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起之前喝的也是熱茶,他擱下筆拎拎養子的翅膀“哈瑪蓋斯,叫格蘭妮侍侯就行了,你去補眠。”
“呃……是。”被戳穿的小龍飛向房門。小綠用觸角頂頂主人,席恩補充“還有早飯。”
“哦。”哈瑪蓋斯變成人形,輕盈地落在地麵,忍不住轉頭勸道,“主人,您也休息一下吧。”席恩不置可否,把興奮地爬上爬下,弄得他的脖子很癢的寵物抓下來,懲罰地捏了捏。
來自異界的小生物發出細細的求饒聲,這人類的耳朵聽不到的波長莫名地觸動了魔王的心緒。
“小綠,你想回家嗎?”
母親的麵容隨著一座小小的衣冠塚清晰浮現,當年他從懸崖底下爬上去,在村後找到蜜莉的墳墓。怕被村民發現,不敢久留,隻能采下附近的野花,鋪在黃土上。
離開的那一刻,他發誓要讓凶手付出血的代價,卻不料多年後回去,村莊早已燒成白地。不知是東方學舍下的手,還是自然火災。
定了定神,他看向一本深紅燙金的厚書,那是《創世手抄》,他從知識之神艾爾菲瑞特那兒搶來的神代史。裡麵記載了當初那場召喚儀式的相關資料,映像儀也推算出了方位,他隨時可以送它回去,隻是這些天因為第四界的研究耽擱了。
墨綠色的小章魚明顯依依不舍地偎進他懷裡,卻沒有吭聲。魔法神讀出了答案“好吧,我送你回去。”
他融解成了水,在一片深悠的藍色中。
一個接一個咒語從他嘴裡清楚有力地吐出,精確無誤。隻要一個輕微的走音,一個刹那的失神,就是致命的失敗。但是全神貫注的法師絲毫不擔心那樣的事,他了解自己,能夠控製。
他感到理智與意識剝離,一半的自己仍在施法,另一半的自己沉入無數七彩絢麗的肥皂泡,每個肥皂泡裡都是一個小小的大千世界。他筆直地下沉、下沉……不被任何美妙的奇景打動,不被任何恐怖的異像動搖,始終堅定如一地沉進相連的水域。
到了,冰冷粘稠的感覺傳遍全身,他聽到了大海寂靜的潮聲,聞到了像是血的腥甜,看到了滿月波光瀲灩的倒影,和無限擴展,屬於異界的風景。
他變成了靜謐的月光,空中漫遊的浮遊科植物,攫取海邊生物的可怕魚類,隨波蕩漾的一粒微塵……一切的一切,都濃縮成了他靈魂之海裡的一滴水珠。
不可思議的感覺,他幾乎沉溺其中無法自拔,但深厚的自製還是及時掌控住自我,他念出最後的啟動語,牢牢框住空間門,製造出可供通行的深邃漩渦,用心念指示激動的小家夥(去,小綠,彆回頭!)
看出法術已進入尾聲,在旁守望的哈瑪蓋斯稍稍鬆了口氣。他信任養父的能力,卻免不了緊張。
變生肘腋,就在古爾巴洛斯跳下去的前一刻,數根粗壯的觸手從門形的光中竄出,緊緊捆住魔法神的冰色結界,激突的能量波引起了炸雷,在衝天的水柱中劈啪作響,高溫蒸發的水汽形成濃霧遮蔽了視界。
主人!哈瑪蓋斯險險咽下到嘴邊的呼喚,憂心如焚,又不敢踏前一步,生怕打擾養父,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中,席恩依然聽見了寵物歡喜的叫聲,它叫的是——媽媽。
該死!遲不來早不來……等等。
他確認過,門的另一頭應該沒有任何生物才對,事先也切斷了小綠的感應,防止它引來親人。會出現這種情況,不是對方第六感特彆發達還會瞬間移動,就是長久潛伏已經和殘留的通道融為一體了。
那麼長的時光,她就一直在這裡徘徊,希望找回自己的孩子?
分辨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席恩牽了牽唇角。
真是個好母親。
收起乾擾的情緒,他豎直法杖鞏固護身結界,將寵物轉移出去,並架起早就布置好的外層防禦以免餘波傷到養子,發散出去驚動了陸上的敵人們。
出乎他意料,聽完兒子的敘述後,那位母親並沒有退回去,更猛烈地敲打恩人的防壁。
這瘋婆子!想乾什麼?
法師眼中閃過凜冽的殺意,對方的力量很強,權能也不比他低多少,地位可能相當於那個世界的神。但是他認真起來,彆說輸了,強行把她驅逐回去也不是難事,隻是儘量不想在寵物麵前動粗。
送出精神波和解,他捕捉到一絲異樣的訊息。
下一秒,哈瑪蓋斯聽到湮滅在爆炸中的慘叫,驚慌之情猛然爆發。
“主人!!!”
剛才是……自他出生以來,從沒聽養父叫過。就連那被折磨的一千年,他也僅偶爾低聲,後來被他關心地問起後,更是不曾吭過半聲,當下再也顧不得,衝進漫天的水霧。
熾熱的焚風刮得他皮膚刺痛,他毫不理會,照著記憶衝到水池邊,被結界擋住,急得哭出聲來,狂亂中迸出一星清醒的火花——結界沒破!代表他還……
懸空的心尚未放下,透明的障壁崩潰,哈瑪蓋斯踉蹌前衝,茫茫然站在逐漸消散的煙塵裡,隻瞄了一眼養父所在的位置,就雙膝發軟跪了下來。
黃金溶液似的液體滲入透明的池水,如蜿蜒的金蛇搖曳,浮蕩出刺目的金光,一個人載沉載浮,像在融化的陽光中沉睡,水靜靜地漫過他的臉龐,柔和地從他清雋爾雅的輪廓流下,低垂的眼睫和秀挺的鼻梁都浸在水中,寧靜的,沒有顫動和呼吸。
豐潤如雲的長發花瓣般散了開來,一縷縷舒展著、漂浮著,為餘韻嫋嫋的水麵鋪上了藍色的波濤。濕透的天鵝絨長袍清晰地勾勒出他死寂的軀體,心臟的部位開了一個恐怖的洞,血液就從裡麵泉湧而出,更可怕的,裡麵是空的。
破碎的藍水晶定定仰望水波蕩漾的天花板,沒有一絲神采。
他死了。
哈瑪蓋斯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整個人跌進水裡,渾身顫抖地抱起那個人。
嘩啦!水流從兩人密切貼合的身體間擠出,沿著無力垂蕩的手臂逶迤而下,後仰的頭部仍然被冰冷的池水浸潤著,一絲絲湛藍的發隨著水波飄動。
托起他的後腦勺,將自己紊亂的氣息度給他,另一隻手按住他的背心,試著灌入魔力。
不顧一切地急救,即使明知抱著的已經是一具毫無知覺的屍體。
“……呃!”懷裡的人震了一下,之前嗆到的水和著噴濺的鮮血湧出口腔,側過臉劇烈咳嗽,“咳咳咳……”
“主人!主人!”哈瑪蓋斯喜極而泣,緊緊抱住他,感受那失而複得的重要存在。
他還活著!活著!有呼吸,有心跳……
心跳?
