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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羽翼與舊傷(2 / 2)

滔滔不絕的敘述在本人沒察覺的情形下持續到天黑,帕西斯卻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專注地聽著,眼底的寒冰略略鬆動。

能讓媽媽這樣深愛、懷念的男人,應該不會是壞人吧……

照這樣發展下去,情況一定會改善,可惜之後發生的事,完全粉碎了莉拉的努力。

和往常一樣抱著乾柴回到家,他正要敲門,手僵在半空。

[不要!請你出去!]

[嘿嘿,彆這麼冷淡嘛,咱們都溫存過好多次了。]

[你要跟我上床,去跟威茲南先生說,彆在這兒鬨!]

[我來都來了,哪能空手而回?你安分點,我還能快點。]語尾接著衣衫扯裂的聲音和一聲尖叫。他按住門板,正要衝進去,想到母親不會希望被他看見她一絲不掛的樣子,硬生生地頓住。

[對,這才乖嘛,不反抗,我也不會傷害你。]

[你快點。]熟悉的聲音帶著不熟悉的屈辱,那深沉的悲傷令帕西斯心痛如絞,[讓帕爾看見,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哈哈哈,你真疼愛兒子!嗯——香一個……]

捂住耳朵,他跌跌衝衝地離開家,連柴火掉了也沒發覺,眼前一片血紅,胸口翻騰,幾欲作嘔。不知走了多久,他才靠著一堵牆,跌坐下來。

如果我有翅膀!如果我有翅膀!

他有生以來頭一次慟哭,拚命捶打壁麵,留下一個又一個血印,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痛恨這個鎮的人,痛恨父親,痛恨自己。

恨身為人類的父親。

恨沒有翅膀的自己。

乾涸千年的雙眼突然有了濕意,他迷蒙中感到一雙手輕輕拭去,動作和那個人一樣溫柔,連隨後響起的歎息,也像極了他經常在睡夢中聽到,母親的歎息……

莉拉看著熟睡的兒子,歎了口氣。

帕爾更沉默了。他從來沒像最近這樣,好幾天不寫一個字。而不管她怎麼開導,他的反應一律是端著無辜的笑容,指著喉嚨搖頭,讓她無從問起。

天知道她有多久沒看到那樣天真無邪的笑臉了,她不相信兒子越活越回去,那麼答案隻有一個——

帕爾越來越狡猾了。

[還是應該找個醫生啊……]俯視兒子稚嫩的臉龐,莉拉握緊雙拳。

村裡的醫生是什麼德性莉拉很清楚,所以她不花無謂的力氣,盤算該上附近哪個城鎮求醫,不想動身當天,一對醫師夫婦搬到了鎮上。

聽到消息,莉拉立刻把行李一放,拉著兒子直奔那對夫婦的下榻處,然後二話不說跪了下來。

[哎,哎,姑娘,你這是乾嘛?]胡子花白的醫師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人,手忙腳亂地道,[快起來!有話好說!]

[醫師,你看了她的頭發還不明白嗎?她是異族啦。]旁邊看熱鬨的村民七嘴八舌說明原委。生怕醫師拒絕,莉拉急切地道[我是替我兒子求醫的,他有一半人類的血統!]

[你怎麼不說他有一半你的血統?]

[妓女的兒子也想治病,呸!]

[把她轟出去!人家開張第一天,彆讓她跪在這兒晦氣!]

不等醫師表態,村人合力將掙紮的莉拉拖出門,丟在雪地裡。

紛紛揚揚的雪花不斷落下,一個纖細美麗的女子跪在深夜的街上,執著地注視麵前的醫館。

那是幕他永生難忘的景象。

[沒事的,帕爾。]

記不清是第幾次拉母親的袖管,他的心早已痛到麻木,連眼淚也流不出來。誤會了他僵硬的表情是凍的,莉拉心疼地拍拍他的小臉[叫你回去你不聽,凍著了吧。來,把圍巾圍上。]說著,就要取下脖子上的長圍巾,他死命拽住,不讓她拿下。

[帕爾,媽媽不冷的。]

不要不要不要!他以激烈的肢體語言表達頑抗的決心,正拉扯間,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姑娘。]

[醫……!]

[噓——]年邁的醫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借著手裡的提燈看清莉拉的樣子,歎了口氣,[姑娘,你這是何苦。]

[醫師,求求你!]莉拉拜下去。

[哎,快起來!我就是接你進去的——孩子,扶你媽媽起來。]

在醫師和男孩的扶持下,莉拉踉蹌站起,三人並肩走向敞開的大門。

經過半天的整理,醫館已不複白天亂糟糟的模樣。男孩好奇地打量櫃台後一個個小箱子,籃裡的乾果,三腳架上的瓦罐和天花板垂下來的草捆。

[來,喝杯茶。]醫師端來三杯熱氣騰騰的草藥茶。

[謝謝。]莉拉感激地道。帕西斯麵露困惑,除了母親,他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善意。

見醫師端詳兒子,誤會了他的意思的莉拉急忙解釋[醫師,不是這孩子不懂禮貌,是他……]

[我知道,他不能說話是吧。]醫師和藹一笑,拉近他,[來,孩子,讓我看看。]

[怎麼樣,醫師?]

