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創世曆1037年秋之月18日中城卡薩蘭上界宰相府。
富麗堂皇的建築占據了整個豪宅區十分之一的麵積,用奢華也不足以形容它的排場。半年前,上任宰相謝爾達還在世的時候,這座宅邸也不過現在的一半大。而現任宰相逢迎拍馬的功夫更上一層樓,得寵的程度就跟著攀升。每天上門巴結的人多到把門檻踩爛,財政部也不遺餘力地撥款“修葺”宰相府。結果,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然而,外人都不知道,看似極儘華麗之能事的宰相府深處有一方不受汙染的淨地,茵綠的草坪沒有鋪設任何路麵,自然地延伸到遠方的小樹林。雲雀在枝頭歡唱,將清脆的音符灑落在樹下的圓桌上。晨光斜斜穿過樹縫,為中央的果籃烙下班駁的痕跡。混合著青草、樹葉和露水的果香彌漫開去,說不出的幽雅怡人。可是細看,擺放著新鮮瓜果的竹籃裡有一團不協調的黑影,隨著雲雀的叫聲微微變幻著濃淡。
“迪爾!”
一聲怒吼陡然劃破天際,嚇得林子裡的鳥兒四散飛去,黑影也顫動了一下,發出懶洋洋的聲音“乾什麼呀,依音?”
“你還敢問!”一個管事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走來,雖然橫眉怒目仍可看出原本的嬌美動人,“你做了什麼,你這個混帳妖精!”
“我是黯妖精,不是混帳妖精。”
黑影裡的人坐起來,不,他隻是樣子像人,個頭還不及的巴掌大。暗藍色的長發因為不雅的睡姿亂七八糟,充滿妖精獨特的和諧美的小臉掛著惺忪的表情。他用一種看無機物的眼神,看著走近的女管事。
砰!依音兩手重重拍在桌上,果籃彈跳了一下,猝不及防的迪爾被拋了出去,骨碌碌打了幾個滾,頭朝下趴在桌子邊緣。
“你乾什麼呀!”同樣的問話,這次黯妖精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怒意。
“你才乾什麼!我說過多少次不許再讓我和羅姆席德做噩夢,你還……”原本氣勢十足的大吼,到了後麵變成恐懼的喃語。依音捧著鐵青的臉,冷汗涔涔而下。她好不容易忘記的悲慘往事啊!就因為這家夥一一重現,害得她夜夜碾轉呻吟,睡不安生。
“因為這裡隻有你和他的夢比較特彆。”聽完她的控訴,迪爾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掏掏耳朵,“不過我也開始無聊了,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敢情你還不滿意?”依音的臉色由青轉黑,眼裡竄起熊熊怒焰。
“是啊,你儘是做密探時怎麼被教練操,他儘是當傭兵時怎麼被同僚欺負。不愧是戀人,做的夢也這麼像。”
“不是你讓我們做的!”
“錯。我隻是勾起人心深處的回憶,讓你正視最不堪的自己。”迪爾搖搖食指,“這是我們黯妖精給人類的禮物,偏你們不領情。”依音瞪著他,一字一字迸齒而發“禮物?”
“也有點玩笑的性質。”察覺她即將暴走,迪爾拍打翅膀飛起來,綻開惡作劇的笑容,“沒辦法,我們是本性不好的黯妖精,和專給人類美夢做的白妖精不同。”
“大人是要你和我一起保護羅姆席德,不是給我們罪受!”
“那個元帥暫時不會派刺客,我總得找點樂子。”
依音一怔“怎麼說?”迪爾鄙視地瞅著她“你傻啊!上次那些人,已經是暗殺的最大人數了,被我一網打儘,她當然要斟酌斟酌,改用彆的法子。不然,隻是讓部下白白送死。”
“用什麼法子?”
“我怎麼知道,你自己想吧。”隻當沒聽見依音的大叫,迪爾悠悠飛上藍天。
不同於任務至上的密探,黯妖精是崇尚自由的一族,這次也是因為伊維爾倫城主以拜托朋友的語氣要求幫忙,他才來的,因此對依音的種種指責,全不當回事。
盤腿浮在高空,迪爾思考該上哪兒打發時間。
這附近住的不是貴族就是富商,個個聲色犬馬、窮奢極欲。鑽進夢裡,看到的都是坐在錢堆上數錢,摟著美女逞欲,站在高處撒潑的景象,讓他膩味透了。唯一兩個例外也在他數次光顧後,失去了新鮮感。
“啊——”
越想越討厭,迪爾忍不住放聲大喊,“羅蘭,我好無聊,好無聊啊!”
無聊的話,去找有聊的人——仿佛聽見金發青年帶笑的清冽嗓音,黯妖精精神一振,選定一個方向,振翅飛去。
遠遠的,一棟比宰相府還金碧輝煌的建築躍入視野。大門到主屋間的空地上,一群人正爭執著,守衛們呈半包圍的陣勢攔住一個披著猩紅色鬥篷的青年。迪爾眼睛一亮,自言自語“不愧是羅蘭最大的敵人的房子,這麼快就有好玩的事情發生。”
“老妖婆,滾出來!老妖婆!”
一腳將離得最近的守衛踢了個筋鬥,卡薩蘭城主用方圓十裡都聽得見的音量喊道,“再不滾出來,我拆了你這棟黃金屋!”
“殿下,殿下,稍安勿躁。”另一名守衛慌忙安撫,“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諾因朝他麵門就是一拳。
“臭小子,你吵什麼吵。”
隨著不悅的話語施施然出現的正是身著軍裝的拉克西絲,一頭烏絲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編成發辮,而是卷卷的披在背上,“誰讓你滾回來的?”
置若罔聞,諾因厲聲質問“莉莉安娜呢?你把她藏哪兒去了?”
“哦嗬嗬嗬!擅闖我的家宅,還敢對我大小聲,看來你皮在癢了。”同樣當作沒聽見,拉克西絲一手遮唇,囂張地狂笑。在場的其他人都露出無力的神情什麼時候,元帥府成了“家宅”了?還有,這對姑侄真是好像啊……
“我問你莉莉安娜在哪裡!”
“想知道,先把普露交出來!”
“普露是什麼東西?”諾因是真的不知道,一臉困惑。拉克西絲險惡地眯起眼,緩緩道“就是你從莉亞那兒抓走的侍女,我的部下!”
“……那個女人啊。”終於想起“普露”是誰,諾因也狠狠眯起眼,“正好!我正想跟你說,今後不準再派任何人服侍我妹妹!我已經為她找到合適的人選!”