古代龍的化身一怔,微微鬆開手,檢視養父的胸口。失去了衣服的遮蔽,可以看見傷口已經痊愈,肌膚卻有些透明,隱隱透出青色的光芒和一種奇怪的波動,而且——沒有心跳聲!
抹去嘴角的血跡,魔王抬起頭,雋秀雅致的俊容褪去一貫的漠然,浮現出掩不住的自豪和愉悅,不穩的語調亦然“彆擔心,哈瑪蓋斯,我可不會被那種角色打敗,小綠送回去了,我還做了一筆非常棒的交易。”
“交易?”哈瑪蓋斯感到怒氣在心底彙聚,因為他預料到不是什麼好答案。
“對!那隻母老虎想搞清楚她的兒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堅持不肯退讓,再讓她搞下去會出亂子,我隻好和她接觸……”說到這裡,席恩微一遲疑,對方的連接方式是寄身,真是他媽的有夠痛,他不確定有沒有丟臉地喊出聲,“總之,她終於滿意地滾蛋了,還提出報答,我就用我的心臟換了這把[界元之鎖]。”
法師越說越開心,扳住養子的雙肩,急切地想把自己的發現與他分享“時間有儘頭,空間有距離,神的力量也不是無限,還有其他宇宙、其他神明存在,就是個鐵證!但是有了這件法器,我就能參透更深層的[源],更自在地使用魔法,比如超越那個該死的法則……”
“您說——”哈瑪蓋斯隻聽到兩個字眼,“您讓它挖您的心臟?”
“任何東西都有代價。”席恩不耐煩地揮手,總是平板如鏡的冰瞳迸射出狂熱興奮的光,“這筆生意絕對劃算!你聽不懂我剛才說的話嗎,哈瑪蓋斯?事實上,隻有我的身體能容納……”
一記重拳打斷了他熱切的發言。
“下次不許再做這種事!!!”
站起身,哈瑪蓋斯淚流滿麵地怒吼。捂著紅腫的臉頰,魔王坐在水裡發呆。
這算什麼?兒子打老子?
養子的神情,也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同樣為他哭泣,卻又輕易遺忘另找家人的弟弟。席恩冷笑,正要開口教訓,驀地想起自己剛剛應該假性的死亡過,養子卻沒有撒手而去,他跳下來了,救他,不管有沒有用,接近殺意的沸騰情感立刻冷卻,化為一股奇異的暖流,充塞心房“對不起。”
粗重地喘息,克製狠扁他一頓的衝動,哈瑪蓋斯繃著臉抄起他的身子,走向水池邊。
“哈瑪蓋斯?”喂喂,未免太放肆了。
“您很累了,不是嗎。”言下之意請您閉嘴。
看出養子真的非常生氣,某個感性扭曲的人雖覺不適,還是沒反抗,掩嘴低咳。沒聽漏,哈瑪蓋斯咬牙,想掐死他的氣惱再次湧上心頭“很難受?”拿心臟去交易,虧他想得出!
“沒。”無懈可擊的有力回答。
“……”差點咬碎牙齒,哈瑪蓋斯換了個角度問,“失去心臟,會有什麼後遺症嗎?”席恩哪會聽不出他的小花招,低沉地笑了“暫時無法造血而已,換個器官或者替代品就行了,大概會一直不舒服,有件東西堵在胸口的感覺總歸不好。”
“值得嗎?”
“嗬。”席恩淡淡一笑,隱含輕嘲“哪有什麼值不值得,不爽肯定不爽的,但我從來沒碰上過不勞而獲的美事,習慣了,沒想到討價還價。”哈瑪蓋斯無聲地環緊他,良久,停下腳步,深深凝視他的雙眼“我隻求您一件事,不要拿我去換,無論那樣東西您多麼想要。”
萬萬沒料到他會做此要求,席恩愣了,不假思索地道“當然。”
龍的化身這才略感釋懷,擁緊了這個他絕對不會拋下,對方也默認了他的重要的人。
一回到西琉斯的王宮,勞碌命的魔王陛下就撞上一出家庭暴力事件。
他的新婚妻子被他的小兒子狠狠推倒在地,幾個陪嫁侍女手忙腳亂地扶起她。女仆打扮的構裝生物袖手旁觀,左頰有紅紅的手印,瞥見他,上前行禮。
“父神——”依路珂撲進他懷裡,生氣地指著希絲蒂亞告狀,“她打格蘭妮!”
在他的潛意識,還記得那張和古神奧古諾一模一樣的臉,自然會反彈。
麗芙也氣不過地板著臉。希絲蒂亞更是累積了一肚子怒火,衝向丈夫理論“你也管管他們,列文!我來探視你的病,他們也不讓我進!這太失禮了!”
她已經受夠了,養尊處優又向來被人嗬護吹捧的她何曾受過這樣的恥辱丈夫對她言行冷淡,連侍女都冷冰冰的;私人場所全部不容許進,活動範圍有限——她和囚犯有什麼區彆?
“我的病有傳染性。”席恩應和地咳了咳,不帶演技成分。界元之鎖確實讓他不停地想咳嗽,隻是平常忍住而已。希絲蒂亞倒退幾大步,氣焰稍稍收斂,美麗的臉龐還是怒形於色“那你也要管管下人啊,她們都爬到我頭上去了!還有——”她手指依路珂,在看到他扮鬼臉時氣得發抖“我是你的正室,有權要求你把私生子趕出去住!”
“他是我的養子。”
“一樣!”希絲蒂亞壓根不信,又指著麗芙,“也是,你要侍寢,我的侍女就夠了,不要讓這些下賤的人汙了我的眼!”麗芙氣極,依路珂回罵“你這老巫婆!”希絲蒂亞習慣性地揚起手,被席恩握住“夠了,希絲蒂亞,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許對他們無禮。”
“你你……我是你的妻子!”
“夫妻不是應該互相尊重嗎?”
“你幾時尊重過我了?什麼地方都不讓我進!書房、臥室——我們甚至沒有同床過!”希絲蒂亞怒聲指責,傷心氣憤地紅了眼。席恩無法理解她的控訴,始終一派淡然“那是我的隱私,我也沒有乾涉你的私事。至於睡覺,我都熬夜工作,再說我們沒必要發生肉體關係。你可以和你以前的來往,把私生子接來住,沒有關係。”
“你——”希絲蒂亞快被這男人氣死,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當然不愛。”席恩更納悶了,無視哈瑪蓋斯的眼色,實話實說,“我們結婚前總共才見了兩次麵,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啪!清脆的巴掌聲之後緊跟著哭喊“我恨你,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
希絲蒂亞在侍女的簇擁下奔回臥室。依路珂氣得連連跳腳“可惡!那個老巫婆,竟敢打父神,我要殺了她!”哈瑪蓋斯抓住他的衣領“彆亂來。”麗芙感歎“好粗暴的女人。”席恩則是驚訝妻子出手那麼快,他隻來得及隔開結界的觸感反饋。
“沒事吧,主人?”
