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手好巧,回去後也編朵花給我。]卡雅自在地提出要求,不斷遊移的雙眼和緊握劍柄的右手卻沒有絲毫放鬆,從小接受領主們訓練的她擁有絕佳的心理素質和出眾的戰鬥能力,[在這兒要問什麼,就用他們的東西交換?]席恩點點頭[要稍加改變,不能重複。他們不會說謊,但隻能給你一個提示或謎題。這裡的規則每天都在變,不過有些規律還是不變的,就比如這個。一天也不一定是一個白天加一個晚上,總之是混亂中有序。]
[那可以直接叫他們帶路嗎?]思索消化片刻,薩菲舉一反三地問道。
[千萬不要。]席恩眼神一沉,法杖與地麵敲擊出異常清亮的聲響,[你必須用自己的東西交換,而且……]
[帶我去見你們的神!]一直默默跟在後麵的娜夏扯下一隻水晶扣子,塞給一個過路的男子,閃亮的神情像見到了救星,不忘拋個示威的眼色給仇人,[我要向他申訴!求他逮捕一個罪犯!]
那男子茫然眨了下眼,就帶著她走向最近的一幢神殿。
[娜……!]歐斯佩尼奧大驚失色,正要追上去,一隻纖細卻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如同一隻鐵鉗般牢固[讓她去,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吾主!]無麵之王焦急地轉過頭,秀逸絕塵的臉上滿是淒惶,[她出賣了我們,為什麼不阻止她?還有…她會變得怎麼樣?]
[不知道,也許是做成一隻新的扣子,也許是成為哪個神的盤中餐。]魔皇容色清冷,口吻與內容的極度落差令人心驚膽戰,[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多餘的存在,因為她要求的是‘尚未建立’的法則,這裡可沒有下對上的陳述,那個玩偶隻能這麼判斷。]歐斯佩尼奧失魂落魄地站著。席恩鬆開手,徑自背轉身[走,我可不允許你陪她送死。]
[…斯佩尼奧沒有反抗,低下頭,嘴角牽起苦笑的弧度,[太傻了……]
卡雅打心底讚同,也有少許感傷。記得當初她和這位音樂老師攤牌時,曾質問她“神要你們死,你們就去死?”,結果這個愚蠢的水精靈還是寧願向一個素未謀麵的神求助,也不願擦亮眼睛自己分清是非,終究走上了死路。
用四瓣對切的橘子換來港口的位置,席恩匆匆離去。薩菲看著船形的橘瓣若有所思,他似乎明白這裡的解謎規則了。
美豔的藍泛著銀鱗似的波紋,一艘簡潔流暢的船滑翔般一掠而過,撥開粼粼水光。船首的人搖著槳,被羊毛鬥篷包裹的身段就像個普通的豐滿女子,風帽兩邊卻插出彎曲的羚羊角。
[大人,您不該回來。]
卡雅手一抖,劍尖直指窩在父親懷裡撒嬌的小白狼,準備他一出聲就刺穿他的喉嚨。剛開口的歐托拉姆連忙閉嘴,委屈地拱了拱席恩。
沒有得到回應,女子也不再說話,靜靜劃船,悠遠的水聲溫柔地蕩漾。夜神雙目含淚,幾次想問侍從的下落,終是鼓不起勇氣。
[她是誰?]喝了口保溫瓶裡的熱咖啡,潤澤優美的薄唇吐出的低語也綿軟如絲,那是一種令人聯想起夜色的醇柔嗓音。
[我養的羊,叫白白。]落寞地回答,歐托拉姆垂著頭。席恩哦了一聲就不再多問。卡雅和薩菲反而好奇地上下打量,竊竊私語討論。
歐斯佩尼奧神思不屬地望著碧藍的水麵,黑亮的發瀑從光滑的木紋表麵淌下,在水中飄搖。席恩看著他,突然解下腰側懸掛的小袋子,倒出一堆閃閃發亮的寶石,裝作在當中挑選,卻偷偷藏起一顆。
這個,是用來救那個使徒的吧,假如她還沒死的話。
歐托拉姆不笨,他隻是很少動腦筋。
小可愛,你真的太可愛了!想大聲宣布這樣的發現,被眼明手快的卡雅丟出的胡桃堵住了嘴,歐托拉姆鬱悶地打著轉。快樂地吃著隨身攜帶的堅果,有著絕色容顏卻身披戰甲的女神無邪地大笑,水流般清脆。將榨好的葡萄汁倒入金杯,優雅的男子隨手用藤蔓束起沾濕的紫紅色長發,與妻子純金一樣閃耀的發絲交纏,如同豔麗的朝霞橫穿過旭日。
一隻接一隻硬殼打在身上,左躲右閃避不開,歐托拉姆一溜煙跑到席恩屈起的膝蓋後麵,生著悶氣他是古老的、尊貴的初代神,怎麼可以任一個小丫頭欺負。
溫暖有力的感覺從腋下傳來,他被輕輕抱起,熱淚盈眶嗚嗚,小可愛,還是你好……
哢嚓!一隻完工的漂亮銀項圈扣住他的脖子,歐托拉姆呆滯喂喂,你掩飾也不能做這種氣悶的東西套我。
[喜歡嗎?]綻開幾可亂真的純潔粲笑,席恩揉揉他毛茸茸的耳朵,[這下你就是我的了,你也不想再受都主掌控對不對?]
