探我。”
“是啊,可賽雷爾不讚同。”
“為什麼呢?”
“他說道格拉斯可能會把占領地的人民牽扯進戰火。”米利亞坦皺眉道,“我跟他保證不會的,他就是不放心,東拉西扯找理由,弄得我忍不住光火。”其實他光火的真正原因是氣憤心腹竟然和傷他麵子的犯人相識,還隱瞞他,隻是覺得說出來太丟臉,就刻意省去。
朵琳不解“賢者大人怎麼會這麼想?道格拉斯將軍雖然長相粗獷了點,但是個很溫柔的人啊!”
他隻有對你才溫柔。羅蘭合眼喝茶,掩去眸中的輕蔑。
米利亞坦乾咳,他沒有女兒這麼無知,對紅龍騎士團長的真實性情有點數,不過他也認為賽雷爾太小題大做了。怎麼想道格拉斯也不可能那麼沒有分寸,不顧友城人民的死活亂來。
“父親大人?”見他遲遲不答,東城城妃有點疑惑。金發青年溫言道“朵琳,史汀的顧慮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戰場唯有不擇手段或壓倒性的實力才能取勝,無關各人的想法和本性。”感激他解圍的米利亞坦頜首“對!沒錯!”朵琳似懂非懂“這麼說,道格拉斯將軍真的會把南城的百姓牽扯進戰爭?”
“呃,也不是啦。”米利亞坦煩惱地搔搔頭,朝女婿投以求助的目光,“羅蘭,你認為呢?這樁事該如何處理?”
“嗯…我以為,現在考慮的不應該是如何處理,而是怎麼善了。因為你已經答應道格拉斯團長了,若收回成命,會令他心有不服,也損及嶽父您的君威。”
米利亞坦連連點頭,覺得女婿的分析真是深得他心。
“不過,史汀的顧慮也有道理。”羅蘭話鋒一轉,“所以,不如這麼著,詢問一下梅蓮可城主的意見,看她是要戰還是要和。若是前者,就順理成章貫徹這項調員令;若是後者,就讓巴曼將軍繼續留守南城,道格拉斯團長也不會有異議。”
“羅蘭,你的主意太棒了!”米利亞坦重重拍膝,興奮地道,“我怎麼沒想到呢!的確,應該先問問梅蓮可嘛!這樣誰也不會有話說了!”太好了!他終於可以耳根清靜了!
換句話說就是你可以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了。羅蘭垂下眼,斂去眼底的薄怒。提拉的災難,一半也是緣於這種推卸責任的心態吧。
米利亞坦環胸思忖“我猜,梅蓮可十之會主張攻擊,她對西城的恨意已經到達筆墨無法形容的地步,不過我也覺得應該教訓那群強盜一下,太跋扈了!對吧,羅蘭?”
“嗯。”金發青年微笑,不置可否,朝一旁以文靜的姿態默默聆聽兩人談話的妻子綻開溫和的笑容,“對不起,朵琳,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聽得你很無聊吧?”
“咦,不。”朵琳紅了臉,表情是被揭穿心事的窘然。
“抱歉!乖女兒,是我不好,硬拉著你丈夫東拉西扯——來來,羅蘭,我們繼續下。”
“是。”羅蘭揮手打亂棋盤,“重下吧,免得待會兒你說我勝之不武。”朵琳忍俊不禁。米利亞坦氣得瞪起眼睛“你這狂妄的臭小子,看我殺得你落花流水!”羅蘭無動於衷“上回你也這麼說。”
“可惡!乖女兒,倒茶!給為父助威!”米利亞坦還當真撩起袖管,但是不到兩個時辰,他的額頭就開始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了。
“唉,羅蘭,你早就想問你了,你的棋藝到底是誰教的?怎麼這麼高杆。”害得他每每信心滿滿地來,垂頭喪氣地去。他原本可是號稱[棋師]的全國第一高手耶!現在……
“艾爾菲瑞特。”
“知識之神?你可真會開玩笑。”
羅蘭但笑不語,撚起一顆白子按放在棋盤上。米利亞坦立刻被引開注意力,遺忘了小小的疑惑。
結果米利亞坦沒來得及詢問梅蓮可,在他回宮之前,道格拉斯就率領麾下的龍騎士出發了,他隻能捶胸頓足一番,發信通知梅蓮可和巴曼這件事。
南城梅迪下界。
自從灰水河一役飲恨割地後,梅迪軍不得不撤出凡爾加平原,退至威斯萊嶺以東,在一座名為[洛桑]的臨時軍鎮駐紮下來。本來卡薩蘭軍也陪同她們守在這裡,後來北城城主米利亞坦歐斯達帶著援軍青龍騎士團趕到,自認義務儘了的中城城主於是撒手離去,高高興興地回老家米亞古要塞重啃磚頭。