“沒事。”席恩伸手治療格蘭妮臉上的淤痕。其實構裝生物不會受這種小傷,但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他給了她外在的模擬反應和一些淺層情緒。
“父神,您為什麼總是忍這幫人類?”依路珂新仇加舊恨,儼然小霸王模樣地挑唆,“誰敢反抗您,就殺!彆跟他們客氣!”席恩再次肯定這小鬼有本能的屠戮欲,不過還不到徹底毀滅的程度,看來這是暗黑神的專利。
“我沒這閒工夫。”席恩口頭禪打發,瞥了眼掛鐘,“依路珂,現在是你的上課時間。”冥王立馬溜得比兔子還快。精靈幸災樂禍地道“你欠了一堆舞會的邀請,裡麵有五、六個不能裝病推辭。”席恩開始考慮做個像自己的構裝生物應付這些瑣事。
“主人,您不該對夫人說那些話。”哈瑪蓋斯好言勸道,“她是很蠻橫,但她針對依路珂他們的行為,應該是為了吸引您的注意,她好像喜歡上您了。”席恩不以為然“為什麼?她不是喜歡小男孩嗎?而且她是來殺我的。”哈瑪蓋斯遲疑了,對他而言養父的安全高於一切,可是他又希望他幸福“這個…感情是無法控製的,再說她的父親明擺著犧牲她,有腦子的話……不不,您離她遠點!”拉鋸戰最終以生命取勝。
一想到希絲蒂亞可能會把匕首捅進席恩的心臟,哈瑪蓋斯就感到錐心的刺痛,像被剜心的是他——那種情景一次就夠了!他再也不要經受!
唉,為什麼喜歡主人的女孩子,沒一個適合他呢?伊莎貝拉倒是不錯,可惜她是把主人當哥哥看待。
不知道養子在為自己的戀愛運頭痛,席恩走到圓桌旁的老位子坐下,閉上冰銀的眸,通過冥想將左胸的鬱結感化開引導入四肢百骸,雖然是真身的投影,魔力流動的感覺還是那麼真切,為他帶來愜意的充實感,遠勝愛情的美妙安適。
格蘭妮端來果點,打開銀製的壺熟練地泡咖啡。法師睜開眼,看著窗外細雪飄落的園景。西琉斯是北國,春夏季短暫,秋季和冬季幾乎區分不出,才十一月天,首都的大街小巷就覆蓋在厚冰下,沁寒的冬意悄無聲息地來臨,揚起蒼涼蕭索的冷瑟。
他讀取薩菲艾爾傳來的進度報告,各領主軍的編製和裝備情況。如無意外,最遲明年開春就能做好大舉入侵的準備。在此之前,他要調查清楚眾神還有沒有後招,以及敵人更細部的動向。
風之月下旬,東境兩個未歸順的郡向西境發出求援。於情於理,這方都不能拒絕。但是從兩郡所處的地理位置,東城軍的一些跡象,陷阱的可能性很大。另一頭,由骷髏兵、僵屍、食屍鬼等不死怪物組成的亡靈大軍也從東北方入境。幸而這支隊伍速度慢,行軍路線也好推測,諾因事先布置了大量的防禦工事和魔法陷阱。這一仗讓近萬名死靈真正歸於塵土,戰況陷入膠著,為中西聯軍贏得了寶貴的緩衝時間。隨著第一批魔力人偶——石魔像被投入使用,戰無不勝的不死大軍第一次嘗到挫折的滋味。
發覺兒子的小花招,亡靈軍總指揮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親臨前線,發動了不計代價的猛攻。但他還是遲了一步,人類戰士付出慘重的傷亡擋住了死者的如虹攻勢。弓騎兵團完全壓製兩翼的骷髏射手,中央的精兵團也輕易殲滅少數衝過防線的食屍鬼。然而這優勢是暫時的,帕西斯明白,勝負的關鍵取決於主力部隊的持久能力——他擁有壓倒性的數量優勢,等填平了那些討厭的陷阱,他的食屍鬼軍團就能組織起有序的隊列,痛宰敵方的步兵。兩翼是處於劣勢,但敵人也無法突破前列配備了骨矛的骷髏槍兵和力大無窮的僵屍擲斧手。何況他還有從徒弟那兒揩來的遠程武器。
然而,亡靈的再生力並不是無限,速度也跟不上太過激烈的損傷,他必須控製戰場的節奏,避免陷入愚蠢的消耗戰。這就是諾因利用的。當帕西斯驚覺不妙時,越來越多完工的魔像加入了衝鋒隊,總算有了能夠和亡靈軍一拚的規模,勝利的天平開始搖擺。
非常不爽的父親動用了繼死亡騎士之後的另一樣壓箱法寶——三千名石像鬼。這支戰鬥力強悍的空軍立刻把聯軍的少數獅鷲騎士打得潰不成軍,諾因不得已撤退。帕西斯沒有咄咄逼人,一方麵也是他的部隊推進速度不快。他以石魔像的來源——采石場為目標,卻不料中了兒子的計。向來無所不用其極的中城城主使西境最大的河流比羅克河決堤,奔騰的洪水衝垮了數萬敵軍,包括失去坐騎的帕西斯,也淹沒了下遊無數人家和農田。
消息傳出,震動大陸。
亡靈是邪惡生物,死於水火就是徹底的死亡,整支大軍等同全滅。而帕西斯落水前中了精靈長老一箭,下場同樣不容樂觀。沒有了指揮官,石像鬼就如同無頭蒼蠅,被血龍王輕而易舉地掃平。但是,西境的損失更加巨大,數十萬無辜百姓喪生魚腹,數萬頃良田荒廢,富裕的中部平原變成了水鄉澤國,哀鴻遍野。
羅蘭怒不可抑,派遣部下尋找生死不明的師父。他現在深刻體會到他的對手是個不折不扣的戰爭瘋子!隻要能贏,那臭小鬼才不管什麼損失不損失,底下的人全死光了他也無關痛癢!
而諾因也因此臭名遠揚,為他被後世稱為[冷血王]打下了堅實基礎。
另一邊,傭兵王貝姆特·瓦托魯帝率領的西城軍也和東城三將之一的羽族將軍席斯法爾·克雷因的守軍爆發了數場小規模的戰役,雙方表現相當。
從兵力上看,西城軍有五萬五千人,東城軍有六萬餘人,數目基本持平。最初席斯法爾偷襲遠道而來的敵軍,發現貝姆特有備後淺戰一番果斷脫離。
風之月2日,西城軍率先出擊,試圖將左翼引誘拉長切斷,被席斯法爾識破,收攏戰線而計劃泡湯。
風之月7日,東城軍的[紅炎]軍團長拉夏爾在陣前挑釁,白鳳傭兵團長費路迪亞應邀出戰,激戰一上午,在見到對方的增援後分彆退兵。
風之月13日,東城軍的[翡翠]軍團長索拉恩率部從側翼包抄,立足未穩時,遭到金雀花傭兵團長萊拉的突襲,這其實是貝姆特精心設計的圈套。然而就在反包圍實現前,敵軍的後援出現在側後方,吃驚之餘隻好接應了佯敗的黑龍傭兵團長費路迪爾退回營地。
如此你來我往,大半個月裡,兩軍的進展和損失都不大,這場局部戰爭陷入了拉鋸階段。而隨著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灑落,每個人都預計到今年的冬天將非常寒冷,僵局恐怕還會持續下去。
創世曆1038年·風之月16日·西境圖利亞城——
“好冷好冷~~~~”
昭霆吐著白煙跑來跑去,活像一隻人形雪球。耶拉姆停下鏟雪的動作,白了她一眼“現在就叫冷,等你穿上盔甲怎麼辦。”
“不要——”昭霆淒厲地尖叫,“我穿過一次,那簡直不是人穿的!真奇怪你們怎麼受得了!”