“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太婆?”拉克西絲嗤鼻,下一秒轉為憤怒的咆哮,“你把你妹妹當囚犯嗎!?”
“囉嗦!我們兄妹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哼哼,我偏要插手,你能拿我怎麼樣?”嫣紅的雙唇彎起霸道的弧度,拉克西絲左手一揮,“來人,拿下他!可以用武器!”
訓練有素的守衛立刻包圍上來,並不因對方是尊貴的王儲而手下留情。動作整齊劃一,出手迅捷狠辣。諾因秀眉一挑,不是很輕鬆地閃過第一輪進攻。
“姑姑……”從拉克西絲站腳的右手邊,響起小小的聲音,帶著一絲擔憂。
“放心,他們傷不了他。”原本隻是想給侄子一個下馬威的拉克西絲,在看到諾因接下來的動作,深深蹙起線條優雅的眉毛。
黑發青年拔出魔封劍,一個橫掃就削斷守衛們用精鋼鍛冶的戰戟。他不擅長肉搏,無法赤手空拳地製伏十來個手持兵刃的人,而且對方先亮出武器,他自然沒有客氣的道理。
“這樣就拔出劍來,太毛糙了。”拉克西絲打定主意的同時解下腰間的元帥杖,喝道,“退開!”
命令被徹底執行,守衛齊唰唰讓出條通道。諾因正打得興起,哪容他們退縮,長劍絞住兩柄沒斷的戰戟。拉克西絲飛身撲上,元帥杖以雷霆之勢砸在劍鋒上,鏗的一聲,魔封劍險些脫手。
諾因倒退兩步,強忍手腕的酸麻擋住接踵而來的攻擊。雖然差點被打落配劍,他的眼中卻閃現興奮的光芒,笑道“我還在想怎麼逼你出手呢,今天一定要打敗你!”
拉克西絲冷哼“打敗我?再過一百年吧!”
元帥杖長約一尺半,寬度一寸,杖頭的寶石就占了將近三分之一的長度,看不出是什麼材質打造的杖身和平衡用的杖底也鑲滿了碎鑽,看似華麗累贅,在拉克西絲手中就變成了一把細劍,輕靈翔活,仿佛燕子般穿梭在諾因的劍勢中,招招直指要害。格擋時,也發揮出應有的沉重,泰山壓頂般紋絲不動,守得既穩且嚴。
他們二人的劍法師承一路,鬥得絲絲入扣,旁觀者都看得目不轉睛。
“小子,有進步。”交鋒了幾十回合,拉克西絲攻勢稍緩,嘉許一笑。諾因回以不耐煩的白眼“你還想用那根破杖打到什麼時候,快拔出劍來!”
“讚你一分,就進十分,不識好歹的臭小子!”再次加回“臭”字,拉克西絲眼神一寒,“你要討揍,我成全你!”
啪!杖首的寶石突然激射而出,諾因揮劍格開,與此同時,拉克西絲已抽出一柄雪亮晶瑩的細劍,將中空的杖身插回腰間。
少了手杖的重量,拉克西絲的劍速快了不止十倍,如狂風驟雨的攻勢讓諾因喘不過氣來,更可怕的是每一劍都蘊含強大的氣勁,而非迷惑的虛招。密集的劍勢交織成一張水潑不進的大網,壓得諾因不住倒退。
儘管完全落了下乘,黑發青年內心卻充滿了昂揚感,直視對手的眸子不再是平時孩子氣的挑釁,而是純然的認真。在他眼裡,拉克西絲變成了一座高山,而他的願望,就是把這座山推倒!
感到侄子的戰意,拉克西絲也激發了興致,劍氣淩厲了數分。諾因咬牙苦撐,硬是站定原處,以刺擊為主的攻勢一改為守勢。如同山風再強勁也無法撼動高山,兩座山相撞,卻有可能撞倒其中的一座。
“糟糕。”
站在主屋門口的參謀長低聲道。一旁的王女立刻緊張地詢問“怎麼了,克魯索?”
“閣下開始認真了,殿下會受傷。”綠發青年就事論事,“打到這份上,要手下留情也不容易。”莉莉安娜大急“那你還不快叫他們住手!”
“勉強製止,隻會出危險。閣下也是有分寸的人,馬上就會收手了。”
克魯索預料的沒錯,拉克西絲頭腦發熱了一陣,就漸漸冷靜下來,抽劍後退,諾因正好采取守勢,給了她方便。不料她剛退開半步,對方的長劍就隨後跟上,總算她實力堅強,險險撥開刺向腦門的一劍,饒是如此,左頰也開了道血口。
“臭小子!!!”
拉克西絲大怒,理智被毀容的打擊衝飛到九霄雲外。杖中劍如蛟龍出淵,挾帶威猛的氣勢,正中魔封劍的劍顎。隻聽得一聲脆響,中心的寶石裂開無數細縫,化作齏粉四散飛揚。諾因怎麼也沒想到她會下這樣的重手,加上關心則亂,一時愣住了。拉克西絲餘勢未停,撥飛魔封劍,抬起左足,狠狠踹上他的胸膛。
喀!中招處響起清脆的骨裂聲,諾因倒飛了十來米,才重重摔在地上,掙紮了兩下,竟然爬不起來。
“哥哥!”莉莉安娜發出一聲驚呼,從藏身的地方奔出來。在她之前,變形的雷奇已奔到主子身邊,伸手要扶起他。
“咳咳……”她一碰,諾因強忍的傷勢就爆發出來,幾口鮮血伴隨激烈的嗆咳噴出,顯然內腑受了重創。看到他的樣子,雷奇慌忙縮回手,奔到近處的莉莉安娜更是淚如雨下。
“你下手太重了。”克魯索走回上司身側,出言責怪。守衛們看看臉色蒼白如紙的諾因,再看看拉克西絲,目光裡儘是譴責。
“隻是斷了幾根肋骨,死不了!”年輕的元帥一挺腰板,裝出冷酷無情的模樣。其實她心裡也萬分後悔,可是拉不下臉道歉,隻好強充胖子。
“史列蘭……”諾因注視掉在遠處的配劍,擠出聲音。莉莉安娜一怔“什麼?”不等諾因解釋,一個機靈的守衛已經衝過去撿起長劍,珍而重之地放到他麵前“給,殿下。”
諾因連忙握住劍柄,幾乎在同時,一個帶著哭腔的優雅嗓音傳入他腦海《諾因!諾因!嗚嗚……》
(乖,我沒事。)諾因鬆了口長氣,但還是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你怎麼樣?)
