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創世曆1038年霧之月10日東城伊維爾倫下界王宮——
隨著清澈的液體注入白瓷茶杯,嫋嫋白煙擴散開來,大神官兩手持杯遞給桌後的主君。
“謝謝。”即使在翻閱情報,羅蘭也不失禮貌。良久,他合上報告,眼神凝重。
“放心,大人,將軍他們隻是暫時失利,不會讓海盜猖狂太久的。”身為羅蘭的心腹,法利恩自然先整理了這些文件,再呈交上去。
“是拉克西絲。”
“啊!?”
“謝爾達的餘孽沒有這種能耐。”羅蘭雙手交疊撐著下顎,頭腦快速運轉,“就不知道她是親自出馬,還是……嗯,她應該不至於這麼輕率。”
法利恩冷靜下來,道“恕我直言,大人,以她的性格和作風,很有可能。”
“唔。”羅蘭不置可否,“總之,最壞的打算也是她親自下場攪和。嗬嗬,如果是這樣,馬爾亞姆就有苦頭吃了。”
“您不派兵增援嗎?”法利恩吃了一驚。
“現在還不到時間。何況,馬爾亞姆並不像外表那麼好對付,拉克西絲若小瞧他,吃虧的隻會是她自己。”羅蘭對友人很有信心。法利恩不便反駁,走到窗邊檢查鴿籠,正好一隻信鴿飛進來。他取下竹筒,轉交給主君。
看完密報,羅蘭久久不語。
從極細微的表情變化,法利恩看出對方是在為難,不禁好奇心大起。
“法利恩,備酒,我要去師父那裡。”
“是。”大神官立刻心知肚明。
穿過大片淡紫色的花田,羅蘭直接從窗子爬進臥室,大略整理了一下,走向對麵的沙龍,看清室內的情景,愣在門口。
帕西斯側對著他懸坐在半空,打成長辮的銀發無風而動;雪色的長袍也微微鼓蕩;圍繞著他,水銀色的光芒形成球形的魔法陣,不時變幻著符文和圖案;無數青色的光點飛進他體內,同時打出更多的白色光球,散化成陣陣黑氣,被結界壁吸收,迸射出條條青光,互相切割成點,繼續融入青年的身體,如此再三反複,景色瑰麗而妖異。
羅蘭沒有進去,他雖然不是術士,也知道術士施法時是不能打擾的,而且帕西斯一定布了防禦法術。
不一會兒,結界閃了幾下,所有的光一齊消失。銀發青年落回地上,遞來詫異的目光“哦呀,羅蘭,今天早的嘛。”
“師父。”東城城主輕歎,“你至少應該關個門。”
“安啦,不是你這種水平,根本看不到我在乾啥——快快,拿酒來。”帕西斯跳坐到椅子上,動作輕巧得像個沒有體重的人。羅蘭依言走近“你在做什麼?”
“進行死靈融合,就快成功了。”
“?”羅蘭一頭霧水地瞅著他。帕西斯扼要解釋“普通人即使學會死靈魔法也無法施展,因為人體不能承受冥界的力量,所以必須先改造身體。改造得越徹底,能接受的量就越大。”
“哦。”羅蘭恍然大悟,在他對麵坐下,“那師父應該改造得很辛苦了?”
“是啊!都怪那個瘟神!不過在我鍥而不舍的努力下,終於突破了瓶頸!”
“恭喜。”羅蘭微笑。帕西斯卻狐疑地掃描他“公事上遇到什麼惱人的問題?說出來讓師父聽聽。”羅蘭呼吸一窒,在帕西斯麵前他從不隱藏自身的情緒,被看穿並不奇怪,真正的衝擊是對方的眼光,宛如實質,又冷中帶魅;氣質也有同樣的變化;以前包圍著他的藥草清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酷似玫瑰的甜膩氣息。
“怎麼了?”帕西斯察覺他不自然的沉默,不解地問道。羅蘭一臉無力“你沒事搽香水乾嘛?”