“想到神官大人,我就受得了。”耶拉姆麵無表情地低下頭,繼續揮動鐵鏟。昭霆僵住,俏美的小臉失去了活潑的生氣,半晌,也默默鏟起雪來。
其實她心底覺得她們是在做一件無意義的事,她也為師父的死悲憤痛恨,但東城的士兵是無辜的,他們一樣有會為他們的死傷心的父母妻兒。可是麵對沉浸在殺師之仇裡的心上人,她什麼反對勸解的話也說不出口。
這時,一個肩披魔法師鬥篷,手拿竹籃的黑發少女小心地踏著滑溜溜的石階走下平地,瞥見他們,遠遠揮手招呼“耶拉姆,昭霆,要幫忙嗎?”
“不用。”耶拉姆瞟了眼她手裡放滿藥品的籃子,微微皺眉,“你又要去難民收容所了?”昭霆大叫“不要啦!你又想被他們罵被他們丟東西!?”
“這是我的責任。”中城滿願師平實一笑,清雅的眉宇已不再有絲毫十八歲少女應有的稚氣,“倒是你,管好你的嘴。莎莉耶她們正努力辟謠,把罪行推到東城那邊,你可彆讓她們的辛苦白費。”昭霆咋舌“這哪是‘辟謠’啊,分明是諾因那家夥……”
“喏喏,就是這個。”
“好啦。”昭霆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耶拉姆叮囑“小心。”楊陽笑著拍拍腰際的佩劍“有史列蘭保護我,沒事的。”
下了三天的雪已經停下,蒙蒙細雨卻落個不止,更添寒意。楊陽心情沉重地走在滿目蕭條的街道上,她並不讚成友人的狠辣,但是從戰略角度,他那樣做是正確的。隻要有帕西斯的亡靈軍在,東城就立於不敗之地。隻是,失去了民間的供養,他們的處境也糟透了。今年還不要緊,明年起就隻能大半仰賴西城的糧食進口。而東城還有打長期戰的充分資本。再說,帕西斯應該沒死,隨時可以再召喚一支亡靈大軍,等於白搭,雖然她也不希望他死……
再想起另一位實力非凡的隱藏敵人魔王陛下,楊陽輕輕歎了口氣。
“臭小子,竟敢偷麵包,給我滾到一邊去!”
近處的怒吼拉回她的神智,楊陽反射性地轉過頭,隻見一個中年大嬸高舉掃帚柄,狠狠抽打一個小乞丐。
“等等,彆動粗!”楊陽趕緊奔過去,邊跑邊掏錢包,“他拿了幾個?我來付。”
“哦……滿願師小姐。”大嬸怒氣頓消,楊陽的黑眼珠和同時佩帶法杖與劍的形象早已是招牌了,當下換了張和氣的笑臉,“不用不用,我怎麼能收您的錢呢。不過,不是我說,您真的不該對他們太客氣。最近這種臟小鬼像老鼠一樣多,趕都趕不走,大家恨也恨死了!”楊陽耐心地聽著,保持溫文和煦的笑意,堅持付了錢,將那孩子帶到一邊。
“你叫什麼名字?爸爸媽媽呢?士兵叔叔沒告訴你在哪兒住嗎?”她柔聲詢問,類似的事情她碰到好幾次了,這孩子卻給她一種非常特彆的感覺。他似乎餓壞了,大口咬著麵包不吭聲,臟兮兮的臉蛋依稀可見生得很好,尤其是他的眼睛……楊陽蹲著,和他眼對眼。那雙細長的明眸晶亮璀璨如琉璃,普通的淡綠色卻呈現出無限剔透的深邃,美得醉人,絕對不亞於那位風華絕代的光複王。
還有那頭沾滿塵土的淺褐色短發,柔軟地垂在肩上,細膩如錦絲。
“你不會說話嗎?”楊陽深感惋惜,卻見對方搖了搖頭,恍然大悟地笑了,等他吃完兩個麵包,才問,“飽了沒?你叫什麼名字?”
“歐塞。”男孩的聲音清清脆脆,帶給楊陽異樣的感受。
“好名字。”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頭。男孩偏頭甩開,眼中流露出一種渾然天成的清冷倨傲“您是滿願師小姐嗎?”