一看到醫師放下手,莉拉立刻迫不及待地問。

[他的聲帶沒有問題,那原因應該是出在精神上。]

[精神?]

[嗯,他是不是小時侯受過什麼刺激?知道原因的話,就好對症下藥了。]

[這個…我不知道。]莉拉捏緊裙擺,悲傷的目光定在手背上,[我生下這孩子後,生了場大病,剛巧戰爭爆發,我丈夫擔心我,就拜托他的藥師朋友送我到一個隱蔽的地方避難。一年後,他另一個劍士朋友帶來了我丈夫的死訊和……這個孩子。]

[是嗎……]醫師也聽得心情沉重。男孩握著母親的手,擔憂地審視她。

[有可能,他看到了他爸爸的死。]

莉拉哆嗦了一下,緊張地道[我也是這麼猜的,那…那該怎麼辦?是不是以後都沒有複原的可能了?]醫師沉吟片刻,搖搖頭[對於精神的疾病,最好的方法是對症下藥,不行的話,隻好冀望後天的調理了。我開幾味藥,雖然治不好他,但多少有點幫助。]

[真是太謝謝你了,醫師!]

男孩趴在櫃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老人從箱子裡取出藥,秤量,放進磨裡碾碎。注意到他的目光,醫師微笑道[要試試嗎,孩子?]

他點頭。

[那我考考你,你按照順序把我剛剛拿的箱子點出來。]

毫不遲疑地,男孩依次點出開過的箱子。

醫師張口結舌,他剛才開了十幾個箱子,而且動作飛快,彆說一個從沒接觸過草藥的孩子,就連資深的學徒也未必看一眼就記得住。

[這孩子,真了不起啊。]

[帕爾很聰明的。]莉拉浮起自豪的笑容。

將熬好的藥遞給男孩,醫師對莉拉道[好,下麵是你,膝蓋讓我瞧瞧,應該凍傷了。]

帕西斯差點噴出嘴裡的藥汁,重重放下碗,一把抱住母親,戒備地瞪著醫師,隻差沒在額頭寫上“色老頭”三字。

[帕爾……]莉拉滿臉通紅。這傻孩子!看病又不分性彆!

[哈哈哈!]老人放聲大笑,朝內室喊道,[瑪琳,出來一下!]話音剛落,一個滿頭灰發的老婦笑吟吟地走出來。

[我都聽到啦,就讓老婆子看看吧——孩子,老婆子你總沒話說咯?]

這次連帕西斯也紅了臉,退到一邊。

[不用,不用,兩位。]莉拉笑著擺手,[我是翼人,所以體溫比常人低,那點雪凍不了我的。]

[哦,原來你是翼人啊。]醫師摸了摸胡子。瑪琳瞪了他一眼[還磨蹭什麼,老頭子,剛剛看那孩子那麼聰明,就該跟大姑娘說了。]醫師老臉一紅[我…我是想跟你商量後,再——]

[我同意!你快說吧!]

[咳。]醫師乾咳一聲,迎視母子倆困惑的視線,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明克,她是我妻子瑪琳,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莉拉。]

[好的,莉拉小姐,我想收你兒子為徒,你看可以嗎?]

莉拉驚訝至極,好半晌才回過神,眼裡浮起欣喜的淚水。

[當然可以了!帕爾,還不快跪下,拜見師父!]

從那以後,他經常到明克的醫館打工學習,隻是多數在晚上或清晨這種沒人的時段,莉拉不希望村人發現醫師夫婦和他們有來往。

他很喜歡擺弄藥草,遠勝拉琴,因為音樂總是一學就會,而醫術就不同了,連他有時也搞不清楚藥草的分類和用途。

踏著夕陽的餘輝,他冒著風雪跑回家,拿著下午和瑪琳一起做的香草餅。他不是沒想到揣在懷裡保暖,但翼人的血統使他的體溫偏低,還是乾脆提在手裡算了。

突然,他停下腳步,打量蜷縮在街角的身影喬伊爺爺?他什麼時候從橋下搬來這兒了?

香草餅的香味鑽進鼻端,他一瞬間想上前分一個給他,隨即搖搖頭,撒腿就跑。

分他一個媽媽就少一個,才不給他呢!

“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

母親的教誨浮現在腦海裡,繞進小巷的他停下來,轉過身,朝巷口走去,這時,他聽見一個清脆的嗓音

[肖恩師父,這裡有個奇怪的老伯。]

有人!他反射性地躲在牆後,探出頭。從這個距離,他隻能看到一個小身影蹲在喬伊麵前,伸手要摸他。

[莉,不許打擾人家!]