“香水?我沒搽啊。哦,是我剛剛磨的骨粉,忘了洗澡了,放心對活人沒有影響。”
“還有……”羅蘭難以啟齒地咳了咳,“你好像變妖豔了。”本來這個詞不適用於男人,但他實在找不出彆的形容詞。
“是嗎?”帕西斯左看右看片刻,綻開無辜的笑容,“可能是死靈法師的通病吧。”
“才怪。我也見過其他的死靈法師,都是陰風慘慘讓人望而卻步,就你像朵喇叭花。”
“什麼喇叭花!我踩死你!”帕西斯當真提足踩下去,當然,沒有踩著。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羅蘭笑著圓場,倒了杯酒給他,“我今天是有事找你,不過是你的事。”
“嗯?”帕西斯喝了口最喜歡的白蘭地,皺起眉頭,“他們?”
“是,遇上了船難,兩個被我的部下搭救,那一位不在其中。”
帕西斯握著杯子一言不發。羅蘭也不說話,一邊喝酒,一邊等待他的決定。
良久,帕西斯由衷感慨“他們真是不太平。”
同感。羅蘭在心裡嘀咕。
“這酒不錯,下次再帶一瓶給我。”帕西斯狀似悠閒地啜飲美酒。羅蘭反而有些煩躁地眯起眼“師父,你想去就去吧,不必強忍。”帕西斯鎮定依舊,喝完半杯,才徐徐道“羅蘭,你想必知道,他是靈體。”
“呃…嗯。”
“那他就不會有事了。而他沒事,剩下四個也肯定沒事。”帕西斯把玩茶杯,神情始終淡然,“何況,就算我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也未必能護得他周全,還是儘早成為死靈法師,保住他的元神,最最妥當。”
羅蘭又是驚訝又是困惑,帕西斯的決斷非常正確,就因為正確,才不可思議。以肖恩對他的重要,他的大腦根本不可能這麼冷靜地思考。
年輕的伊維爾倫城主不知道,千年前,當少年以為最尊敬的師父死在英雄王的陰謀下,他也是硬生生吞下了仇恨,以驚人的意誌策劃複仇,並且跪在仇人麵前,發誓效忠。
[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無懈可擊的笑容,無懈可擊的誓言。
忍,隻有忍,即使心被撕裂,靈魂被業火焚燒。
隱忍,早已化為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骨血的一部分。
身體灼燒似的火燙,意識被高溫蒸發,維烈在這樣的狀態中迷失了幾個日夜,突然一道警訊閃過腦海,使他猛地一震,精靈之眼映出一張熟悉而親切的麵容。
“肖恩……”他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
“維烈,你醒了?”棕發青年滿臉喜色,放在他胸口的左手順勢抬起,觸摸他的額頭,“太好了,退燒了。”
因為精靈之眼被撥到一邊,視野也一陣歪斜,魔界宰相差點又暈過去。
“維烈醒了!?”剛散步回來的莎莉耶聞言撲到床邊。維烈扶正法器,朝她微笑“嗯。”
“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幾天?四天,四天耶!我和肖恩都快急死了!”
“對不…咳咳。”說到一半,嗓子乾澀,維烈連連咳嗽。肖恩和莎莉耶不約而同地看向床頭櫃,一隻空空如也的水杯陳列在那兒。
“抱歉抱歉,我再去倒!”肖恩連忙拿著水瓶衝出去。
“真是的,我走時還有水呢。”抱怨了一句,莎莉耶轉向病人,詫異地眨眨眼,“怎麼了,維烈?抓著胸口,這裡疼麼?”
“不…不是。”黑發青年略帶不安地注視友人離去的方向。
是錯覺嗎?剛剛肖恩……按著我的魔核。
無聲的世界,是令人窒息的沉悶。
“我好無聊哦,希莉絲!”