《看不見了,我以為……》
“什麼!!!”諾因氣得差點沒把劍柄捏碎。餘人嚇了一大跳,拉克西絲第一個反應過來“魔封怎麼了?”
“他看不見了!你這瘋婆子,快重做一塊寶石給他!”
拉克西絲本來內疚,聽到“瘋婆子”三字,眉毛又豎起來。
“我重做一塊?應該是你重做一塊給他吧!整件事全是你惹出來的!”
“我惹出來的?我叫你交出莉莉安娜,叫錯了嗎?分明是你窩藏了我妹妹!還有我不過劃了你一刀,你卻踢斷了我起碼兩根肋骨!又…咳咳,害史列蘭……咳咳咳!”原本氣勢十足的大吼,最後轉為氣急攻心的嗆咳。
“哥,你彆說了。”莉莉安娜心疼地抹去兄長嘴邊的血跡。
“行了行了。”拉克西絲抿緊唇瓣,泄露了一絲掩不住的疼惜,“我來想辦法,你們抬他進去。”
“不用!我……”諾因還沒說完,拉克西絲一記頭槌讓他立馬閉嘴。
“可惡,該死的老妖婆!”
一被抬進客房,諾因就醒過來,生龍活虎地咒罵突施暗算的姑姑。雖然他中氣充沛,莉莉安娜還是擔心得坐立不安“哥,你快彆罵了,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沒事啦。”諾因大咧咧地一擺手,隨即皺起眉頭,撫摸胸口,“……難怪還疼,原來刺進肺裡了。”
“那你還不快讓我看!”莉莉安娜嚇得臉色發白。諾因右手使勁,喀一聲把肋骨扳回原位,滿意頜首,“好了。”
“哥……”
“真的好了!不信你敲!”
“不是。”莉莉安娜局促地動了動,表情略微扭曲,“你能不能讓魔封收回這種力量?怪怕人的。”這也是拉克西絲命令部下把諾因抬進元帥府的原因——斷了三根肋骨的人馬上活蹦亂跳,是會嚇死人的。
“你以為這是魔封的力量?”諾因習慣性地冷笑。莉莉安娜一怔“不是嗎?”
“你說是就是吧。”眸光一閃,諾因轉過頭,不讓妹妹看見自己的臉,卻反而被她看見空蕩蕩的左耳“哥哥,你的耳環呢?”
“早掉了,天曉得掉在哪兒。”
“你怎麼這麼迷糊!那可是很重要的東西,萬一被姑姑知道……”
“被我知道什麼啊?”拉克西絲推門走進,正好聽見最後一句。莉莉安娜慌忙站起,囁嚅道“沒…沒什麼。”諾因可沒她懂禮貌,招呼也不打,直接擺出索要的姿態“寶石呢?”
“沒有!”拉克西絲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粉末被風吹得一乾二淨,連成分也沒法分析。問問魔封,它那塊是什麼石頭?”
諾因的手一直沒離開過配劍,而史列蘭也聽見了拉克西絲的問話,便道《我不知道。》
(不許不知道!給我想,一定要想出來!)諾因惡狠狠地威脅,他對半身的脾氣了若指掌,一個字——懶!他說不知道,通常就等於“不高興想”。
《真的不知道!》史列蘭急了,《我記得很清楚,是先有劍,再有我,所以劍是怎麼造的,我完全沒記憶!》
(……)諾因嘴角抽筋了兩下,泄氣地轉向姑姑,“他說他不知道。”拉克西絲倒是不意外,根據侄子複述的隻字片語,她就能大致歸納出魔封的性格,一個字——呆!
“好吧,把它給我,我給它試試彆的行不行。”
“你可不許對他做什麼奇怪的事。”諾因嚴詞警告,眼神充滿了懷疑的意味。
“說得我好像是會對一把劍毛手毛腳的變態!”拉克西絲一把搶過魔封,順便奉送一拳,就一陣風似地走了。諾因捂著頭頂的大包,喃喃咒罵。
“姑姑還在生氣呢,因為你劃了她一劍。”
“神經病!那麼小的傷口,還斤斤計較,而且都治好了。”
莉莉安娜沉靜地望著兄長,目光中透出責備之意“不管治沒治好,你那樣待她,她當然會生氣。”
“我待她怎麼了?”
“哥哥,姑姑畢竟是位女性!”
“難道還是男的嗎?”諾因越聽越莫名其妙。莉莉安娜歎了口長氣。她早就發現,兄長在潛意識裡將拉克西絲當作了父親,所以才處處和她唱反調,就像一個小男孩喜歡反抗強勢的父親一樣。
其實,哥哥比我還想要爸爸啊。銀發少女在心下苦笑隻是委屈了姑姑。
“莉莉安娜,你為什麼在這裡?是老妖婆綁你來的?”
“才不是。”年輕的王女橫了兄長一眼,“馬上就收獲祭了,總神殿忙得不可開交,我代替科孟多大人,來和姑姑協商些事情。”
“那個老年癡呆還沒死啊!”諾因咋舌,他對右權機神官的印象差到極點。還在王立學院就讀時,每次他和吉西安、雷瑟克一起溜進總神殿看望莉莉安娜,總是運氣不好被他逮住,然後被關進小房間麵壁。而且科孟多是諾因名義上的父親,已故王弟斯蒂沃和拉克西絲的導師,光這點就讓諾因看他不爽。
“哥哥!你為什麼老是這麼沒口德!”莉莉安娜忍不住訓斥。
“因為他沒本事讓我付出敬意。”諾因哼了一聲,盤腿坐在床上,雖然是不雅的動作,由他來做,卻有種奇妙的優雅,仿佛來自山林的風情,“倒是莉莉安娜,你越來越嘮叨了,這樣會嫁不出去哦。”
啪!莉莉安娜舉起手,往兄長腦門就是一巴掌。
“乾嘛啦!”
“你對女孩子說的什麼話!”
“說你嫁不出去有什麼不好,可以永遠陪著我!”諾因孩子氣地嚷嚷。莉莉安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頭歎息。見狀,諾因緊張起來“難道,你想嫁人?”