清亮的大喝從街道儘頭傳來,隨即出現的青年留著一頭棕色的短發,明朗的五官溢滿焦急之色。看清女孩的動作,他叫道[啊!你還摸!我打你屁屁哦!]

[肖恩師父才舍不得打莉屁屁哩。]女孩掛著撒嬌的笑容偎向青年,隻蹭了兩下,棕發青年就像隻泄了氣的皮球似地蹲下來,一臉無奈地瞅著她[我說小祖宗,你能不能收斂點?一路上被你這張臉欺騙的人已經成千上萬了,我們總不能不工作,白吃白喝地上首都吧?]

[莉不想肖恩師父累著嘛。]

[那你就可以榨騙彆人的財產?]

[隻要肖恩師父吃飽穿暖,莉才不管其他人呢。]

[你這種歪思想,到底是怎麼來的啊~~]肖恩一手按頭,呻吟不已。菲莉西亞順勢在他臉上親了一記,環住他頸項[抱抱。]

[嗯?你不纏著人家了?]

[他看起來就沒有東西讓我榨騙。]

給了養女一個爆栗,肖恩抱著她走向喬伊,彎下腰[老伯……]

[肖恩師父?]女孩不解地望著突然噤聲的師父。

[……我本來想給他件衣服,看來好像不需要了。]青年苦笑,放下女孩,合掌禱告。菲莉西亞也一反剛才的嬉皮笑臉,跟著默念禱文。

喬伊爺爺死了!?帕西斯震了震,手不自覺地握緊。

[接下來去哪,肖恩師父?]

[貝特爾鎮,西邊的大城鎮——莉,你要不要在街上稍微逛逛?]

[不要!我討厭這個鎮!感覺怪怪的!]

[那我們直接走吧,明晚應該能到梅格村休息。]肖恩抱起菲莉西亞,拐進另一條小巷。帕西斯最後看見的,是他被夕陽照得通紅的背影。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在他的人生裡掀起多大的波瀾。

碎裂的骨骸散落在地上,有些還殘留著血肉,散發出陣陣腥臭。看到這樣的景象,在場每個人都全身發冷,腿腳打戰。

[這…這是什麼野獸乾的?]一個村民顫聲道。

[不是野獸。]另一個年紀比較大的村民否決,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是魔獸,野獸的手法沒有這麼細致。]

[魔獸!]

餘人紛紛大叫,麵露驚恐,有兩個甚至快要昏倒了。

[怎麼會!村子附近從來沒出現過魔獸啊!]

[我的判斷不會錯的!]

[那怎麼辦?組織自衛隊嗎?倉促間,能聚集多少人?而且又沒有魔法師!]

[還是逃吧,逃到附近的城鎮去!我們這點人哪夠魔獸塞牙縫!]

巨大的恐怖使眾人陷入歇斯底裡的狀態,其中一個沒發言的村民嘴唇蠕動片刻,突然喊道[是那個女人!]

[什麼?]雖然沒有指名道姓,餘人還是立刻猜出他說的女人是誰。因為他們的心也在迫切尋找一個通風口,而整個鎮最適合做通風口的就是那個“人”了。

[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把魔獸引來,要摧毀我們!]

能夠驅使魔獸的隻有上級魔族,莉拉沒有翅膀,隻有一頭綠發表明她的異族出生,村人都不知道她是什麼種族,此刻說她是魔族,倒也不能說全是冤枉。可是莉拉在鎮上住了近十年,受儘村人的欺辱,如果能反抗,早就反抗了,可見魔獸絕對不是她引來的。

驚慌的人們沒想到這些,應該說他們根本不願去想,他們隻要有個發泄的對象就夠了。

[殺了她!]

不知誰喊了聲,點燃了狂躁的情緒。人人的眼睛變得通紅,齊聲叫囂[對!殺了她!殺了她魔獸就走了!]

莉拉翻了個身,翼人的優異聽力讓她捕捉到空氣裡不尋常的波動。她揉揉眼爬起來,驚訝地看見原本應該一片漆黑的窗外隱隱閃動著一個紅點。

[著火了!]

她低呼,推搡身旁的兒子,[帕爾,帕爾,快起來!]儘管看起來距離很遠,以防萬一,還是保持清醒比較好。

帕西斯好一會兒才醒過來,他一向淺眠,但今天是他十一歲的生日,明克夫婦特地邀請他們來家裡聚餐,還拿出珍藏的好酒招待。從沒嘗過這奢侈品的他喝了幾杯後,就不醒人事了,連怎麼爬上床的也不記得,自然睡得特彆沉。

[莉拉,帕爾,醒了嗎?]明克和瑪琳也被驚動了,敲著門問道。

[醒了。]莉拉連忙跑去開門。帕西斯則是望著窗外,因酒力而蒼白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他對小鎮的地形遠比母親熟悉,很快判斷出起火的位置。

[外麵好像著火了,莉拉你趕快回去收拾一下,你們的房子是木頭的,很容易起火,帕爾就留在這兒……]說到一半,瑪琳不解地看著從床上跳下來,拉扯母親袖子的男孩。

[帕爾?]莉拉同樣困惑,然而對上兒子的臉,她立刻從他眼中領悟到悚然的訊息,打了個寒噤,[是…我們?]