“那就去打死人骨頭玩,彆來煩我。”
說著,紅發少女全神貫注地用尖石劃著複雜的圖案,搜索腦中的記憶。四天了,她一直在做這個枯燥的工作。魔法和武技都沒用,她隻能冀望於大規模的結界術。幸好這方麵的知識還算豐富,問題是如何發動。
不到最後關頭,她決不放棄。
昭霆沉默下來,看著她畫了一會兒,道“如果能成功就好了。”希莉絲手指一頓,歎道“是啊。”
被囚禁在這種地方,饒是她們倆都膽子大神經粗,也不免心惶惶然。
這時,一個優雅而清冷的女聲響起“我送飯來。”
希莉絲立刻跳起來,和昭霆一起擺出如臨大敵的姿勢,直到對上來者平靜無波的眼神,才恢複自然的站姿,生硬地打了聲招呼“埃娃。”
這個名字,是她們四次偷襲未果,不得已休戰後問出來的。
埃娃點點頭,將一隻竹籃放在腳邊。裡麵都是些海產,但葷素搭配得很均勻,看得出烹飪者細膩體貼的心思。兩人嘴唇微動,終究什麼也沒說。
她們知道埃娃人不壞,不然不會送飯,當初也不會出手救人。冷漠的外表應該是環境造就,與本性無關,但以她們的立場,實在無法坦率地道謝。
海精靈等了片刻,見她們沒有攀談的意思,眉間幾不可察地掠過一絲落寞,轉身離去。兩個少女對視一眼,蹲下來翻找籃子。
“又是魚!我想吃香噴噴的豬肉!”昭霆失望地大叫。希莉絲嗬斥“有得吃就不錯了。”她比同伴了解海精靈,和陸上的同族一樣,這種生物隻吃素,埃娃肯料理葷菜給她們吃,已經是很給麵子。
昭霆往嘴裡塞了顆魚丸,驀地瞪大眼“海豚!海豚!”
“嗯?”希莉絲朝她指的方向看去,也露出驚喜之情,“真的!”
幾隻海豚用鼻子拱著結界壁,一直到她們靠近也沒有離開,搖搖擺擺好像在表達善意。昭霆看得目不轉睛“好可愛!”
“是啊,可惜不能喂它們東西。”希莉絲遺憾地歎氣。沒多久,海豚們似乎覺得無趣了,紛紛遊開,把兩個少女留戀的視線拋在身後。
海麵上,一群海豚聚在船尾噗噗直叫,正給甲板上蠟的青年聞聲探出頭,嘴角上揚。
“肖恩,在跟海豚玩啊?”路過的水手笑著招呼。棕發青年應了一聲“嗯,麻煩你去拿點鮮魚給我。”
“是是,你可真受歡迎。”
沒有目送水手的背影,肖恩伸出左手,虛按在一隻海豚的頭上,下一秒,掌心浮現出青色的繁複花紋。仿佛得知了什麼訊息,他收回手,笑了。
“原來,在海底啊。”
楊陽一直在尋找和馬爾亞姆單獨會麵的機會,可惜總是無法如願,倒是他的副官經常在眼前晃來晃去。
這天,她終於在士官餐廳撞見目標,當下一個箭步衝上去,結結巴巴地道“將…將軍,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吃?”
“可以啊。”馬爾亞姆大方地應允,比了個邀請的手勢。第一眼他就看出麵前的人是女孩子,雖然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但任何男子都不會拒絕一個姿色不差的異性。楊陽忐忑不安地坐下,無心進食,小聲道“那個,如果不打擾你吃飯——”
“你有話要問我是吧,儘管問好了。”
“嗯。”楊陽調整了一下呼吸,徐徐道來,“是這樣的,我聽說您十五年前是希魯沙傭兵團的團長,而且曾經和一位名叫月舞者的少女有所接觸……”
馬爾亞姆的刀叉和碟子發出巨大的碰撞聲,引來不少人的注目,楊陽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
“這件事不方便在這裡談,你跟我來。”馬爾亞姆拿起自己的餐點。楊陽正要跟上,幾個士兵噓道“將軍,不要乘機吃了人家哦。”
“去!我有饑不擇食到這種地步嗎!”