“是啊。”楊陽越發覺得這孩子談吐不同於一般人,對方接下來一席話更令她吃驚得傻了眼“我是拉曼領主的兒子,我帶了證明,我要求和我的身份相稱的待遇。我也不要去收容所,我的父母姐姐就是被暴民殺死的。”
“這…這樣……”楊陽震動了,當機立斷地牽起他的小手,“好的,你跟我來。”
臨走前,歐塞以極為特異的眼神掃視史列蘭寄身的長劍。
同一天,西城獨角獸傭兵團長薩羅斯身邊多了一位美豔不可方物的佳人。
剛在中西兩城的內部釘入兩根鍥子,席恩就不得不把矛頭轉回西琉斯國內。
風之月17日,他娶了第二任妻子,弗蘭登帝國皇帝伊格寧爾的小女兒艾拉拉·馮·魯道夫。這是個給人琉璃般易碎感的纖細少女,內向而羞怯,不做不該做的事情,不問不該問的問題。她的丈夫非常滿意妻子如此具有裝飾性,這樁婚姻於是比上一場牢固,卻導致了家庭戰爭的升級。對女性心理一無所知的魔王陛下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連房間大小、和他的距離遠近、大臣送的禮分配不均這樣的“小事”也能引起一頓脾氣,他隻能認為希絲蒂亞是在無理取鬨。而哈瑪蓋斯首先發現那位有著小鹿眼神的艾拉拉公主並不如外表那麼乖巧單純,私下對希絲蒂亞冷嘲熱諷,在席恩麵前又一副小動物模樣,博取他的歡心。
確定這兩位夫人隻會使養父不得安寧甚至造成危害,古代龍果斷地將她們隔離,一人一座宮殿踢出去,禮物也細心分類儘量做到公平,讓她們沒有借口再攀比或爭寵。
席恩很高興養子這麼周到的安排,繼續和他的魔法女神相親相愛。
他沒能快活多久,得知女兒根本無法接近敵人,坦丁帝國的皇帝亞修拉又開始動歪腦筋,命令自己安插的內應,國王辛比奧四世的寵妃薇莉爾在他的枕邊吹風,鼓動對次子的懼意。席恩被單獨叫進宮,受邀品嘗據說出產自南國的葡萄酒珍釀。
“我不喝酒,父王。”黑發皇子不帶感情地瞥了一眼鮮紅似血的液體,“——尤其是毒酒。”
當國王發出怪聲滾倒在地,女主人鎮定地呼喚埋伏在房裡的刺客,這批人的下場不用贅述。
看著嚇昏過去的辛比奧,席恩心想終於可以完成契約了。
真正的列文臨死時的願望是請他用最殘忍的手段殺死父兄,顛覆這個國家。席恩能夠理解他的恨意,長皇子威姆失勢後,就順道在那個雙性戀身上試驗了所有的詛咒,辛比奧也如法炮製好了。至於西琉斯,並沒有威脅到他的生存,反而是他的新家園,當然不能毀。不過,照目前的趨勢發展下去,一旦他離開,這個小國家恐怕會立刻被強鄰的鐵蹄踏平。
簡單的儀式上,六皇子亞尼·塞西特·奧斯卡繼位,他的兄長親自將過於華麗的王冠戴在他小小的頭顱上。
蔚藍的天空綻開無數禮花,神殿清朗的鐘聲在白鴿的翼下回蕩。
王妃終於肯定非己出的兒子對王位毫無興趣,鬆了口長氣,暗暗決定和這位強力臂助搞好關係。年幼的新王以崇敬孺慕的目光仰望身旁的輔佐者。純白的袍子流金綴邊,高聳的領口用銀線繡製王室徽章,精細繁複的花飾在衣擺翻飛間若隱若現,烏亮如瀑的長發傾泄而下,垂至小腿,腰間裝飾寶石的結繩係著象牙法杖,明媚的陽光照在他極端秀雅的俊容上,更襯得一身潔白的華貴耀眼逼人,宛如降臨的神祗,壓倒全場的風采出眾。
到場的賓客並不多,本來不合西琉斯豪奢的國風,但席恩淡淡一句“從簡”,禮儀部的官員便誠惶誠恐地照辦。他們絞儘腦汁的成果還是讓他無言了片刻,儘顯細節的布置依舊投射出紙醉金迷的浮華靡影,看來這國家的風氣是搞不好了。
“亞尼,坐好。”看到幼弟不安分地在王座上動來動去,席恩輕聲嗬斥。這小鬼倒是和依路珂一個性子,難怪兩人投契。
“是~~~”八歲的國王挺直腰杆,接受大臣的叩拜。
由於弟弟還不具備獨自處理政務的能力,席恩隻得自己也從頭學起,再手把手教他。宰相羅傑和其他臣子根本看不住他,小鬼隻有在他麵前才會乖乖聽話。
對於亞尼而言,同父異母的兄長是個神秘而無所不能的人,冷漠得像高原的忍冬草,卻是唯一會斥責他、糾正他的人。不同於母親溫柔的擁抱,那是種父性的感覺,已故的生父和長兄從未帶給他的感覺,令他著迷。
同樣不明白幼兒心理的魔王陛下隻是惋惜他的時間又減少了……
正妻的空位還剩下一個,國內國外的名媛淑女搶破了頭擠。席恩無意再自找麻煩,家裡兩隻已經夠他受的,但是北方強國普萊瑪斯的聯姻意向他無法拒絕。新皇蒙特雷一世是個精明強乾的人,以雷霆手腕掃蕩反對勢力,雖然席恩暗中支援,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這算是個默契的和解,畢竟西琉斯連彆國混亂的時候乘虛而入的兵力也沒有,倚仗索非亞要塞守住自身就是極限了。接下來蒙特雷會致力於彌補內亂損失,所以把唯一的妹妹雅娜爾嫁給值得尊敬的對手。
“我打聽過了,她是位聰明又可愛的小姐,您一定會喜歡的!”哈瑪蓋斯開心地把泡好的茶放在桌上,滿懷美好的憧憬。席恩冷淡地抬眼,徐徐舉起雙手“我兩隻手都戴滿了,下一枚戒指要戴在哪兒?”
古代龍乾咳“聽說是串成項鏈掛在脖子上。”魔王冷哼,低下頭看法術書。
這次他不再阻止下麵鋪張,預計有一個半月的清閒日子可享。到此為止,他絕對絕對不再娶任何一個女人!
另一座大陸上,聽聞敵人連娶三個老婆的昭霆等人正在大罵。
晚霞將整個天穹染成紅彤彤的顏色,蓋滿天空的雲朵像水流般緩緩流動,在遙遠的北方勾勒出山脈宏偉的輪廓。席恩走進庭園,照料他的藥草田。
星之草和月光花都是在晚間澆水最好,還有它們喜歡的自然粒子。濕泥土的氣味飄了上來,是他熟悉而沉醉的味道。
星星點點的光粒從白皙優雅的指尖泉湧而出,蹦跳著形成一條條眩目的光帶,落在芳香的花床上。其中的能量充沛強大得足以喚醒沉睡的巨龍,釋放時卻又控製得精確而悄無聲息。
楊陽被俘虜期間曾想若有人毀了這片田地,魔王陛下大概會一怒滅人類吧。
所有的花都吸收了粒子後,魔法神拍拍黑袍的下擺,站起身,對上一張流口水的美女臉龐。
“看起來好好吃。”她說。
“……你是器靈?”席恩不無驚異,他早就察覺這個生靈,他身邊常有這類自然靈,她的氣息也微弱得和一個風精差不多,卻不料——他伸出手,輕柔地撫摸她虛幻的輪廓,從中感受實體的形狀、大小、製作工藝和用途,銀亮的眸子因愉悅而眯起,薄唇吐出真誠的讚語,“你真完美。”
“嗯哼。”金發美人當仁不讓地點頭,沒有躲開他的手,像隻小貓般,懶洋洋地享受主人的觸摸,嗓音甜蜜而嬌柔,“我叫修蒂瑪,原形是[沙羅沙的鬱金香盞]。”
“成為我的!”法師懊惱忘了這麼件寶貝流落在王室,不過現在也不遲。美麗的器靈笑了,貓兒似的眼閃過一縷狡黠,“隻要你能解放我。”
“嗬,這有什麼難的。”
“你很強。”修蒂瑪親吻他的手指,吸吮賴以為生的自然粒子,雙目一亮,猛地撲進他懷裡,半透明的窈窕身軀震撼地戰栗,“老天!你竟然能藏得這麼好!我以為你隻是個巫師……梅塞亞之子,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是梅塞亞的兒子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魔王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扣住她的纖腰,“我的名字是席恩·奧古諾希塔,這是我和他的契約,不用為他的死難過——成為我的所有物,我會解放你,給你香甜的魔力,實現你那些可愛的小願望。”
修蒂瑪的眼神變得亮晶晶,皓臂也纏上他的頸項,汲取更多純粹的自然力“比如帶我一起旅行,讓我聽很多好聽的故事?送我一串風鈴草,上麵灑滿了香噴噴的粒子?”