帕西斯點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

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莉拉恢複了鎮定的神情。

[帕爾馬上穿好衣服。]吩咐完兒子,她轉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醫師夫婦,[請把後門打開,我們從那裡出去。記住,有人問起,千萬彆說我們來過!]

[難道…著火的是你們的房子?]明克反應比較快,瞪大眼睛,[而且放火的是村人!?]莉拉笑得苦澀[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房子不會無緣無故起火,隻好做最壞的打算了。]

[這樣的話,你們怎麼能出去!]瑪琳也恍悟過來,焦急地道,[萬一被村人看見,你們就死定了!還是等風頭過去,我們偷偷送你們走吧!]

[不行,今天帕爾來得早,路上可能被看見了,等火熄了,他們沒看到屍體,一定會想到這裡,我們現在走,才是最好的方法!]莉拉沒有說出真正的目的,她想用自己和兒子做餌,引開村民的注意力,不然明克夫婦會成為他們的替代品,被憤怒的村人殺死。

羅蘭,也許我們很快就能見麵了。莉拉在心裡呼喚死去丈夫的小名,溫柔地看了眼已經穿戴好等在一旁的帕西斯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我們唯一的兒子的。

[也好,外麵現在亂得很,你們應該逃得掉。]實心眼的夫婦倆毫不懷疑,瑪琳快手快腳地包了些財物塞給莉拉,和丈夫一起送他們到後門。

一離開醫館,喧嘩聲就乘著夜風吹來,隱隱分辨得出裡麵殺意的叫囂。莉拉苦笑了一下,拉著兒子跑進一條小巷,然後轉了個方向,朝醫館的正麵奔去。驚覺不對的帕西斯急忙拉住她。

[怎麼了,帕爾?]莉拉明知故問。

帕西斯手指身後,連連跺腳。

[帕爾,明克夫婦對我們怎麼樣?]

[……]帕西斯眨眨眼,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幾乎在同時,用力搖頭。莉拉微微皺了皺眉[帕爾,做人要知恩圖報。]

可是對我而言,你更重要啊!帕西斯急得快要冒煙。他也很感激、喜歡明克夫婦,但要拿母親的命來換,他說什麼也不會答應,自己的命倒無所謂。

這時,遠方的聲音大起來,夾雜著憤怒的咆吼,顯然事情敗露了。帕西斯鼓足全身的力氣將母親往原路扯,可惜他動作再快也快不過四散尋找的村民,何況還有莉拉跟他較勁。不一會兒,一個村民就發現了他們[找到了!在這裡!]

罷了,罷了,跟媽媽一起死,也不錯。知道大勢已去,帕西斯鬆開手。他的小提琴放在醫館沒帶出來,不然他會考慮用魔曲殺條血路衝出去。

一直不肯逃走的莉拉反而拉著他跑起來,她想把村民們都引到這兒來,以免混亂中有人去找明克夫婦的茬。

果然,越來越多的村民發現了他倆的蹤跡,呼籲更多的人圍堵。此刻正是夜與晝交接的時刻,群星俱隱,雙月無光,一根根火把點起,在夜幕中搖曳著。

燒灼視網膜的火焰,映成暗紅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攢動的人群,狂暴的大喊,搖晃的視野……帕西斯驀然覺得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有點恍惚,而沒有注意到原本跑在前麵的母親放脫手,將他抱在懷裡。

當他察覺時,兩人已跌倒在地。

[射到了!我射到她了!]

興奮的叫聲凍結了他的血液,他掙紮著爬起,想查看母親的傷勢,卻被強按下去,牢牢擁在臂彎裡。

[帕爾,彆出聲。]莉拉低聲道。神智因為劇痛而昏糊,忘了兒子不會說話。

帕爾,彆出聲……

母親輕柔的告誡卻化作雷霆在他耳邊不住回響,瞬間,所有的景象都破碎了,他跌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看不見也聽不見。

[為什麼,桑?]

年輕的男子的聲音。清冷、平靜,宛如九月穿過樹林的風。黑暗潮水般退去,浮現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臉,和聲音一樣冷漠皎潔,銀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蔚藍色的雙眼含著一抹難以察覺的悲傷,俯視一個趴在地上,口吐鮮血的中年男子。

[哈哈…哈哈哈……]中年男子狂笑,感覺卻更像是哭泣,他咳了好一會兒,笑聲才漸漸小下去,[為什麼?因為我是普雷尼亞帝國皇帝的私生子!……不聞不問了四十多年,現在才找上門來……咳咳咳!]

[我明白了。]銀發青年鎮定地道,一手按著腹部,指縫裡流出暗紅色的血液,[可是你為什麼答應?他們給了你錢,還是地位?]