“沒有。”銀發少女無精打采地道。
卡薩蘭城主頓時笑逐顏開,情不自禁地抱住妹妹“我也不娶,咱們永遠在一起!”聽到這樣真摯的話語,儘管心裡難過,莉莉安娜還是舒展了眉宇,綻開由衷的笑容。濃濃的溫情在兩人身邊流淌,良久,諾因才鬆開手,笑道
“我們去外頭吧,你泡壺茶給我,我好久沒喝你親手泡的茶了。”
“好。”
深秋十月的天氣,坐在庭園裡喝茶,在下界是不可想象的事,但在四季溫暖如春的上界,任何時候都可以搬張椅子到外頭,享受特權帶來的好處。
然而,常住下界的黑發城主坐了會兒,皺眉道“好像有點冷啊?”
“還不是因為哥哥你。”莉莉安娜扔給他一個大白眼,“上次你用魔封打壞了結界,到現在還沒修好呢。”
“有這回事嗎?”諾因凝神回想,半晌搖搖頭,“沒印象。算了,這樣的天氣也不錯,挺涼快。”莉莉安娜笑著頜首。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倆的體質都不太畏寒,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相依為命的母親死後,兩人才能熬過幾個嚴酷的冬季。
一把茶葉直接丟進名貴的紫砂茶壺,接著是滾燙的沸水,莉莉安娜蓋上蓋頭,用力搖了幾搖,一壺色香味俱全的茶就出爐了。諾因聞著壺嘴裡逸出的氣味,喜道“不愧是莉莉安娜泡的茶,好香耶!”
遠處看見這一幕的園丁落下一滴汗,悄悄地走了。
銀發少女為兄長的讚美綻放笑靨,興衝衝地倒了杯給他,同時問起另兩位茶客“哥,雷瑟克和吉西安怎麼沒來?”
“雷瑟克在幫我訓練新兵。吉西安那小子煩死了,我故意不帶他來。”諾因啜了口茶,輕揚的眉梢顯示他對妹妹的茶藝非常滿意。
“怎麼回事?”
“他怪我前些天把要塞丟給他,回來沒幾天又跑出去。”
“那是你不對了。”莉莉安娜嗔道。諾因叫屈“我有付他加班費!”
“付加班費也不行。吉西安自己的工作已經忙不過來了,你還給他添亂。”
“我在幫他打基礎。”諾因一手持杯,向妹妹吐露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心衷,“吉西安很有才乾,做西境的統治者綽綽有餘,但他被我誤導了,以為稱王一定要有什麼‘王氣’。事實上隻要能力過關,氣質如何根本無所謂。何況那家夥的親和力遠在我之上。所以我把工作都丟給他,讓他積蓄自己的勢力;因為我的不負責,大家也會同情他,今後交接起來,就很方便了。”
莉莉安娜聽得眉頭緊蹙,問道“哥哥,你的意思,是要吉西安做接班人?”
“對啊。”
“那…雷瑟克呢?”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諾因的心結,他抓了抓濃密的劉海“我本來是想讓雷瑟克繼承我的位子,可後來想想,不行。”
“為什麼不行?”莉莉安娜急迫地問。
“雷瑟克會遷就吉西安,吉西安卻不會遷就雷瑟克。”諾因的解釋一針見血。莉莉安娜默然。
喝了口微涼的茶,卡薩蘭城主露出困惑之情“其實我不太理解野心這種東西,說是願望嘛,好像又不太一樣。”年輕的王女有些神思不屬,隨口一問“哥哥有願望嗎?”
“當然!我的願望就是把你接回來,我們三個一起生活!”
“那哥哥真的沒野心呢。”莉莉安娜笑了,隻是笑容多少有點無奈的意味。驀地,她注意到兄長的語病“三個?”
“對啊,我一個,你一個,魔封一個。”諾因掰手指頭。
“雷瑟克和吉西安呢?”
“他們倆?等我把位子丟給吉西安,雷瑟克自然會在他身邊輔佐他。”諾因在腦中描繪未來的情景,紫色的雙眸閃閃發光,璀璨一如真正的紫水晶,“到時候,我帶你們逛遍世界的每個角落,看儘各式各樣的風土民情!”
莉莉安娜也不禁動容,遙想兄長構劃的未來,整個人飛進了那五光十色、瑰麗變幻的景致,良久,才回過神,幽幽歎息“可是,談何容易……”
“是啊。”諾因收回憧憬的目光,神情恢複了一貫的冷靜犀利,剛剛的波動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那一天一定會來的。在那之前,我要把所有妨礙的人除去。”
“例如?”
“哼,我提都不想提那兩個混蛋的名字。”諾因仰首喝乾紅茶,動作火氣十足。莉莉安娜會意,苦笑道“要是能和平共處就好了。”
“哈!和平共處?你去跟那兩個家夥說吧!貝姆特一定會把牙笑掉;羅蘭那老狐狸大概會皮笑肉不笑地答應,然後轉個身把盟約撕成碎片。”
“……那哥哥你呢?”
諾因不假思索地道“有我沒他們!有他們沒我!”
就是這個,就是這份矜持。莉莉安娜暗暗歎氣貝姆特城主應該也是為此才不肯低頭,羅蘭城主……
“莉莉安娜,幫我倒滿。”諾因遞出空杯,從果盆裡拿起一串葡萄,剝下一粒丟進嘴裡,“你怎麼會代科孟多那個老年癡呆協商事情?他叫你來的?”莉莉安娜一時無法適應話題的轉變,愣了一下才道“不是,科孟多大人前段時間鬨得很厲害,想重掌總神殿的大權,其他人拗不過,隻好讓他乾事。可是科孟多大人根本處理不了,我看不過去,就……”
冷冷的笑意浮現在青年的唇角。
“如我所料,那老頭果真有點用處——莉莉安娜,繼續幫他,把他的權利和人脈都搶到手。”
銀發少女驚訝至極,結結巴巴地道“哥…哥哥,你是要我插手嗎?”明白妹妹的言下之意,黑發青年撇了撇嘴“我是不想你管這些事,但非常時刻,隻好妥協了。”
“我很高興!”莉莉安娜清秀的臉蛋綻放出奪目的光輝,“我一定會辦好的,哥哥!”
“嗯哼。”諾因無精打采地應了聲,隨即板起臉,“你隻許管總神殿的事,其他不許管!我會派人監督你的!”
“是,是。”莉莉安娜掩嘴輕笑。
“對了,哥哥,你去跟伯父請過安了嗎?”
“我看到他那張肥臉就惡心,請什麼安!”
“不行,要去請安。”莉莉安娜肅然道,“還有,見到伯父,勸勸他,把鬥技場關了。”諾因嘲諷一笑“他會聽我的嗎?”