“沒問題,寶貝。”席恩吻上她雪白光潔的前額,烙下自己的印記。
“……”從頭看到尾的哈瑪蓋斯抹抹汗,踏著僵硬的腳步轉回客廳。他已經對第三位夫人和養父幸福生活的未來不抱希望,瞧一個非男非女的器靈就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器靈和元素精靈、植物的精魄一樣,是經由漫長的時光和修煉凝聚而成的意識體,最接近神明的生物,比任何眾生都更適合接受神力,進而升華成高次元的存在。其中器靈最得來不易,最可遇而不可求,也難怪席恩那麼興奮。
但修蒂瑪因為被祭師封印,又長久沒進食,極為虛弱。從神殿取回這件秘魔島的傳承寶物後,席恩就開始用自己的鮮血喂養她。
這也是器靈被認為是邪惡生物的原因,它們對食物很不挑,又缺乏善惡觀念。不像元素精靈隻吸收自己的本源力量,樹精隻接受陽光雨露,它們甚至會覬覦主人的生命與血。修蒂瑪就非常喜歡的鮮血,不過她嘗過最甜美的食物都無法與新主人相比。
強大,純粹,甘冽,隻是一滴,就換來她死心塌地的追隨。
真是太幸運了!身穿黑色晚禮服,膚色蒼白的俊美男子靠著黑天鵝絨長袍下的清瘦胸膛,嗅來嗅去尋找下口的地方,最後,他火熱的視線定在法師弧線優美的修長頸項上,熟練地挑開立領,張口欲咬——
“不許咬脖子,修蒂瑪。”平淡的男低音製止了他的放肆。
“可是——”黑發血族抬起頭,一臉委屈無辜,“我不想在你那纖細的手腕和那麼漂亮的手指上留下傷痕,是脖子就不要緊,可以用領子遮住。”
“這裡不行。”席恩淡淡重申,眼底翻滾著黑潮,“我也不會留下傷口。”
“是嗎?可是這個部位似乎特彆好吃。”修蒂瑪死心不熄。一聲清亮的大喝從他身後傳來“混蛋!離開主人!”
哈瑪蓋斯生氣地衝進書房,重重放下夜宵,身體力行地拉開貪吃的器靈。席恩對養子的反應不解“怎麼了,哈瑪蓋斯?”這孩子平常對誰都客氣有禮,為何唯獨對修蒂瑪粗暴排斥?
“您您……”哈瑪蓋斯不知該怎麼說他,先是用心臟交換一把爛鎖,再是用自己的血液澆灌一件容器——他實在太沉迷於魔道了!
修蒂瑪笑得像的貓“喲,小龍吃醋了。”哈瑪蓋斯怒視他“閉嘴!主人不愛惜自己,但我決不允許你傷害他!你要血,我給你!”
“等等,哈瑪蓋斯。”席恩更困惑了,“我很愛惜自己,這點血算不了什麼。因為是前期,修蒂瑪才需要比較多的血量,等他調養好,就隻要百年喂一次。”哈瑪蓋斯氣苦地道“您愛惜自己就不會讓一頭怪物挖您的心臟!”修蒂瑪驚訝地吹了聲口哨。
“那是界元之鎖有這個價值。哈瑪蓋斯,我從來沒自厭過,哪怕我原來的身體既殘破又醜陋,這是為了得到更有價值的東西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就像那些沒腦袋的戰士不會因為怕被劍割傷就不用劍一樣,和愛不愛惜自己是兩碼子事。”席恩耐心地解釋。
哈瑪蓋斯還是不讚成這樣的邏輯,卻說不出反駁的話,隻能長長歎了口氣。以為他明白了,席恩飛快地用裁紙刀在食指上劃了一下,朝修蒂瑪彈出一顆燦若金陽的血珠,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不覺綻開笑容“哈瑪蓋斯,你要不要也喝一點我的血?”
“不要!”小龍激烈拒絕,氣得漲紅臉。席恩有點受傷,他是想有了血的維係,自己和養子就是真正的親人了。
“也罷,血緣是不牢靠的東西。”提起筆,他無意識地擺出拒絕的姿態。哈瑪蓋斯恍然大悟,想澄清又不敢打擾,隻好揪著那個吃飽喝足的罪魁禍首憤憤離去。
古老馨香的書頁被輕輕翻過,猶如時間之流中緩緩掠過的道道微波;幽暗的燭光微弱地跳躍,為四周增添了幾分黑暗靜謐。
踏著輕捷的腳步,少年無聲地走進室內,輕輕將手裡銀製的盤子放在預留的空位上。黑褐色的柔軟發絲下,一雙淺藍如水晶的眼眸安靜地凝視專注工作的人。
書桌後的青年宛如夜的精靈,被月光灑滿了優雅的光澤,帶著一種近似寂寞的氣息被透明的夜色擁抱在懷裡。
右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新的戒指,精雕細刻的銀環上鑲嵌著剔透的藍寶石,在古老的羊皮紙卷和白皙纖長的手指上閃爍著自己的高雅;另一隻握著鵝毛筆的手也戴著象征婚約的銀戒,漆黑的珍珠如同被星光囚禁的黑夜。再過不久,會有第三個女人把代表自己的證物掛在他的胸口……
收起莫名的悵然,哈瑪蓋斯默默掏出針線,一一擺上桌。察覺他的動靜,席恩停下筆,朝他投以詢問的一瞥。
“您的袖扣掉了。”
垂了下眼,席恩什麼也沒說,稍稍移動右手,左手繼續書寫。哈瑪蓋斯也保持高度的專心,熟練而細致地做著自己的活,一針一針,將親手製作的新扣子縫到他的袖管上。
一時間,房裡隻有沙沙的寫字聲和細不可聞的摩挲聲,伴隨著燭火偶爾的爆裂。
黑天鵝絨布料帶來舒適的手感,和記憶裡一樣溫暖,小龍的眼神漸漸變得悠遠。
縫補、裁衣、煮飯、打掃……舉凡生活技能,都是他的養父教的。席恩並沒有因為有魔仆就縱容他,至於原因,隻有一句——
[你必須自己養活自己。]
心突然疼得無法呼吸,哈瑪蓋斯勉強咽下哽塞,眼眶卻泛起濕意。聽出他氣息有異,席恩抬起頭,驚見養子哭泣的神情“怎麼了?”
“沒…沒有。”哈瑪蓋斯搖頭,舉臂擦拭——養父最討厭他哭了。
青春期的感傷嗎?席恩隻能這麼認為,伸手撫摸養子的瀏海。接觸的瞬間,他感到一陣像是心碎的震顫,晶瑩的淚水從那張精致的麵容滾落。
這一刻,奇怪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來,像有無數小針在戳刺,非常不舒服。
他明明沒有心了不是嗎?