[他們綁架了薇安……]

[那我就不怪你了。]

[羅蘭,你還是這麼天真!]中年男子叫起來,雙手激動地揮舞,[除了貝貝,我們都在害怕!害怕死亡!贏了斯坦地戰爭又怎麼樣?我們的對手是整個人類世界!後援軍的異族又……]他突然噤聲,因為友人懷裡的嬰兒哭了起來。

[輕點!你嚇到了帕爾!]羅裡蘭塔瞪了他一眼,安撫左臂彎裡的兒子,見一隻手不夠,另一隻手也搭了上來,完全忘了腹部還在冒血的傷口。

桑苦笑,剛才那番話消耗了他所剩無幾的力氣,因此接下來的話極為有氣無力[投降吧……羅裡蘭塔。為了你、為了帕爾,還有…等在西那裡的莉拉。他們瘋了,全瘋了。這個瘋狂的年代,你是正確的又如何?不跟著瘋,隻有死路一條……]

[那我寧願清醒著去死。]羅裡蘭塔冷冷地道。

[果然……是你的回答。]最後苦笑了一下,藥師閉上了眼睛。

[桑……]

魔曲師歎了口氣,神情平靜依舊,隻有兩行清澈的淚水沿著頰滾落。祈禱完冥福,他抱著啼哭不止的兒子離開了充滿血腥氣的房子。

燒灼視網膜的火焰,映成暗紅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攢動的人群……熟悉的景象一一掠過眼前,就連暴怒的叫喊,也殊無二致。

[羅裡蘭塔,你這人類的叛徒,還不滾出來!]

[這是誰?啊,是桑先生!]

[快追!他逃不遠!混帳家夥,倒戈幫助異族不算,還謀害尊貴的皇子!]

…………

[吵死了。]躲在倉庫的一角,羅裡蘭塔向來冷定的語調難得透出一絲不悅,原因是他懷裡剛剛稍微平靜下來,又被嚇得大哭的兒子。他一邊喃喃著無意義的話,一邊拍打被繈褓包裹的小身子。從笨拙的動作,可以看出他是個沒經驗的爸爸。

[如果你媽媽在就好了。]

哄了半天沒成果,羅裡蘭塔微一苦笑,側耳聆聽遠方的動靜。沉吟片刻,他一字一字道[帕爾,彆出聲。]

話音剛落,哭聲立止。蘊含魔力的聲音封印了嬰兒的聲帶。羅裡蘭塔輕輕將兒子藏在一堆木箱後麵,露出不常笑的人特有的,青澀的笑容。

[雖然你可能不會記得,但還是希望你代我向她說聲對不起。]

爸爸……

過去的記憶與現實的聲音混合,彙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衝擊著咽喉,擴散到四肢百骸,火燒似的疼。他痛苦地掙紮,試圖擺脫這非人的折磨,卻有一雙手緊緊鉗製住他,不讓他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度睜開眼睛時,視野一片潔白,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隻有白茫茫的雪。他試著掙了掙,身體卻不聽使喚,反而是聲帶響應了他的努力,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他先是震驚,而後狂喜,連聲道[媽媽!媽媽!]一心想看到母親驚喜的麵容,完全遺忘了昏迷前的情景。

莉拉沒有聽見。

當他精疲力儘地敲開雪,爬回地麵,映入眼簾的是母親支離破碎的身體,整個背部被梨、鋤頭、釘耙之類的農具撕得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兩隻手臂掉在旁邊,是他爬出來時掙斷的。屍體已經凍得比石頭還硬,褪去了最後一絲生機。

之後的記憶完全不清楚,他好像做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做。隻記得回過神時,母親正對著他微笑。一絲笑意凝結在她完好的容顏上,平靜、安詳、充滿了幸福。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的今天,他依然不懂,為什麼母親能那樣笑?在那樣的情況下,能那樣笑?

他沒有哭,捧起一把雪,輕輕蓋在母親臉上,一直到整個身體都掩埋住。然後他站起來,走向醫館,去拿他的小提琴。

一路上沒人攔他,人們看著他的眼神像看一個鬼怪。他來到醫館前,頓了頓,明克夫婦的屍體就躺在他腳邊。

[啊,這樣也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道,[就可以沒有顧忌了。]

寒冷的感覺消失了,伴隨屬於過去的悲哀一起沉澱,滲進了內心深處那道從未愈合的傷口。取而代之的,是從傷口流出來,名為“痛楚”的鮮血,一壓迫他的神經,不允許他再睡下去。

模糊的視野映出陌生的天花板,他怔了怔,吃力地轉過頭,打量四周,第一眼看到的是蹲在壁爐邊,有著淡金色短發的黑衣青年。

“師父,你醒了?”