“你的權勢不比以往,他應該會考慮考慮。再不行,施加點壓力,也許能成功。無論如何,都要關閉鬥技場。我去看過,那實在……”
諾因臉色一變,為的卻不是鬥技場“你去看過!?誰讓你看那種東西的?”莉莉安娜從血腥的回憶中醒來,鎮定地迎視他“我自己,因為我不想一直當個溫室裡的公主。”
“今後不準去!你再這樣,我真的要把你關起來了!”諾因拍案而起,氣得大喊大叫。
“哥哥,先彆管我的事。現在東境的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中,我希望你幫助他們。”見兄長真的光火了,莉莉安娜理智地避其鋒芒。
“關我什麼事。”
“哥哥!”
仿佛被無形的手抽掉,諾因周身的狂怒氣息在下一秒消失不見,麵無表情地坐回原位,用一種不是譏諷,卻很接近譏諷的語調道“莉莉安娜,你也是從下麵上來的人,怎麼不清楚‘百姓’這種東西。他們好逸惡勞、耽於現狀,隻要沒被逼到絕境,就不會起來反抗。不會用自己的腦子思考,不會用自己的手打拚,一味期待救世主和聖人的領導,不願擔負責任。你看著好了!我現在登高一呼,他們是會蜂擁過來幫我,但日後,隻要我犯一點點差錯,他們就會拿今日的事指責我,抹殺我的功績,甚至緬懷過去!因為他們還沒嘗到真正的苦頭!所以要讓他們恨、再恨、恨到不能恨的地步,將來才不會後悔,才會全身心地支持改革,支持新王朝,徹底遺忘過去!”
莉莉安娜無言以對,兄長說的是真理,雖然苛刻了點,但是真理,因此她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可是……”她悲從中來,“這樣會死多少人啊!”
“沒辦法,不吸取教訓,永遠不會成長。”與她相比,諾因的態度就漠然多了,又好整以暇地吃起葡萄來,“而且東境多死一個人,我的民眾就少死一個,抵消下來沒損失。”
“哥哥!”莉莉安娜怒吼,眼淚奪眶而出。然而她憤怒的不是眼前的兄長,是無可奈何的現實。
一看到妹妹梨花帶雨的模樣,諾因什麼堅持都飛了,歎了口氣,起身抹去她的淚水,柔聲道“彆哭了,我會把這個卡薩蘭拿到手。如果你希望,我也會做個好國王。”
“嗯。”
莉莉安娜將手疊在兄長溫暖的手背上,感受著那海洋般深沉的親情傳遞過來,慢慢撫平了悲傷。
“好了沒?再哭我要生氣了!”諾因的溫柔永遠維持不了三分鐘。
“人家難得哭一次。”莉莉安娜噘起嘴。這個表情比剛才更有殺傷力,畢竟看自己的臉露出一副小女兒嬌態是很恐怖的事“因為我要走了啊!我買了傍晚的船票,你這樣我怎麼能放心回去!”
莉莉安娜大吃一驚“你要走了!?為什麼不多待幾天?”諾因喪氣地坐回去“我也想多陪你幾天,可是吉西安威脅我,如果不趕回去主持明天的收獲祭,他就要跟我絕交!”莉莉安娜撲哧一笑“那你快回去吧。”
諾因正要說話,左近響起一個讓他血液沸騰的聲音“要滾了啊?正好,把你的小朋友拿去。”
“你……啊!”本想尖刻地頂回去,瞥見姑姑手上的配劍,諾因跳起來,“你這瘋婆子!我不是叫你不許動他!”
魔封漆黑的劍鞘上,刻上了銀色的美麗花紋;劍顎的部分被加寬,鑲了顆新的月長石,兩邊也挖出凹槽,嵌了許多碎鑽進去,讓人眼睛一亮,諾因卻看得一陣陣發暈。
拉克西絲嘿嘿一笑“技癢,技癢。還有,它看得見了。”
“我殺了你!!!”
“殿下!”
“哥哥!”
克魯索和莉莉安娜一左一右鉗製住暴怒的青年。諾因喘了會兒粗氣,一把奪過配劍“可惡。”
(史列蘭!史列蘭!)他用力搖晃半身,(還活著嗎?回答我!)
《嗯……什麼啊?》好半晌,劍裡才傳出明顯是剛睡醒的人發出的惺忪聲音。諾因默然,又不能對他發泄,隻好狠狠瞪視姑姑“算你好運!”
“我辛辛苦苦幫它增加性能,你不道聲謝,還對我白眼?”
“你差點殺了他!跟你說過史列蘭是人不是劍,你還隨便在他身上刻花!我也拿把刀在你臉上刻我看你笑不笑得出!”
“臭小子!你不說我還忘了!”拉克西絲一把拔出杖中劍。莉莉安娜和克魯索連忙撲上來。
“姑姑!”
“閣下!”
看著底下吵鬨的一群人,半空中的妖精浮起找到寶的笑容“諾因史列蘭德修普,很有聊的人。”
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人!?
迪爾瞪著熟睡的青年,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跟著諾因來到米亞古要塞,他滿心以為枯燥的日子終於到頭了,沒想到頭一天晚上,就得出這樣的結論。
黯妖精天生擁有窺視精神世界,揭開心傷,煽動欲念的力量。所以,不少黯妖精迷失在了人類編織的夢裡,變成了癡呆或瘋子。迪爾目前還沒有這個傾向,他隻是單純喜歡看好戲罷了。
剛才他偷窺了一下,諾因的童年非常悲慘,除此之外也有許多不幸的經曆,可是沒有一件影響到他現在的情緒,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稱之為“傷口”的痕跡。而嘛,他根本沒有!肉欲就不說了,那種和妹妹一起到處旅遊,把姑姑打趴下的願望挖出來,隻會讓諾因在夢裡笑出聲,太不符合迪爾[噩夢之眼]的稱號了。
這個人完全沒有迷惘嗎?