冰淚石似的瞳浮起深深的迷惘,遲疑著收回手“哈瑪蓋斯,你也長大了。”
“……”
“我不會說什麼話,也自認不是個好父親。”魔王的聲音很輕,似乎想展示溫柔,但是他枯涸的情感之井隻滲出麻木的平靜,一如那無溫的微笑,“我隻教你一個道理——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走自己的路。”
“……!”淒楚的哽咽終於忍不住逸出失血的唇瓣,更多的淚流下手背,隨著激烈的搖頭化為斷了線的珍珠。席恩手足無措地僵坐,半晌,才想到掏出口袋裡的餐巾。
“您現在還會吐血?”哈瑪蓋斯咬牙切齒。
“呃…習慣而已。”
“主人是笨蛋,大笨蛋。”沒有用餐巾,古代龍的化身低下頭,比窗外的夜色更沉鬱的低語從垂落的發下流淌而出,“我也是笨蛋,所以我不會聽的。”
“?”席恩著實被他搞懵了,心道算了,等他嘗到教訓自然會明白。
把餐巾整整齊齊地疊好還給對方,哈瑪蓋斯縫上最後兩針,拉了拉測試牢固度。席恩呆呆看著他哭得亂七八糟的小臉,剛才的心痛再次浮現,囁嚅著不知所措。
“好了。”哈瑪蓋斯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席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顆釘得漂漂亮亮的黑水晶扣,刻著金色的幸運草花紋,周圍是雪花綴飾,精美絕倫,足見雕刻者的用心。
“你還做魔法物品?”看出端倪,席恩微訝。哈瑪蓋斯開心地道“這是當地的幸運物哦,帶著它,主人一定會幸福的。”
孩子氣。魔王淺淺一笑,卻在無意識的輕拂間,施了個小法術,確保這小小的心意再遺失的話,會回到他的掌心。
隨手撥了撥總是滑到前麵的鬢發,席恩端起茶杯,清澈的金黃色液體冒出微橘味的清香,小口抿著,桔茶甘苦微澀的香味溢滿唇齒,從喉嚨滋潤到心裡。
沒有漏看他的小動作,哈瑪蓋斯拿出隨身攜帶的象牙梳,咬著發帶,輕攏他的發細心梳理。如絲絹般清涼順滑的觸感,一不留神,就會從指間滑落。他不厭其煩地掬起每一道清泉似的發絲,在手心捧成一束。
“哈瑪蓋斯。”
“嗯?”因為咬著發帶,小龍的發音有些模糊。魔王喝著銀杯裡的香茶,依舊沒有表情地道“很久以前,我帶你去過矮人的千柱之廳,侏儒的地下城,藍鑽石龍的寶石館,暗精靈的秘林,妖精的翡翠鈴蘭宮,翼人的天空之島,水族的奇跡海……不知你還記得嗎?你那時侯才剛出生,大概忘了。”
“不,我記得,我都記得。”哈瑪蓋斯笑了,溫柔地紮起他長長的黑發,眼底蕩漾著溫馨的回憶,“我還記得那個神經質的龍,他的顏色是好美好美的銀青色;妖精的宮殿好小,我因為咬斷一朵花被她們的女王罵,她身上的味道是很好聞的丁香味;侏儒的城市好像都是蒸汽,還有很吵很吵的噪音;暗精靈的森林就安靜多了,他們亮起刀子比主人的匕首還快,那個叫銀月的女精靈後來送了您一根月牙項鏈;天空之島我們好像是偷溜進去的,您盜了圖書館,沒想到那個像館長的大叔竟然是族長;奇跡海最美了,藍色的波濤裡閃閃發亮全是銀砂,您在遺跡裡讀一塊石碑;還有千柱之廳……噗,那個大胡子矮人跟您挑戰,結果斧頭咻地飛出去,他跳腳的樣子好有趣。”
“哼,他是阿加斯的朋友,我把他朋友的頭盔帶給他,他還衝我大吼大叫,看不起魔法。”
“阿加斯?”
“路上認識的矮人鐵匠,十八歲時的事了。降魔戰爭結束後,我去戰場晃了一圈,順道幫他收屍。”席恩輕描淡寫地道。哈瑪蓋斯卻舌根泛苦,明白能被養父如此回報的,必然是他人生裡微弱的光。
“總之——”魔王的語氣漸漸透出冷酷,“你既然記得這些,想必也沒忘記[雙生之葉]吧?”
“雙生之葉!?”小龍吃了一驚,不禁鬆開手,“您是說……世界樹下麵的那棵樹芽?”
“是的,我在海底石碑上解讀了有關雙生之葉的記載。始源之海是萬物的和終點,存在之樹尤格拉西爾支撐起這片宇宙,原先母神黎姬的靈魂神殿就坐落在上麵。她臨死前的眼淚和心願凝成了雙生之葉,希望她的孩子們——協調神賀加斯和混亂神蘭修斯永遠不再爭鬥,就牢牢紮根在世界樹下,神代的遺址上,也算是個警世吧。可惜賀加斯那笨蛋隻顧著關押弟弟,把母親的心意連同毀滅的都市一並沉入地底,真是暴殄天物啊。”
“您…您想乾什麼?”哈瑪蓋斯越聽越心驚膽戰。席恩綻開明朗如朝陽的笑容“我要汙染它。”不意外地歎氣,哈瑪蓋斯弱弱地勸道“彆這樣,那是人家媽媽的心意。”
“不是了。”
“啊?”
“在沉入地底的一刻,那滴眼淚吸收了死者的怨念,之後也默默守護這個世界,分擔世界樹的重任,可是魔族的濫殺超出了它們的負荷,尤其是精靈的滅絕與降魔戰爭。那麼漫長的時光,太多的負麵感情也取代了母神的意誌——你忘了嗎,我們看到它時,它是什麼顏色?”
哈瑪蓋斯心一顫,清晰地想起兩片傷痕累累,接近凋零的枯葉,紅得刺眼,像一滴朱紅的淚水。
席恩喝了口茶潤嗓,淡淡地道“那時侯它已經開始汙染世界樹了,我把它挖出來,聽到一個哭聲——那想必就是母神最後的哀鳴了。嗬,她被視如己出的大兒子埋葬,累死累活那麼多年,還一聲不吭地嗝斃了,隻有我一個魔王為她送終,太諷刺了。”哈瑪蓋斯聽得心情沉重,腦海裡再度浮起畫麵被蜜色的雙手捧起的血紅樹苗慢慢變黑,從葉尖到根部染上深沉的黑色,那是個悲哀而絕望的儀式,代表母神最後一片靈魂碎片的消亡。
“那,她有說了什麼嗎?”
“……沒有。”席恩淡定地否認,冰銀的瞳冷冷注視杯中的金色茶水。
[救救他們!]淒厲的哭喊在靈魂深處回響,虛弱,疲憊,就像一個行將就朽的老人——這就是他在神之泉看到,全身籠罩著柔和光芒的女神?
優美的薄唇彎起尖刻的弧度,席恩將茶一飲而儘——很抱歉他不是她期待的救世主。
哈瑪蓋斯沒有看見這個笑容,幫他注滿“主人,既然母神的意識已經消亡了,雙生之葉也早就被汙染,您為什麼還說要汙染它?”