聽到動靜,羅蘭欣喜地轉過頭,見帕西斯動了動,忙道,“啊,你還不能起來,也不能說話,等我把這鍋薑湯熬好,你喝了就會暖和起來了。”

雖然不覺得冷,帕西斯還是順從地躺在床上,回憶昏迷的原因。浮現在腦海裡的是空蕩蕩的神殿,還原成沙子的沙之精靈,大廳中央的傳送法陣——賀加斯眼中的景象。

哼……他冷冷地笑了又贏了一次啊。不過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算是兩敗俱傷。

“好了。”羅蘭端著薑湯走過來,一手扶起師父。

溫熱的液體流進體內,帕西斯確實感到精神了些,推開徒弟的扶持,打量室內,問道“這是哪兒?”聲音有一絲沙啞。

“我的彆墅。”羅蘭淡淡地道,“本來我想把你帶回宮裡。”

帕西斯打了個寒噤,聽出徒弟平靜語氣下的怒火。

“那個,羅蘭,我不是故意不通知你……”

“你想說你昏倒前都好好的?”

“就是這樣,我發誓!”帕西斯板起臉,隨即轉為討好的笑容,“呐,彆生氣了,我道歉還不行嗎?”

羅蘭盯著他看了會兒,歎道“我發現你時,你已經起碼躺了兩天。”

“啊,那真是很淒慘。”

“身上還有很多傷口……”

“哦,這個沒關係,是我為了保持清醒自己劃的。”帕西斯滿不在乎地道。羅蘭皺了皺眉,強忍追問的衝動。人都有權,帕西斯自然有保留秘密的權利。

“好吧,不說這些,但是我不能再讓你一個人住了。”

“喂喂,羅蘭……”

“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有,每天會有仆役來打掃,你三天向我報一次平安。”雖然不刻意張揚,但羅蘭拿出氣勢時,真沒幾人抵抗得了。帕西斯也隻能小聲反對“我不喜歡有人侍侯……”

“他每天是固定時間來打掃,你不喜歡,避開就是。”

“我習慣把房間弄得很亂很亂,有時候還要實驗魔法和藥劑,她一個人忙得過來?”

“隻要你不把房子炸了,他一個人就能忙得過來。就算真的炸了,他也會找工匠在三天內修好。”

“萬一她來的時候我發作了怎麼辦?全身割得血淋淋的,她一個弱女子不嚇死也叫死。”

“首先,‘他’是男的,讓女人來侍侯你太危險了;第二,他是個非常鎮定的人,哪怕你當著他的麵把頭割下來,四肢亂拋,他也會一聲不吭地把血擦乾淨,再幫你安回去。”

能想出的理由全被反駁光了,帕西斯挫敗地垂下肩膀“隨便你!”他說得賭氣,其實心裡滿窩心的,因為徒弟這番安排全是為他著想。

羅蘭笑了笑,收起空碗,關懷地道“餓不餓?我去煮點粥?”

“粥不用。”帕西斯吐吐舌頭,“嘴巴裡都是薑湯的味道,難受死了,有沒有什麼好喝的飲料?倒杯給我。”羅蘭的表情變得有點怪異“我熬了水果羹,不過……”

“水果羹?很好啊,舀一碗給我。”

“這個…水果是上貢的禮物,據說是師父那個時代才有的珍果,我特地帶來,可是看見你昏倒時,都摔爛了。”羅蘭難得說話吞吐,“我隻好做成水果羹,但剛才嘗了一口,味道怪怪的……”

帕西斯麵無表情地問道“那水果叫什麼名字?”

“奧托姆果。”

“哈哈哈!”帕西斯抱著肚子笑起來,“奧托姆果……那本來就是藥果啊!去皮、榨汁吃的,你竟然拿它熬羹!”

羅蘭窘得滿臉通紅,打定主意要將那個領主的親戚宰了!

帕西斯好一會兒才止住笑,道“拿給我喝吧,是你的心意,可彆糟蹋了。”

“是。”臉上殘留著尷尬的紅暈,羅蘭轉身離開。

淡綠色的濃稠液體裝了滿滿一大碗,帕西斯喝著味道絕對不算好的水果羹,神情卻甚是柔和。羅蘭也不說話,忙著將真正的水果削塊裝盆。時間在兩人身邊靜靜地流淌,衝走汙穢,將寧靜的感覺灑滿整個房間。

“羅蘭。”

“嗯?”

“有沒有什麼需要師父幫忙的?”帕西斯搖著湯勺,認真地道,“比如暗殺、調查之類,我很擅長。啊,對了,我的分身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是吧?我去殺了他。”

羅蘭驚詫至極,不得不確認了一下“你說的,是你那位分身,桑陶宛領地的神官嗎?”

“對啊,我還有彆的分身嗎?”

“……”羅蘭無言以對。雖然他早就知道,帕西斯是個愛憎極為鮮明的人,但還是沒料到他這麼絕,連“自己”也不放過。就他觀察,無名氏神官已經是個獨立的人格,但終究是帕西斯分裂出去的,即使不當他是條生命,麵對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應該也下不了手吧?