之後,也許是忌憚飛龍騎士的赫赫威名,進駐凡爾加平原的三名傭兵團長——逆十字、血徽和月影都按兵不動,專心於領區的占領化工作,導致遵奉銀龍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思想,堅持騎士道的巴曼找不理由攻擊;而身為被救助者的南城也沒法厚著臉皮要人家違備原則,因此,時至今日,三支軍隊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連遭遇戰也沒打過一場。
直到紅龍騎士團來此。
但是,在後來被占領區民眾稱為[煞神]的炎之龍將道格拉斯將局勢打破前,戰火也曾差點被點燃,原因就是卡薩蘭城主臨行前的一席話。
[給你個忠告,要麼叫米利亞坦換道格拉斯過來,要麼想辦法讓西城主動出擊,不然那個滿腦子正義思想的笨蛋龍將會像老烏龜一樣永遠縮在殼裡,任你的寶貝城民被貝姆特東榨西榨,榨乾。所以,你好好想想,彆再把我的金玉良言當破瓦爛礫丟一邊。]連貶帶損說完,頂著與長相不符的刻薄相的諾因無視師妹之母鐵青的臉色轉身走人,還是他兩個心腹同情地施了一禮。
基於此,南城高層展開討論,不過全部針對第二條,梅蓮可和四璧也知道[凶龍]的為人。
“大人,我讚同諾因城主的意見!”幾乎黑發青年前腳走,後腳芙瑞爾就跳起來叫好,“現在正是反攻的大好機會,趁凡爾加平原還沒被西城占領,一鼓做氣將他們趕走!否則,等隱捷敏亞軍完全占領平原,我們要趕走他們就困難了!而且要快,不能讓那群無恥的狗強盜有機會拿我城的民眾當擋箭牌!”
“不錯。”凱伊頜首讚同,“我不讚成換將,但諾因城主第二個建議確實很有道理。目前我軍是沒有反攻的能力了,隻能仰賴埃特拉的友軍,將凡爾加平原奪回來。那裡不僅是我城最重要的糧食生產地,更是精神屏障,不收回它,大家一天不心安,西城也會一天天壯大,所以,我們一定要速戰速決!”
梅蓮可不語,中城城主充滿譏嘲的話語就像惡魔的呢喃不斷在她耳邊回響,部屬的勸告更煽動她體內複仇的業火愈加高漲。她竭力克製,不讓理智被火氣衝昏。軒風的教訓讓她嘗到得意忘形的下場;灰水河的敗仗讓她體會到魯莽行事的後果,所以梅蓮可警醒自己,絕不能再犯相同的錯誤。
然而,思前想後,左推右敲,她怎麼也挑不出兩人的分析有何不妥,反而無一不是真理,於是放心地開口“那麼有什麼辦法不落痕跡地挑釁西城來犯?”她精準地抓住這條計策的關鍵不落痕跡。不然巴曼不反過來罵她們不遵守戰場規矩才怪,還幫她們反攻?做夢!
凱伊和芙瑞爾大喜,正要埋首商量,一個平和的聲音響起“我反對。”
“呃!?”
三人吃驚地看向發言者,這還是第一次,被公認為四璧中最有智慧也最沉默的一員在人家問他前主動表態,還不是隻說三個字就了結“求你再等段時間。”
“什麼意思,卡特?”梅蓮可愣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等等,你的意思是,現在不是反攻的最好時機?”
卡特搖搖頭“是最好時機。”眾人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你說說清楚啦!卡特!”芙瑞爾大叫,她最受不了這個僚友講話隻講一半還言語含糊,她卻沒想到卡特天生口拙,字也識得不多。
卡特連忙搜腸刮肚拚湊詞句“因為…秋收快到了,現在打仗,農田會被踏壞,占領地的百姓今年冬天就要餓肚子了。相反,等到秋收後,西城會分配糧食,因為要人手替他們耕種放牧,雖然肯定不夠,但至少足以糊口……”他越說越小聲,覺得實在是說得顛三倒四,但是其他三人都聽懂了。
“對了,馬上就秋收了。”凱伊沉吟道,“現在攻擊,的確會使作物受損,不過隻要我們小心一點,動作快一點,損失不會很大的。”
“沒錯!何況等到分配完,西城早就拿好自己那份了!我們怎能允許他們吃我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莊稼!絕不能等!”芙瑞爾激昂地道。
卡特垂下眼,他不是沒想到這些顧慮,隻是他從小飽嘗空腹偷生的苦楚,實在不忍心過慣了豐衣足食生活的占領區民眾落得那種下場,他知道他們熬不過的,一個冬天也熬不過,但他也明白此時反攻對大局和長遠利益來講是最好選擇,因此很是為難。
梅蓮可看著這個部下,當瞥見他空蕩蕩的左袖時,湖藍色的眸子浮起濃濃的愧疚。其中不僅有自責,還有一份更深的感情——對另一個人的懷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