沒有取笑意味的笑聲響起,讓楊陽稍微寬心了些。
東城將領的房間就和少女預想的差不多,擁有所有成年男子的毛病,整個空間隻有一張床是乾淨的,看來幾年的軍隊生活有磨掉少許傭兵的習慣,但是其他地方,就和豬窩沒兩樣了。楊陽還差點一腳踩上幾幅裸女畫像,臉頰微紅。
“對不起,對不起。”馬爾亞姆隻有比她更尷尬,急忙掃出一條通道,“你先在床上坐一會兒,我清理一下。”
“不用了,沒關係的。”楊陽一笑,坦然坐下。她遠比一般女孩達觀,包容的範圍就更廣。比起神官的臥室,這裡還整齊多了。何況,她挺喜歡這個魯直的大個子。
馬爾亞姆籲了口長氣,找出茶杯倒了杯水給她,恢複正色“有關月舞者的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對此楊陽早有一套說辭“我的父輩是古董收藏家,一直希望得到一件寶物,無意間聽說它就在月舞者手上,才委托我出來找。如果將軍能告訴我月舞者的下落,感激不儘。”
“這麼說你隻是想要他身上的東西?”馬爾亞姆如釋重負。楊陽一愣“呃,是的。不過我對她本人也很好奇。”
“為什麼?”言下又警覺起來。
“因為——”楊陽乾咳兩聲,無限向往,“她是個美人。”
“美人啊……確實是大美人。”馬爾亞姆一坐在椅子上,語氣異常複雜。沉默半晌,他歎了一口和身材十分相符的氣“可惜,‘她’死了。”那個一舞天下醉的絕世佳麗,那個拿著蘿卜和蘭花努力告訴他名字的孩子,那個吃驚他求婚的啞女。
還是被他本人親手埋葬的。
“死了!?”楊陽跳起來,心裡充滿了驚惋天妒紅顏,真的是天妒紅顏啊!
“嗯,你到中城的雷坦尼領應該還找得到墓。大概……如果沒壞的話。”說話間,馬爾亞姆有點奇怪當年羅蘭埋起來的,就是他剪下的長發,舞衣和鈴鐺皮鼓之類的道具,難道裡麵有什麼寶貝不成?
楊陽更加吃驚“中城!?不是貴城嗎?”馬爾亞姆不疑有他,笑道“我是後來才和大家一起搬來伊維爾倫,和他認識也是在中城。”楊陽心念電轉這下恐怕要改變行程了。不,等等,就算是為了找龍眠,盜墓這種事也太缺德了,何況是美人的香塚。而且,萬一挖出來也找不到,豈不白跑一趟?
想到這裡,她儘量委婉地道“不好意思,將軍,請您仔細回想一下,是不是把月舞者所有的遺物都埋了?畢竟,打擾死者很不禮貌。”被她一提醒,馬爾亞姆也驚覺自己的冒失——墓裡可是沒有遺體的!一打開來,不就什麼都穿邦了!當下有了主意,假裝受教地點頭“嗯,你把寶物形容一下。”
“呃,其實我那位長輩對寶物的外形也不是很清楚,他看中的是上頭一顆藍寶石。”
“藍寶石?”馬爾亞姆腦中靈光一閃,臉色微變。見狀,楊陽急切地追問“您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這個我沒埋,在我家裡。”幸好,沒錯到底。羅蘭,為了打發奇怪的古董收藏家,就請貢獻你的佩劍吧。再不行,城庫裡有藍寶石裝飾的寶物多得是,隨便拿一樣就是。
楊陽大喜“能否割愛?當然,價錢我們可以商量!”
“哈哈,商量什麼價錢,白送你好了,不過要等我回家一趟。”基於欺騙的補償,馬爾亞姆顯得極為大方。
“那,非常感謝!”楊陽誠摯地深鞠一躬,鞠得對方越發心虛。
從房間出來時,黑發少女的心情極好,哼著小曲走上甲板,正想把這個消息拿去跟耶拉姆分享,遠遠望見一道紅影飛來“小姆!”