感情有灰色地帶,一個沒有灰色地帶,隻有黑白分野的人,是幾乎不可能存在的。要怎樣極端的過去,才孕育得出這樣的人格?

想起那滴淚,還有對方睡夢裡說的話,羅蘭忽然有些心疼,微笑道“不用了,他也沒給我造成什麼大的麻煩。而且區區一個你的分身,我還不至於對付不了。”

“真的嗎?你可彆跟我客氣啊。”帕西斯壓根不信,借著水晶鏡,他對曾經發生在徒弟和分身之間的事一清二楚,“我的分身可不是好對付的。”

“放心,他比你好擺平多了。”

“這倒是。”帕西斯擰眉,神色有一絲厭惡。羅蘭愣了愣“怎麼,你不喜歡他?”

“豈止不喜歡!”帕西斯連舀兩勺水果羹塞進嘴裡,像要抹去什麼不快的回憶般狠狠咽下去,“他是我的分身,本來性格應該和我一樣,可是創造過程中出了點差錯,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出了什麼差錯?”

帕西斯白皙的臉龐浮起淺淺的紅暈,咬著湯勺不回答,良久,才囁嚅道“我想起了我的師父,結果他就……變得跟我師父很像。”

“師父的師父啊,那我該叫師公了。”羅蘭撫摸下巴,感覺非常的遙遠,接著轉為困惑,“等等,像你師父的話,你該高興才對。”

“高興個屁!”

“你討厭師公?”終於找到問題的症結了。

“不是——”帕西斯放聲大喊,激動得呼吸不穩。喘了會兒粗氣,他平靜下來,浮起陰鬱的笑容“我的臉,不配那樣的靈魂。”

“……沒有人是天生邪惡的。”沉默片刻,羅蘭擠出蒼白的安慰。

“卻有自甘墮落的人。”帕西斯不屑冷哼,甩了甩手。被這句話觸動,羅蘭自嘲一笑“確實,結果已經鑄成的話,計較原因也無濟於事。而且這般辯白,實在不適合我們。”

“得了,彆我們我們,你才不是和我一類人。”

“什麼,雖然不及師父的程度,我也絕對稱不上好人吧。”

“好人?哈!”帕西斯發出狂肆的笑聲,眉間是蔑視一切的譏諷,“羅蘭,你也是做大事的人物,怎麼會在乎世俗的規範?我早跟你說了,贏的,便是對的。有朝一日你統一了世界,就算你指著太陽說是月亮,星星說是土豆,也沒人敢吭個不字!正確、錯誤、道德、公理,全是假的!就連善惡也沒有明確的分界!人隻分兩種,超脫了人性的和屈服於人性的,沒彆的分法!”

羅蘭不完全讚成他的說法,但是也不否認有一定的道理,於是斟酌地道“一半一半吧。”帕西斯瞅著他,輕輕笑起來“你還堅持自己是壞蛋,根本是壞蛋的反義詞嘛。”

“師父!我做的壞事還不夠多嗎?”羅蘭急了,一瞬間想衝出去做幾件罪大惡極的事讓對方改變評價。

“壞事,哼,我說了好壞都由強權者說了算。退一萬步,就算你真是壞蛋,也是被我教壞的,何況你從沒真正被我教壞過。”帕西斯眯起眼,掩蓋眸裡的情緒,“彆說思想、手段什麼,那隻是表麵,你一直是原來的你,沒有絲毫改變——你和我師父是一類人。”都擁有永不妥協,絕對純淨的靈魂。

伊維爾倫城主再次啞口無語,他是不知道帕西斯的師父是怎樣的人,但從那位相象者,無名氏神官的身上找不出任何共同處,不禁懷疑師父是不是凍過頭發燒了。

“我沒發燒。”看出徒弟的心思,帕西斯板起臉孔。羅蘭發現他這份迅速的“變臉”本事和卡薩蘭城主很相似。

“師父,我不想當好人,你彆再捧我了。你怎麼也和暮一樣,像個傻爸爸。”

“暮?”

“就是巴哈姆斯。”

帕西斯的瞳仁收縮了一下,用一種剔除了所有感情的語調道“說到巴哈姆斯,他人呢?我怎麼沒感到他的氣息?”

“我把他留在宮裡了。”回憶起臨走時義父的表情,羅蘭有些在意,“師父,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讓暮生氣的事?我本來以為他是吃醋,現在想來好像不是那樣。”

無法和徒弟對視,帕西斯彆開眼,暗暗穩定心緒,毫無破綻地道“那頭龍笨笨的,看著就想欺負,我捉弄了他無數次,他就算氣得想咬死我也不出奇。”

“你這惡劣的家夥。”羅蘭笑罵,沒有真的放在心上,他自己也是個喜歡捉弄人的人。

“我喝完了,水果給我。”帕西斯一手遞出空碗,一手張開。

“歇會兒吧,醒來嘴都沒停過。”

“我餓死了!兩碗水怎麼夠!”