點點頭,搖搖尾巴,被哄騙得進入狼狗角色的初代神不知道那是惡魔的笑容,雖然不記得,但是被他的分身寄生,不得已自毀,魔皇還是要小小回報一下的。
修長瑩潤的指尖點撥間,那些星辰幻化的寶石激碎飛舞,圍繞著蜷抱的身體構繪出亮銀色的光之絲線,慢慢消失在柔軟的黑袍之中,夜空般的發垂落,星光蔓延。
他宛如寒冰鍛造的眼眸輝映著天空與水的顏色,亮麗瀲灩的藍,像是冷月墜落於海天一色,銀白柔靜的光華由淺至亮地暈染開來,完美地交融,透射出無與倫比的瑰麗。而這片無儘之海永不消散的迷霧,是他不讓人窺見心靈的隔閡,浪濤掩於其中,偶爾水波翻湧出反光,穿透幽深霧靄,映入眼簾。
那張在神明中不算出色的端正麵容逐漸模糊,隻有這雙吸引人探究、進而沉溺的眼清晰地存在,仿佛驚心動魄的一劍,深深刻進靈魂,永難忘懷。
古神隱約感到他與對方是不同的,同樣是神,卻像兩個永遠不會有交集的生命。
席恩靜靜閉上眼,熟悉的愉悅流遍全身,那是魔法的脈動。他聽著有節奏的搖槳、水鳥振翅飛過的恬淡聲響和女兒的輕聲曼唱,帶著淡淡清香的微風吹拂。
小舟穿過兩岸的喧囂,一座像是分界線的宏偉拱橋,駛入一片幽暗的水域。夕陽毫無征兆地沉落,青黑色充斥了這個浩瀚的國度,就好像有誰拉下帷幕更換了場景。呢喃哼唱著的,夜鶯般清婉動人的歌聲停了,卡雅俏皮地皺皺鼻子[一直感覺有什麼在影響,這下可以確定了。]
[再提醒一次,不要答應任何人,跟緊我。]提著袍角跨上岸,一條撒滿雪花的小徑隨之鋪就,延伸到覆滿了冰霜的樹林裡。餘人陸續下船,回過頭,長著羊角的女子雙手合握胸前,以祈禱的姿勢默默祝福。
漸漸冰冷的寂靜中,歐托拉姆挨近抱著自己的人。
霜雪的輕響此起彼伏,披著交相輝映的星光與雪光,漫步曲折而漫長的幽徑,卡雅環顧四周,兩旁竟是化石樹森林,猶如堅硬的石英靜止於暗夜的水下,夜間的薄霧在觸目可及的一切蓋上蒙昧不清的紗。象牙法杖瑩白的光鋪開一圈亮色,卻為詭異的氣氛增添了一層不安。
濕氣很重,她卻覺得有點口渴,下意識地摸了摸嘴唇,銳利的目光深思地注視前方的父親,纖弱的身形似乎隨時會被壓垮,挺直的背脊卻比峭壁更剛強,漆黑的袍角在搖晃的水霧中翻動,像一束黑色的光破開迷障。
時間的競賽嗎?還是[力]的比拚?