情不自禁地靠近對方,迪爾感到一絲困惑和更多的異樣。
就連羅蘭那麼堅定的人,有時也會對自己產生懷疑,甚至因此痛苦自責,他為什麼沒有?他手上的血不比羅蘭少。難道,他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那……還真是狂妄。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室內,襯得諾因白皙的肌膚更如透明一般。迪爾震了震,無意識地吐出一個專有名詞“精靈……”
月下的人類青年,活脫脫似那消失已久的森之種族。
他的五官並不絕美,隻能算上乘,但有一種人類決不可能有的協調感,每一部分都是那麼精致,組合起來卻無法用精致形容,俊秀又太剛硬,秀麗太柔軟,勉強要找出個形容詞,就隻有“清秀”。
山的清。
水的秀。
與月共舞,和風同歌,是自然的美,屬於自然的生物。
惟有眉間那抹睡著依然不鬆懈的冷厲,昭示了不同。也是這抹冷厲,將迪爾從失神的狀態中拉出來。
“還是忘不了。”他苦笑出聲,眼底浮起悲傷。
曾經,他愛上一個精靈。雖然精靈和妖精一些共同的特征讓兩族都認為彼此是近親,但正如精靈沒有妖精穿梭花叢的輕盈,妖精也沒有精靈漫步林間的優雅。而迪爾愛的,就是那個精靈誰也無法模仿的優雅步伐,冷冷的儀態,仿佛不會把任何人看在眼裡的清高眼神。
雖然那雙眼睛其實是看著某個人的。
一直看著她的迪爾很清楚,因而無法理解她的矜持。明明每晚每晚,她都做著被那個人用溫暖的手臂緊緊摟在懷裡的夢,為什麼到了白天,就用冰冷的眼神睥睨他?就因為他是人類?就因為她是“清心寡欲”的精靈?
看不下去她日漸消瘦、鬱鬱寡歡,漠視自己痛到快碎掉的心,迪爾使用了能力,他隻是想幫她。
事實證明,“清心寡欲的精靈”也是有欲的。被挑起了愛欲的精靈向戀人求愛,對方也回應了她。然後第二天,羞憤的精靈手刃了戀人,正要自殺時,為事態的急轉直下驚呆的迪爾及時清醒,阻止了她,並將真相和盤托出。
還來不及問為什麼,精靈已經凝聚所有的力量向他攻擊。
那一擊幾乎令迪爾神形俱毀,但這個痛遠遠比不上她臨死時憎恨的眼神。
“我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卡薩蘭城主就被宮廷術士長一發“風吼破”震醒,恍恍惚惚地完成起床、穿衣、疊被、梳洗一係列程序。真正清醒後,他第一個反應是看掛鐘。
“這麼早叫我起來乾嘛!”
充耳不聞,吉西安的臉色冷得可以掉下渣渣。三番兩次被不負責任的主子硬塞職務以外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元氣大傷欲求不滿,讓他的積怨瀕臨爆發。
“老兄,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諾因凝神想了下,衝口道“你代我主持就行了。”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心腹眼中射出強烈的殺氣,不由咽了口口水。
“你是說,由我主持收獲祭嗎?”和藹的聲音,溫柔得像自願做祭品的純潔少女,不知情的人聽了絕對會感動,但諾因隻覺寒氣一陣陣往上冒。
“不、不……”他難得地結巴,深吸一口氣,才重整頹勢,“我要你主持。”雖然是命令的口吻,底氣卻明顯不足。
吉西安笑得無比燦爛“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看到他的神情,諾因終於意識到部下已經抓狂了,若不改口,他會死無葬身之地“呃…我是說,你有空就主持吧。”
“我沒空!”某人斬釘截鐵地道。
“那……我來吧。”掙紮了數秒,諾因妥協了。
從頭到味作壁上觀的迪爾摸了摸下巴,心道和羅蘭一樣,被部下騎在頭頂啊。
這是錯誤結論1。
“為什麼我要穿這種衣服!?”
被吉西安用踢的踢進更衣室,諾因指著侍女手上的衣服大叫。
那是套非常符合節日主題,也非常正式的服飾。從草綠色的小圓帽、森綠色的短外褂、茵綠色的連身長裙到墨綠色的平底靴,甚至首飾一應俱全,但是……明顯是一套女裝。
另一個侍女飛快地堵住門,笑道“因為您是主持人。”
“胡說八道!以前我也主持過收獲祭,從來沒穿這樣!”
“今年的收獲祭不同。”捧著衣服的侍女嚴肅地道,“神殿已經預言,因為即將來臨的寒冬,明年的收成會極不理想,我們需要通過這樣的形式,向豐收之神尼爾祈求保佑。”
“那隨便找個人來穿!”諾因毫不妥協。
“不行!”眾人異口同聲。諾因這才發現這間小小的更衣室竟塞了三十來個侍女,還有六位祭司,也掛著道貌岸然的表情勸說“必須由主持人,也就是殿下您穿這套衣服,才能表達我們的誠心。”
“不穿!不穿!決不穿!”諾因火了,他從來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大手一揮將衣服掃到地上,“要麼,另找替死鬼穿這鬼東西;要麼,我走!”
眾人並不畏懼,互視一眼,問道“真的不穿?”
“不穿!”
“那沒辦法了。”齊聲歎息,聊表失望,守在門口的侍女作勢要開門“隻好叫吉西安大人來穿了。”
諾因臉色一青。
他可沒忘記術士長剛才的樣子。叫他來穿這套衣服,叫他主持收獲祭,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砰!卡薩蘭城主合上已開到一半的門,以壯士斷腕的眼神俯視地上的服飾,咬牙道
“我穿。”
看到一身綠,被侍女們推出更衣室的黑發美人,迪爾扶著脫臼的下巴,在腦中打入第二條錯誤結論——此人有女裝癖。
s其女裝的模樣足以以假亂真,傾城傾國。
“哈哈哈……”
前來迎接的軍官笑倒在走廊上,領頭的軍務長也忍俊不禁“殿…殿下,你為什麼穿成這樣?”
“為什麼?”諾因投來殺氣騰騰的一眼,“去問後麵那幫女人!”
“哎呀,殿下,你有什麼不滿嗎?”女孩們嬌嗔,眼裡閃著壞心的光芒。
“沒、沒有。”聽出她們的言下之意,諾因隻好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吞。
精兵團團長抱著肚子,辛苦地道“沒關係,這樣很適合你。”以三名女隊長為首的軍官們頜首讚同,嘴角笑咧到耳根。
“沙裡西恩,去把所有的廁所掃一遍!”
“啊?”
諾因陰惻惻地咧出一抹笑“你有什麼意見嗎?”沙裡西恩打了個寒顫,連連搖頭。
“很好。”諾因哼了聲,越過他,朝走廊儘頭走去。出完氣,他心情好了些。其他人以同情的目光掃視哭喪著臉留在原地的沙裡西恩,尾隨在後。
最愛護下屬的軍務長經過時,悄聲道“我會讓殿下待在中區,你去下町玩就行。”精兵團團長感激得熱淚盈眶,他們的主子一向是發完脾氣就忘,當然不會在事後檢查廁所。
主持台在城主府二樓的露台,一條長長的紅毯直鋪到玉石欄杆,兩邊各擺放著十把椅子。露台下的民眾已事先得到通知,看見女裝的諾因,一點不驚訝,個個感動非常。
太可愛了!殿下!