“當然是把它變得更有價值。”魔王優雅地切割蛋糕,大提琴般舒緩的低沉嗓音帶著抑揚頓挫的節奏,“那樣雜亂的執念是沒有用的,頂多把艾斯嘉變成第二個負位麵,人人變得像低等惡魔一樣情緒化。”
這已經很可怕了吧!哈瑪蓋斯暗暗抹汗,慶幸這麼恐怖的武器是被他養父這種懂行又自製的人挖到,不然……看透他的心思,席恩白了他一眼“我對欣賞一場愚蠢的大型角鬥沒有興趣,我要創造一個邪神。”哈瑪蓋斯張大嘴,呆了好半晌“邪…邪神?”
“對。雖然黎姬的意誌已經不存在了,但那畢竟是她的精魄殘留,是大好的溫床。加上那麼多怨魂、負麵感情、遊離意識體、用來調節的元素力,生成一個神綽綽有餘了。黎姬是元素主神,能夠命令元素之王,從純粹元素界調用力量,‘她’也將擁有這個權能。不過在此之前,你得用你的冰之力給她降降溫,我可不想再養一個依路珂。”
“我?”哈瑪蓋斯愕然指著自己。席恩頷首“具體怎麼做,到時我會教你的,也由你來取名好了。”他有自知之明。
“好…好的。”聽起來還不算太駭人聽聞,哈瑪蓋斯鬆了一大口氣,濃濃的失落又漫了上來,“主人,您不想再旅行嗎?”席恩嚼完嘴裡的橙子蛋糕,再喝了一口茶,才道“你想故地重遊?”小龍用力點頭,用期盼的眼神瞅著他——這是對付有寵物癖的養父所向無敵的秘訣,儘管他不想當寵物。
“很多地方都沒有主人了。”魔王不覺放軟態度,在瞧見養子原本炯亮的雙眼驟然黯淡,猶豫地許諾,“等我的事辦完,如果還有心情,就和你一起旅行。”
“一言為定!”哈瑪蓋斯歡呼著抱住他。
細碎的雪花從灰藍的夜空飄落,刺骨的冷風徘徊在無人的街道上,米亞古要塞正沉浸在黑暗帶來的寧靜裡,一道纖細的黑影無視惡劣的天氣,步履急切地穿梭在深夜的小巷內。
停在一棟有著小巧庭院的樸素建築前,她拉緊綴有流蘇的毛織披肩,在凍僵的手上顫抖地嗬氣,似乎想汲取暖意,然後——毅然敲門。
靜夜裡這不大的聲響卻像雷鳴般震耳,不一會兒,裡麵就傳出匆忙的腳步聲,門打開,溫暖的燈光照亮了她,一個黑褐色頭發的高大青年出現在玄關。
“莉、莉莉安娜小姐!?”軍務長雷瑟克·尤耶睜大眼,難以置信地瞪視雪夜裡單薄無助的銀發女郎,“你…您怎麼……”
“我可以進去嗎?”用近乎哭泣的語調低聲說著,莉莉安娜垂下眼,融化的冰晶從纖長的睫毛沁出,宛如透明的淚水。雷瑟克心神一震,猛地將門開大“當然!快進來!”
“誰啊?”正在沙發上看報紙的男主人探出頭,看見客人時差點噴出口中的咖啡,連連咳嗽。女主人丟下洗到一半的碗從廚房衝出來,兩手在圍裙上胡亂擦拭,神情也萬分驚詫“老天,莉亞!你這是…快快,坐到這邊,暖暖身子!老公,你也彆閒著,把爐火添旺,你這杯咖啡給她。”
“好好。”克爾文義不容辭地照辦。雷瑟克也恢複鎮定,扶心上人坐下,對手忙腳亂的父親道“我來,您坐。”
“不用麻煩了。”雖然客廳裡十分暖和,莉莉安娜還是不勝寒意地抱緊自己,聲音是即將破碎般的穩定,“我有事情想和雷瑟克單獨談,可以嗎?”
“呃!?”天降豔福的青年呆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克爾文一愣後,咧開笑臉。珀西扇了他一巴掌,她已經看出客人想談的並不是風花雪月的事。
充滿男性風格,方正簡潔的臥室內,莉莉安娜坐在寬大得足以將她整個人包起的扶手椅上,這才感到一絲切實的溫暖,吐出一聲抽泣似的歎息。
“發生了什麼事嗎?”雷瑟克把一杯熱牛奶遞給她,見她手抖得握不住,寬厚的大掌包住她的,俊朗的臉上泛起紅暈,“您慢慢說,不要急。”
“雷瑟克……”莉莉安娜蒼白的清秀容顏也有了些血色,壓過從骨子裡透出的驚懼彷徨,“你…你不要笑我。”雷瑟克耐心一笑“我不會笑您的。”他暗地裡鬆了口氣,看樣子不是孿生感應的噩耗之類,大概是對方自己做噩夢嚇著了。
“我好像要消失了。”
“啊!?”儘管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個答案還是超出雷瑟克的理解範圍。莉莉安娜雙手掩麵,歇斯底裡地大喊“沒錯!要消失了!就是這種感覺!每天晚上我都做著醒來就記不得的夢,還都是哭醒的!平時也常常莫名其妙地流眼淚,心好痛好痛,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等、等等。”雷瑟克不得已打斷,按住她顫動的雙肩,一頭霧水地試圖分析,“您說您快要消失了?常常心痛流眼淚?”莉莉安娜啜泣著點頭。
“是不是您病還沒好,又胡思亂想,才會出現這種症狀?還有法力透支的後遺症……”
“不是!”莉莉安娜怒吼,紫眸因濡濕而晶燦閃亮,前所未有的鮮烈野豔,令雷瑟克心一凜,隱約感覺異樣,“我沒病!我檢查過!我還請神官長和祭司們幫我看,都說沒異常!”
“那,會不會是您中了法術、詛咒一類的,在離開首都時?”雷瑟克琢磨到一條線索。莉莉安娜一怔“我…我沒想到。”沉吟片刻,青年抽回手“您彆擔心,我現在就去通知大家。”
“不——”銀發少女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臂,隨即臉一紅,羞赧地彆開眼,“這麼晚了,彆打擾大家,一個晚上我還撐得住。隻是,彆趕我回去,好麼?”
“好…好的。”雷瑟克隻有比她更尷尬窘迫,他又不是鐵人,和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共處一室,還靠得這麼近,生理上總有少許反應,“您慢坐,我我去洗個澡,再叫母親安排一間客房。”
“……嗯。”再大膽,單身跑來男方家也到極點了,莉莉安娜咬著披肩的流蘇,安心又害羞地目送他狼狽逃出房間。
深藍色的錦緞上,一隻散發著淡淡白光的水晶球映出這一幕,魔王沉思。
莉耐不住了嗎?
這麼說帕爾……信手一揮,光滑的球體內部泛出白霧,當霧氣消散,模糊的景象逐漸成型泥濘的水塘裡,一個人影仆臥,仿佛月光結晶的銀發淩亂地披散,攙雜著幾許刺目的金色。
隨著主人的動搖,影像也微微歪斜。
已經到極限了?撫摸冰冷的球麵,席恩神思不屬地看向遠方。血色額冠下,銀眸是蕭煞的森寒。
肖恩,你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