無論如何,她會跟隨他到底,隻可惜不能用劍幫他殺出一條血路。
都主和古神們的力量是新生的神祗望塵莫及的,經過元素之君改造的她大概抵得上二級神,薩菲和歐塞至多與神仆打平手,唯一的勝算是席恩本身對混沌之力的把握。
殘破的神廟出現在小路儘頭,傾倒的白色巨石散亂疊放,然而依舊高聳的石柱沒有留下一點時間的刻痕,乾淨而光潔,整座神殿全部由看似平直的矩形和三角構成,柔和的弧線展現出古老神族所塑造的奇跡。
清冷的夜露凝在柔嫩的草絲上,一粒粒散發出金色的冷光,文風不動,定睛細看才發現是黃金打造而成。精巧的鑽石碎片組合出形狀完美的花朵,盛大華麗地簇擁著純白簡約的建築物。
[我討厭這個地方,完全沒有自然氣息。]卡雅抱怨。薩菲笑了[和格蕾茵絲的水晶花園好像,她們應該會合得來。]
一個神和一個惡魔喜好相同?歐斯佩尼奧感觸良深地搖搖頭[吾主,這裡住著誰?]
[智慧之神卡奧斯!]搶著回答的是歐托拉姆,一臉的苦大仇深,卻掩不住得知還有故友生存的喜悅,[他是個討厭的家夥!老是要我們猜謎!]
[然後你肯定猜不出。]卡雅刮著臉,[羞羞。]歐托拉姆唔唔連聲。
席恩輕揮象牙法杖,頂端的深黑色晶石裡,回旋的星河化作水銀似的光流瀉而下,熔解了純金的枝條,成為一大片水平的銀色鏡子,閃耀著金光的卷曲花紋附著其上,慢慢拉長凝固,縱貫智慧之神的花園,直達兩扇被巨大寶石封印的拱門。
緩緩開啟的門猶如在神前退下的虔誠信徒般悄無聲息,殿內沉重的黑暗被升騰的星輝照亮,同樣烙印著金色紋樣的白石地板鋪展開來,水從精金鑄就的噴泉湧出,高高射向深邃的夜空,從外麵看有屋頂的地方卻閃爍著數以萬計的恒星。一個男子就坐在水池邊緣望著星空,一動不動,宛如一座已經思考了億萬年的雕塑。
他長得很平凡,光華隱現的赤金色眼眸掩藏在柔軟的石青色額發後,英挺的鼻梁和飽滿的唇明明是水準以上的美麗,卻依然不耀眼。淡紫衣袍隨著吹進大殿的夜風微漾,全身籠罩著淺淺的星芒,神祗特有的高貴在舉手投足散放,他轉過頭,係著發尾的金蔥流蘇隨之晃動,目光深深地注視當先走入的魔皇,綻放出燦爛的笑靨
[又見麵了,我的小女神。]
那聲音就像水滴在瓷器上一般,優雅而慵懶。
卡雅大皺其眉,為什麼這些早該退休的神都惡心巴拉地稱呼她尊敬的父親?席恩禮尚往來地頷首[卡奧斯。]
[這次不是和金發的小弟一起來?]一一掃視隨行者,[啊,漂亮的女孩,寂寞的男孩,你…噢,多麼接近我們的生命,歡迎你來到眾神的國度。]薩菲一呆,他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神說“歡迎”,回想主君推測的創世真相,對古神這種生物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見卡奧斯還盯著丈夫直瞧,卡雅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一把抱住薩菲[他是我的!你彆想打他的主意!]
[哈哈哈!]智慧之神的表情像看到一場有趣的笑話。一直等著他招呼的夜神不滿地嚷嚷[喂,你怎麼無視我!?]
卡奧斯呆住了,似乎剛剛才注意到他,那雙仿佛紅金高溫燃燒的眼睛冷卻了,流露出一抹蕭煞的陰寒,與席恩冷冽的瞳對視片刻,他溫溫一笑,閒雅的智者,惡意也是包裹著糖衣的劇毒[我真的很意外再次見到你。]
氣氛頓時緊繃起來,一呼一吸之間,鏤金祭壇上終年繚繞的神香沁入五臟六腑,難以言說的苦悶。
[告訴我,追求知識的小女神,你沒有迷失在我的殿堂裡?]