見眾人沒喧嘩,諾因鬆了口長氣,也沒計較不尋常的平靜,在左側的椅子上坐下。祭司們坐在他旁邊,雷瑟克等人則在對麵落座。
唯一沒坐下的祭司長走到台前,舉起聖水瓶,朝台下眾人傾灑祝福的聖水,然後開始冗長的致辭。諾因聽得哈欠連連,習慣性地蹺起二郎腿。自始至終盯著他不放的眾人由衷感歎殿下無論做什麼動作都這麼可愛呢。
總算結束了無人聆聽的致辭,一個祭司推了推快要睡著的諾因“殿下,該你發言了。”
“啊?”諾因揉揉眼,懶洋洋地站起來,走到祭司長原先站的位置,環視屏息以待的民眾,驀地一揮手,朗聲道,“收獲祭——開始!”
“哦——”眾人發出如雷貫耳的歡呼。
“……真是,這是祭典還是閱軍啊。”祭司們又好氣又好笑,很不滿諾因破壞形象的行為。那套衣服可是她們絞儘腦汁讓他穿上的。祭司長掩嘴笑道“無妨,反正第一步已經達成了,接下來就進行第二步。”
“沒問題!交給我們吧!”連同幾名軍官在內,露台上的女性一致響應。
米亞古要塞是軍鎮,所以節日慶典都帶著濃濃的武味。除了野外劇、篝火舞會、飲酒大賽之類傳統的節目,還增加了賽馬、騎射、弓箭、蹴踢等武藝較量。人們穿著嶄新的衣裳,穿梭在比賽場和攤販間,加油打氣、笑語高歌,也不忘給值勤的士兵送去慰勞的淡酒,歡樂的氣氛彌漫在每個角落。
以全紅的成績被淘汰出弓箭比賽第一輪的諾因踩著重重的腳步走出賽場,絲毫不意外的裁判塞了個安慰獎給他——卡薩蘭城主的箭術是舉世聞名的,和伊維爾倫城主不相上下,隻不過是相反的有名。
雖然不悅,諾因還是收下了那個很可愛的布娃娃,他是不喜歡這種東西,但莉莉安娜喜歡。看到主君虎著一張臉走近,雷瑟克就猜出了結果,勸道“沒關係,殿下,其他比賽贏了就行。”
“可是這樣我就拿不到全勝獎了!”諾因孩子氣地嚷嚷,配上清秀可愛的容顏,十足像個對鄰家大哥哥撒嬌的小妹妹。附近的人都看得目不轉睛,暗暗擦口水。
“實話告訴你吧,殿下。”雷瑟克歎了口氣,“吉西安根本沒準備全勝獎的獎品,因為他料到沒人拿得到全勝。”
“這家夥……”諾因切齒了一陣,奇道,“對了,吉西安呢?”
“他說要趁空的時候處理商會的事。”
“難得他不來參加這種熱鬨的盛會。”
還不是你害的。雷瑟克心道,拍拍對方的肩“活靶射箭比賽馬上就開始了,我們走吧。”
“好!這次我一定要反敗為勝!”諾因振奮地撩起袖管。他準頭雖臭,射動的東西的眼夫卻好得沒命,這點讓許多人不解。
輕輕鬆鬆贏得冠軍,諾因咕咕噥噥地走下台“居然是鍍金的獎杯,吉西安那家夥也太吝嗇了。”
“體諒他吧,殿下,因為您的任性,凱曼商會連第二名的寶座都快保不住了。”
“哼。”諾因把寵物、獎杯和布娃娃往心腹懷裡一塞,跑向馬場,“走!我們比騎術!”
“等等,殿下!”雷瑟克慌慌張張地跟上去。
遠遠望見一個裙擺蕩漾,黑發飄揚的少女跑過來,守衛正想說“女士謝絕參加”,幸好眼尖,及時收回。
“我要報名!”
“這個……”守衛為難地瞄了眼諾因的打扮。“殿下,帽子。”遲了半步,軍務長追上來,將主君落下的小圓帽戴回他頭上,朝守衛點頭為禮,拉著他往回走,“你不能參加。”
“啊,為什麼?”諾因一愣。雷瑟克指著他的長裙“除非你會側騎。”
側騎誰都會,但側騎還想拿第一,那是妄想。
氣惱的紅暈浮上諾因白皙的臉蛋,他咆哮“對了!現在可以換下這鬼東西了吧!”
“不行喲,殿下。”以祭司長為首的一乾女性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成員還增加了三四倍,“您必須穿著這身衣服直到祭典結束,不然就是對神不敬。”
諾因狠狠瞪視她,背後升起衝天的怒焰。然而,對峙了幾秒鐘,他挫敗地垂下肩膀。對神明他沒有一毫克的敬意,卻不能不給自己的城民麵子。
雷瑟克打圓場“殿下,那邊就是小吃街,我們先去填飽肚子吧。”
“嗯。”諾因無精打采地應了聲,泱泱跟在他後麵。
吃了涼糕、炒麵、米餅、蛋塔和,心滿意足的卡薩蘭城主將剛才的不愉快拋到九霄雲外,拿著兩串烤魷魚吃得起勁。他身後,軍務長手捧滿懷的零食亦步亦趨,微微苦笑。
“真好吃。”
“收獲祭的小吃一向是物超所值。”雷瑟克笑道。諾因將吃剩的棒子隨手一丟,指著前麵的攤頭道“我去討個袋子。”
“討袋子乾嘛?”
“把這些包起來唄。”諾因指指部下懷裡的食物。雷瑟克很驚訝“你不吃了?”
“嗯,嗯,帶回去給那家夥吃。”諾因不自在地彆過頭,“這樣你也能空出手吃點東西。”
雷瑟克笑了,以看著調皮弟弟的眼神目送主君的背影。把零食放進袋子後,他一手擦拭對方的嘴角“這裡沾到了。”
“呀~~~”
市集的一角響起壓抑的尖叫,一半的偷窺者捧著通紅的臉頰陶醉不已;另一半掐著彼此的脖子連連搖晃“看到沒?看到沒?太棒了!”