羅蘭無奈,隻好把果盆遞給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師父,師姐怎麼縮水了?是你乾的嗎?”帕西斯回他一臉茫然“師姐?”

“伊莉娜啊。”

“伊莉娜?哈哈哈……伊莉娜!”帕西斯笑得前仰後合。看到他的反應,羅蘭仿佛被一根大錘敲中,腦袋嗡嗡作響,像報廢了似地一片空白,隻回蕩著兩句話我被騙了,又被騙了……

對一個擅長騙術的人而言,最恥辱的莫過反過來被人騙,更彆說是連騙兩次。

雖然羅蘭不至於冒出“我不想活了”這樣的念頭,但心境也差不多,當下麵如死灰,兩眼無神。

“她…她怎麼跟你說的?”帕西斯捂住抽筋的嘴角,雙肩不住顫抖,“說‘師弟,我是你師姐’?”

“……不是。”羅蘭咬牙切齒。

“那是‘你本來應該叫我師母,看你可愛,退一步,叫我師姐就行了’?”

“師父!!!”

“哈哈哈……”把徒弟的不幸視為己身的快樂,帕西斯再度爆笑。羅蘭握緊拳頭,強忍揍飛他的衝動。

好半晌,笑聲才漸漸小下去,帕西斯抬起紅通通的臉,唇畔的笑意變得冰冷“小心點,那女人很厲害。”

“我知道她很厲害。”羅蘭也冷靜下來,“不過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認識師父?還有她的力量的確是——”

“哼哼,她是某人的凶器,針對我的凶器。”

“凶器?”羅蘭皺眉。

“嗯。”帕西斯倚著枕頭,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語氣卻極為鄭重,“下次見到她,一腳踢她到天邊納涼,彆跟她廢話。這種女人太危險了,談笑間能把你剝皮拆骨。”羅蘭點頭表示收到,心裡卻另有盤算,決定從伊莉娜那兒挖點帕西斯的情報。

銀發青年察言觀色,不確定徒弟是否真的聽進自己的忠告,本想再勸兩句,臨時轉念。

算了,反正伊莉娜不知道‘那件事’,讓他接觸也無所謂。

無意間瞥見牆上的掛曆,帕西斯一怔“今天11號了?”

“嗯。”

“我什麼時候昏倒的?”

“具體時間不清楚,應該是7號。”

“這麼說我昏迷了五天。”帕西斯喃喃道,轉頭端詳徒弟,發現他麵色非常不好,眉頭皺起來,“你一直照顧我?有沒有通知下麵的人?”

“沒有。”羅蘭苦笑。第一天是沒想到,第二天是想到了不能通知——他要怎麼解釋帕西斯的身份?

“那你還不快回去!”

“你還不能下床,我……”

“我沒事了。”帕西斯揮揮手,“也彆叫人來服侍,我討厭生人。倒是下次來,帶點好玩的東西給我。”

“這裡就有好玩的東西。”羅蘭拉開床頭櫃,拿出幾幅小畫像,“給你,當代德修普家族所有主要人物的畫像,看著解悶吧。”

“噢噢,羅蘭,你真是孝順的徒弟!”帕西斯歡喜地接過,然而才看第一張,他就僵住了,半晌,舉起來,一字一字道,“請問,這是誰?”

“您的子孫之一,亞拉裡特裡菲曼德修普陛下。”羅蘭恭謹回答,肚子裡笑得快抽筋。

“不可能!不可能!這胖子怎麼可能是我的後代!一定是抱養的!”

“您認為,大臣們可能在有直係親屬的情況下,擁一個養子為國王?”

“那就是畫家醜化他!總之他決不可能是這個樣子!”帕西斯已經有點歇斯底裡了。與之相反,羅蘭還是一派鎮定“很遺憾,幫這幾位作畫的是以標榜寫實主義出名的著名畫家。不過聽說亞拉裡特陛下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隻是胖了才變成這樣吧。”末了終於良心發現,安慰了一句。

帕西斯眼中的火苗稍微弱下來,陰冷地道“羅蘭,你是故意的。”羅蘭佯裝驚訝“怎麼會呢,明明是你說要好玩的東西,我才特地找出來。”他說的無辜,眼神卻明白寫著“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

“臭小子!”咻的一聲,畫像飛了過來。

“哈哈哈……”羅蘭閃身避開,揮手走向玄關,“真的氣不過,把它釘在門上,當靶子射好了——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可惡。”帕西斯瞪視關上的房門,嫌惡地掃了眼掉在地上的“東西”,沒興致再看其他的畫像。正想收起來,視線凝固在其中一張上。

畫像裡的青年留著烏黑的半長發,神情冷銳,藍紫色的眸子也射出淩厲的寒芒,清秀的娃娃臉予人稚嫩的印象。

幽幽的歎息逸出雙唇,帶著無儘的思念和哀傷。

“菲莉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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