[不奇怪,我倒黴慣了,不相信有天上掉餡餅這樣的好事,再興奮也能及時回過神。何況你為了困住我,還用了睡神的帳幕,要知道我最討厭睡覺了,任何床都讓我渾身不舒服。]
[呀,我會吸取教訓,不過你這是有恃無恐嗎?]卡奧斯豎起一指抵在唇前,微笑著。
[不,是懶得再和你玩。]席恩冷淡地拋給他一隻粗布口袋,冰魄般透徹的銀眸望著他,[你也不是認真的吧,假園丁,遊戲該結束了,我許諾你要的東西,給我《神典》。]這回卡奧斯吃驚的神色裸露出一絲真實,帶著自己也不明了的期待[獅子大開口啊,我倒要看看你給我帶來了什麼禮物。]
不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也不是創神的首級,是一串淡黃色的風鈴草,根部有打圈的痕跡,仿佛曾與某種溫柔的存在深情地繾綣,智慧之神有一瞬的茫然,喃喃[這是什麼?]
[你說呢?]惡魔之君輕聲細語。
[啊……是的,我看過。]抬頭,看向一個固定的方向,動作無比嫻熟,就好像已經仰望了千百萬次,[係在她的頭發上,我從這裡望見她,她衝著我笑,笑得好單純,無憂無慮。可是她的笑容通過光傳到我的眼睛裡的時候,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我都忘了呢……可是,黑發的小女神,單憑愛情這棵禁果,是無法打動我的。]
在意識到以前,可愛的小花已變成了麵目可憎的毒草,鑽進心靈的空隙,在無言的注目中盤旋了大半個手臂。默默端詳席恩平靜的神情,卡奧斯對他看起來無害的小女神有了全新的認識,無奈一歎[好吧,我以後也會小心女士,就是學費太貴。]
攤開左手,淡金的光華閃動,一本古樸厚重的典籍自虛空浮現。
[《神典》、《神罰》、《神約》,另兩部在初代神和二級神手中,《神約》是愛神佩拉羅持有,《神罰》不知道,我應該猜得出的,可惜這屬於‘禁區結紊亂的思緒化為衝口而出的歎息,智慧之神伸出另一隻手,漆黑的荊條纏繞其上,如同接受了撒旦誘惑的夏娃,[額外的報酬,過來,聰明的小女神。我隻有一個要求,如果你不能殺死上帝,就帶我離開伊甸園吧。]
銀色的水花綻開,飛濺的珠子被金黃色的神光染上金屬般的質感,旋轉的《神典》之下,交疊的手被尖銳的倒鉤刺出相融的血液。
[契約成立。]
額前的黑鑽被輕輕掀起,溫軟碰觸著肌膚,高雅又苦澀的香味衝擊著心神,席恩有一刹那的眩暈,流經血管的魔力支撐住他,恢複清醒的焦點裡,全身濕透的男子溫和地梳理他的長發,這讓他有些不快,下意識的,他認為這是養子的專屬。
[幸運女神的護符,你的運氣太差了,我隻能給你個逆位的祝福,希望你能絕處逢生。]手指在耳鬢停頓了一下,黑色的星光反射在澄明的眼波裡,霎那迷離得沒有邊際。垂下手,卡奧斯微微煩惱地蹙眉,顯然對於感性的問題不甚拿手。
[可以給我一棵真正的花嗎,女孩?]終於說出口,對著帶有花草種子的金發女神。
得到父親的允許,卡雅才雙手交抱,鮮嫩翠亮的綠蜿蜒,芬芳的花兒吐蕾打開,幾片嫩黃花瓣飄落下地。卡奧斯怔怔看著,新奇的[啊……原來是香的。]他沒有失神多久,目送席恩收起書交給薩菲,接過嬌嫩的小花,一瓣瓣撕扯揉碎,嘴角的笑意隱含自嘲[奢望著沒什麼意義的自由,我果然不夠稱職,不過算了。]
[你這家夥,儘喜歡說些聽不懂的話。]被冷落了許久的歐托拉姆忍不住口吐怨言。卡奧斯挑了挑眉,目露驚詫地凝視他好半晌,千言萬語最終濃縮成一聲歎笑[還是非常幸福的狀態啊。]席恩不以為然[無知並不是幸福。]
[是呢,連幸福的定義也不理解……保重,隱藏了名字的小女神,老友。]揮揮手,送彆一行人,舍棄了執法之責的古神繼續以原來的姿勢遙望著星空,關閉的大門將他的身影定格在永恒的瞬間。
走出幾步,卡雅感慨回首[我覺得他有點可憐。]
[自己不覺得可憐的人不需要可憐。]席恩頭也不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