“真是絕配啊。”被無上的美感包圍的眾人,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其實以諾因的身高,穿女裝還是有點彆扭,但那套衣服設計得極為巧妙,讓他看來隻覺纖細不覺高挑。加上和高大的雷瑟克站在一起,更顯得嬌小。
“和吉西安大人在一起可能就沒這麼好的效果了。”
“但不管怎樣,吉西安大人也是大房,不可以虧待他。”
“沒錯,娜蒂,你帶一批人去請吉西安大人,開始第三計劃。”
在三個當事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同人女們的陰謀悄悄進行著。
一座木材搭建的高台躍入眼簾,頂部稻穀形狀的金質獎杯在星光和燭火的照耀下更加閃閃發光。諾因詢問身旁的人“那是搶稻子比賽的賽場?”
“嗯。”雷瑟克含笑點頭。
“這我總可以參加了吧?”
軍務長還沒回答,簇擁在台下的選手已瞧見他們,揮手道“殿下,雷瑟克大人,快來啊!”
“來了!”諾因拎起肩上的寵物丟給部下,興衝衝地奔過去。不等他趕到,裁判就吹響哨子。他呸了一聲,一個箭步竄進人群,按住一人的肩膀用力蹬地,身子騰空而起,牢牢攀住架子。一連串動作靈活得不可思議,周圍的觀眾都轟然叫好。
“難以置信,他是猴子嗎?”
正好在附近的精兵團乾部悠梨達爾西頓咋舌。依舊打扮得活像舞娘的尤菲米亞笑道“那就是小猴子的親戚了。”
“你叫誰小猴子!”
“哎呀,我還沒指名道姓,某人就迫不及待地承認了。”
“你這浪蕩女!”
“彆吵了。”趕在兩個僚友鬨得不可開交之前,愛倫插口勸阻,手指高台,“看,殿下已經快到塔頂了。”這招果然有效,悠梨和尤菲米亞立刻停止互瞪,轉向賽場。
諾因飛快地在木樁中間穿梭,其他人一來跟不上他;二來不敢抓他的裙子,被遠遠拋在了後麵。見狀,圍觀的人們叫得更加響亮。剛走進市集的一群人也紛紛呼喊,隻是語氣是驚惶而不是興奮。
“他怎麼去爬這東西!下麵會被看到的!”
“哦,好可愛的女孩,身手很高明呢。”吉西安摸著下巴評價,因為距離的關係,他還沒認出那個所謂“好可愛的女孩”是他主子。
女孩們吃吃笑起來“吉西安大人,您再看仔細點。”
“嗯?”吉西安凝神打量,半晌,放聲大喊,“殿下!!!”
這聲叫喊蓋過了所有的喧嘩,因此諾因聽了個一清二楚,露出驚喜之情,探出身招手“嗨,吉西安,你來啦!”
“他…他怎麼穿成這樣?”術士長扶著額頭,隻覺一陣暈旋。
“雷瑟克在那邊,我們留了……”一言未畢,諾因感到腳踝一緊,低頭一看,幾個選手已爬到近處,一人抓住了他的靴子。
“嘿,速度倒快。”諾因兩手抓著一根木樁,抬腿猛踢他胸口。那人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鬆開手。擺脫了鉗製,青年一個翻身躍上塔頂,握住獎杯“成功!”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他踏足的木樁發出喀嚓的聲音,諾因警覺地跳向一邊,不料這裡的木頭也有問題,隻聽得啪啪連響,高台坍了一角,他的身子不受控製地墜下。
“殿下——”
眾人一齊驚呼,下麵的人不顧被砸成腦震蕩的危險,撲向他墜落的地點,以自己的身體充當肉墊,但是他們英勇的行為隻換來諾因一聲“笨蛋”。
不過他確實有理由生氣,掉下去的瞬間,他就抽出裙下的魔封劍,隻要一揮,就可以借助反衝力恢複平衡,穩穩落地,眼下多了這票人肉墊子,叫他怎麼揮得下去?
“風翔!”
“羽落術!”
糟!吉西安一聽見主君的咒語就知道不妙,連忙收回法術,還是遲了一步。兩股強風在半空相撞,卷得諾因翻了幾個筋鬥,一頭撞上吉西安,兩人跌成一團。更巧的是,嘴唇不偏不倚疊在一起!
石化。在場每個人都維持當時的姿勢變成了化石。時間在沉默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啊~~~”
女性們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歡欣鼓舞。雖然她們的本意是設計兩人抱在一起就好,但事情發展成這樣,隻有更高興沒有不高興。男性們忍著寒毛直豎的感覺麵麵相覷,當然他們的惡心遠遠比不上兩個當事人。
諾因像根彈簧般蹦起,吉西安支起上身,然後同時彆轉過頭——狂吐!
“你杵在那裡乾嘛!”
畢竟有過一次經驗,諾因先從反胃感中掙脫,吼聲如雷。
“有沒有搞錯!是你撞過來的!”吉西安不甘示弱地吼回去,“還有,你施的什麼法!那種高度用風翔怎麼可能飛得起來!”
“就飛得起來!”
“飛你個鬼!”
…………
看著吵得昏天黑地的兩人,男性們是滿腹同情,女性們是搖頭歎息——剛剛的一幕多麼美好啊!
唯一沒回過神的是浮在半空的迪爾,整個意識停留在剛才的場麵。
錯誤結論3——卡薩蘭城主是同性戀。
因為前夜祭所受的打擊,之後兩天城主和術士長都臥病在床。軍務長既要代替他們管理整個要塞,又要安撫兩個鬨彆扭的家夥,忙得分身乏術。
民間,女性們津津樂道那個巧合的接吻。看到的人固然額手稱慶,喜不自禁;沒看到的也口水流滿地,抱著“意淫無罪”的信條儘情地幻想。男性們聽在耳朵裡,都是冷汗淋漓。雖然他們也常常看著諾因的美貌陷入恍惚的狀態,或者私下搶購他的女裝照片,但內心,他們都清楚這位不近女色的殿下和喜歡沾花惹草的術士長一樣沒有半點同性戀的傾向,兩人被迫擺出這樣一場烏龍,打擊可想而知。
不過事實上,諾因的情況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糟糕,除了第一天還時不時地乾嘔,虛脫地倒在床上,接下來他都是窩在被子裡看書,雷瑟克一來就裝出奄奄一息的模樣怠工。倒是吉西安真的發了高燒,連日來的疲勞加上和同性接吻的反胃一塊兒爆發出來,使他的身體一下子崩潰,昏迷了兩晝夜才恢複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