“主人,我找到肖恩先生他們了。”
“真的!?”楊陽驚喜萬分,差點跳起來擁抱它,連聲問道,“他們都在吧?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這個……”火鳳凰躊躇不語。楊陽會意,比了個手勢“我們回房說。”
謹慎地布下隔音結界,讓變成麻雀大小的菲尼克斯站到窗台上,楊陽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和半躺在床上的耶拉姆一起等待它的敘述。
“魔界宰相和莎莉耶小姐平安無事,希莉絲小姐和昭霆小姐不在,但肖恩先生說已經找到她們了。”
楊陽和耶拉姆鬆了口長氣,然而對方下一句話又讓他們大眼瞪小眼“隻是,希莉絲小姐和昭霆小姐困在海底,肖恩先生他們困在海盜船上。”
“海盜船!?”
“困在海底!什麼意思?”
兩張嘴兩個問題,以至菲尼克斯不知該先回答哪一個。楊陽回過神,指指師兄。
“肖恩先生說他也不清楚,不過他會設法搭救,麻煩的是他這邊。指揮海盜船的似乎是相當有來頭的人物,幾乎不可能從她的眼皮底下溜走,你們也差不多,所以要製造機會。”
耶拉姆微微蹙眉,神色有些焦躁。瞥見他的表情,同樣盤旋在楊陽心底的違合感化作言語衝口而出“小姆,他就說了這些話?”菲尼克斯一怔“啊?不止……”
“他有沒有說昭霆和希莉絲的情況?人在水裡怎麼能活!”耶拉姆搶先道。
“我也不知道,他就說不清楚。”菲尼克斯不滿他的打斷。無論名字多可愛,它是擁有高貴自尊的龍之眷族,容不得一個人類小輩在眼前放肆。楊陽見狀連忙打圓場“小姆,以肖恩的性格,至少應該托你帶兩聲安慰,所以我們才奇怪——他當時是不是不方便多說?”
“是的,其實是他先看見我。海盜船設了隱蔽法術,我隻感覺到魔力波動,在上頭繞圈子,然後一枚光彈打過來,力量非常強。我聽到肖恩先生叫它是我認識的,另一個陌生的聲音說你拿出證據,肖恩先生就衝我喊……”說到這裡,菲尼克斯頓了頓,因為當時肖恩喊的是“你是小姆吧,楊陽的寵物?”
寵物!雖然它由衷喜歡這個讓王重新振作的人類少女,也甘願做她的下仆,但寵物這個稱呼實在太屈辱了,使它對肖恩的印象大打折扣,哪怕這是他的無心之言。
“原來如此,肖恩好像被海盜俘虜了。”楊陽恍然大悟。耶拉姆的臉色也緩和下來。
“嗯,我下去後,肖恩先生又跟那個獨眼的女海盜吵了一會兒,正確的說是對方糾纏他,肖恩先生根本不理會。他抱著我跑到一間儲藏室一樣的房間,布下結界,問我你們在哪兒,我詳細告訴他你們的處境。他想了想,要我帶回一個計劃。”
“什麼計劃?”
“把海盜船的位置透露給東城的海軍,當然不是直接透露,是向他們求援。但是海軍的指揮有可能不管人質(楊陽插口這倒不會)……嗯,肖恩先生也說可能性很小,不過還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而且即使平安獲救,也一定會被查問,甚至帶回東城首都,卷入麻煩的事態,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讓海盜和海軍都沒空管我們,沒法追擊。”菲尼克斯歇了一口氣,續道,“他說海盜頭子很精明,會跟蹤我,所以我們的位置已經暴露了,但海軍指揮也不是笨蛋,一問就知道,以他的個性,十有九會化劣勢為優勢,計算出海盜的攻擊路線先下手為強,或者用誘餌作戰,總之肯定會正麵衝突,到時我們就可以趁亂離開。”
楊陽和耶拉姆麵麵相覷,張口結舌。告密他們倒不反對,反正海盜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對身為恩人的東城海軍設計,害他們和敵人拚得兩敗俱傷,會不會太過分了?
“那個…小姆,這個計策真的是肖恩想出來的?”
“他說是莎莉耶小姐想的,他隻是再潤色一下。”
“小小年紀,就有這種程度。”耶拉姆感歎。楊陽卻斂眉沉吟,有點懷疑這個計劃狠毒歸狠毒,但十分老辣,不符合莎莉耶的年齡,莫非是出自維烈的腦袋瓜?
看出兩人的遲疑,菲尼克斯道“我倒是很讚成肖恩先生的意見,這樣我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而且海軍的兵力占多數,即使正麵衝突也足以立於不敗之地。”楊陽和耶拉姆頓時釋懷,對視一眼,點點頭“好吧。”
拉克西絲非常焦躁,從昨晚起。
她很清楚這種不明原因的焦躁來自與生俱來的第六感,卻不知道警告的具體內容。
“心情不好?”服侍她多年的克魯索嗅出火藥味,關懷地問道。
“糟透了!”
“你的開心果在那邊,可以拿他稍微調劑一下,但不能過火。”
“沒胃口!”拉克西絲不假思索地道,震了震,隱約捕捉到什麼,突然瞪大眼,喊道,“下麵的笨蛋閃開!”
參謀長順著她麵朝的方向看去,隻見主桅搖搖欲墜,整麵厚重的帆布飛快地往下滑,聲勢浩大。當下飛撲而出,她的上司動作更快,一手放出風炮打飛“下麵的笨蛋”,另一隻手連用減重魔法,希望不巧砸到也不致喪命,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斷裂的繩索不偏不倚抽中還沒從風炮的衝擊中回過神的人,立刻載倒在地,似乎失去了意識。
“肖恩!”
被這一連串變故駭呆的眾人急忙圍上去。
“唔……”棕發青年在嘈雜聲中悠悠醒轉,隻覺眼冒金星,後背痛得像要裂開,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一陣粗魯的搖晃和熟悉的大罵讓他的神智頃刻回籠“白癡!笨蛋!你那一身武藝都喂魚了啊?連這麼慢的攻擊也躲不過!”
“女魔頭!”肖恩猛然睜眼,驚恐地大叫。
“嗯?”拉克西絲眼神一亮,咧開陰險卻快活的笑容,原本抓著他領口的手改為捏住他的臉頰,“竟敢叫主人女魔頭,你想必有受罰的覺悟了,奴隸。”
“好痛好痛,放手……”
“哼哼哼,我偏不放。”拉克西絲繼續使勁,感覺手下的觸感雖不及諾因水嫩幼滑,彈性卻更足,也算極品了。
肖恩氣急敗壞地反攻,他可以任楊陽和希莉絲玩他的臉,但決不包括這個女魔頭!
“啊——你好大的膽子!”
“禮尚往來!”
“喂,可以停止了吧?”最後是克魯索看不過去出聲,才結束了這場鬨劇。
擺脫了女魔頭的魔爪,肖恩一臉茫然地環顧四周“什麼時候變成白天了?”
“本來就白天,你昏頭了!”一人笑罵,和同僚一起七手八腳架起他,抬去客房休息。拉克西絲揉著臉頰起身,咕噥了一陣,發覺心裡的陰雲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
海底幽境——
由天然的珍珠石和珊瑚築成的宮殿裡走出一個優美的身影,墨綠色的長發仿佛水草般柔軟地飄動,手裡拿著竹籃,步伐不快不慢,似乎對身外事毫無感觸。
“埃娃。”
喚住她的是個看來年齡稍大的海精靈,一樣顏色的波浪卷發,眼底有著淡淡的心疼和不苟同“又要去見那兩個陸上人了?就不能不管她們嗎?”
“她們已經對我友善一點了,我不想前功儘棄。”
“友善又怎麼樣,她們是陸上人,終究不會接納你的。”
埃娃沉默片刻,道“對不起,媽媽。”語畢,轉身離去。目送她的背影,精靈女子幽幽歎息這個寂寞而好奇的孩子,總是渴望接觸那片遙遠的陸地,到底要吃幾次虧才會學乖?
擺脫了母親,埃娃穿過覆蓋王宮的膜狀結界,投入冰冷的海水,流暢地遊著。雖然臉上依舊沒有明顯的表情,但她的內心的確可以用歡欣鼓舞形容。
打小時起,她就和冷漠的同族處不來,討厭一成不變的生活,從而對充滿變化的陸上非常感興趣,經常靠近岸邊。後來被母親發現,三令五申,才打消了冒失的念頭,改為搭救遇難者。可是人類的男性一見她就露出不軌的企圖,女性多半歇斯底裡,很少談得攏,即使談攏了,時候一長,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拿她出氣。久而久之,她心冷了,失望了,不再時不時遊到海上,救也隻救同性。而這次救的兩個,給她的感覺很好。
希望今晚她們會多跟我說兩句話。
漾開微笑,她加快速度,突然察覺周圍的水流有變,轉移視線,看到兩頭虎鯊遊來。和俗稱人魚的水族一樣,海精靈是所有海中生物的朋友,因此她放心地任它們接近,還伸手撫摸那烏黑的鰭。
利牙一閃,虎鯊咬下她胸口的肉。在反應過來之前,埃娃已然斃命。兩頭鯊魚動作飛快,轉眼將她撕成一具骨骸,彌漫開來的鮮血和著籃裡的食物,飄向遠方。
深夜,冷月如鉤。
開門聲響,棕發青年步履輕柔地離開客房,邊走邊解開發帶,狀似不耐地撥弄睡亂的長發,另一隻手在胸前劃了個魔法陣。微光忽閃,歸於靜寂。
果然,沒人監視了。滿意一笑,他垂下手,心道那個海盜頭子還挺敏銳。不過再敏銳,再多疑,隻要那小子一出馬,警戒心一律自動瓦解。
來到甲板,他吹了會兒清新的海風,走向船尾。黑暗仿佛有生命般聚在他周圍,越來越濃,阻隔了氣息和聲音,使得了望的士兵壓根沒發現。
淡淡的血腥味飄進鼻端,他毫不意外地探出身,迎接破水而出的下仆。
染成鮮紅的尖牙間,一個白色的東西閃爍著淒冷的光輝。
“這是……”饒是他生性冷靜,也不禁驚噫了一聲,“精靈的骨骸!”
小心翼翼地撿起斷骨,他慰勞地拍拍對方,即使那冰冷的皮膚已沒有觸覺。
再來怎麼做呢?這麼有價值的棋子,隻用來救那兩個丫頭太可惜了。
俯視微波蕩漾的海麵,他若有所思地笑了。
因為沒吃晚飯,昭霆睡得不深,當聽到異響時,比同伴更快警醒過來。
“誰?”
回應她的是壓抑的靜默,跟著爬起的希莉絲借著頭頂的夜明珠看清來人,鬆了口氣“埃娃……什麼事?這麼晚了。”話音未落,她想起這是海底,也許已經早上了也未可知。
海精靈仿佛一尊雕像般佇立著,和往常一樣麵無表情。不知為何,昭霆和希莉絲相繼打了個寒顫。
“收拾一下,我送你們走。”
突來的喜訊衝走了莫名的懼意,兩個少女異口同聲“你放我們走!?”
“宮裡發生了一點事,再不走你們會喪命。”埃娃籠統地道。兩人根本無心聽她解釋,快手快腳地整理好衣物。而埃娃也料到會這樣,二話不說合起手施法,不一會兒,一個水球似的結界將三人包起來,緩緩上升。
昭霆興奮地趴在壁麵上,急得直跺腳。希莉絲猶豫片刻,道“那個,你這麼做,會不會被其他海精靈處罰?”埃娃神色漠然“這我自己會解決。”
“哦。”接不下去的希莉絲很是尷尬,半晌,還是小聲道,“謝謝你。”
“……”海精靈微微一震,臉上浮起異色,隨即被死寂的表情遮蓋。習慣了她的冷淡,也區分不出其中的區彆,紅發少女不以為意,轉過頭,和同伴一起興致勃勃地觀看海裡的景象。
過了好像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結界終於浮出水麵,兩個人類不約而同地發出歡呼。
拍浪聲響,埃娃手指迅速遊近的海豚“它們會送你們去你們的同伴那兒,我們就此彆過,永不再見。”放下心裡的大石,昭霆誠懇地道“彆這麼見外啦,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也算朋友,隨時歡迎你過來玩,但你那裡我們是絕對不去了。”希莉絲點頭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