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渡山河!
天衍十四年陽月初五,欽天監早早測算了是個好日子。
因著前一日大雪,天地素然一新,鸞烏殿的宮人們忙忙碌碌,在殿外一邊掃雪,一邊掃著那兩棵大桑榆甩落一宿的枯葉殘枝。辛襄入宮闈如入自家後院,步伐輕快地邁過殿中積攢的一簇一簇的雪堆,推著殿門大步就往辛鸞的內室裡走。
溫暖乾燥的空氣兜頭籠罩過來,伴著某種花香,暖和得如春天一般,辛襄先是和殿內趾高氣昂的鸞鳥撞了個照麵,接著向殿中西翼拐了過去,快到寢室的時候,隻見屏風外麵站了一排等候辛鸞洗漱的宮人,許尚宮和幾個老嬤嬤不知道哪裡去了,隻剩一清水的年輕麵孔。
一列宮女向他行禮,辛襄指了指殿內“這都幾時了?還沒起?”
打頭的紅衣宮娥羞澀地點頭,“叫了,殿下不肯起。”
沒有幾個年長嬤嬤去喊,她們幾個年輕姑娘都扛不住辛鸞早上的胡鬨的。
辛襄輕輕嘖了一聲,情緒似乎很好,“我去叫!”說著撥開層層帷簾繞過了屏風。
辛鸞的寢室裡還捧著坐火盆,比剛來的一道還暖和,辛襄三兩下脫了自己的大氅外衫,走到辛鸞的榻前想也不想,直接把剛才捧過雪的手直接伸進了他的後脖子。
外間的宮人們隻聽到殿下“啊——”的一聲尖叫,緊接著就是一聲怒吼“辛遠聲!你作什麼!”
內室的辛襄才不怕他,短促一笑,“趕緊起來!豬都比你起得早!”
說著用手冰他還不過癮,又來掀他的薄被。
辛鸞簡直要煩死了,罩著腦袋就往後躲,“你起得比我早有什麼奇怪的?走開走開!”
辛鸞拐彎抹角地罵他,辛襄忍不住“嘿!”了一聲,也不脫靴子,直接跳上辛鸞床榻撲過去掐人。辛鸞迷迷瞪瞪地剛睡醒,被這麼一個死沉的人壓住,立刻就喊上了,“辛遠聲你下來!”
辛襄威脅道“起不起?”
辛鸞被吵醒已經很惱怒了,這個時候蹬著腿死命往被褥裡縮,大聲道,“辛遠聲你弄痛我了!你發什麼癔症!讓我再睡一會兒!好不容易不用上課,睡一會兒也不行嗎?”
隻是他那點勁兒根本扳不過辛襄,辛襄壓製他找了個很好的位置,笑眯眯地說了句“不行”,接近著兩腿直接隔著被褥箍住了他的腰,三下五除二把他的腦袋撥楞出來。辛鸞一邊叫一邊翻滾,也不知道起氣得還是被逗的,他從被子裡伸出手無力地想抓住辛襄的手腕,卻被他一下子就順進了被子裡,伸進他的腋窩咯吱他。
“來人啊!”
“救命啊!”
辛鸞笑瘋了,死命地朝外麵喊了起來!
他和辛襄從小長大,小時候隻要幾個年長的女官嬤嬤不在,就興高采烈地在整個鸞烏殿打這種瘋狂野蠻的架,殿裡那些瓷器擺件玉枕案幾甭管是什麼,通通亂擺一通搞成路障,而太子殿下和公子襄就各自拿著枕頭氅尾互毆,一直打到氣喘籲籲、趔趔趄趄砸碎幾樣東西,才吃驚地曉得停手,然後手忙腳亂地踩著女官回來的時辰開始收拾一塌糊塗的戰場。
那都是很小的事情了,大概是是辛鸞很久沒這樣鬨了,莫名地就很興奮,他用力地拿兩隻手擒住辛襄,躺在床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他笑成這樣,辛襄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外間的鸞鳥沒見過這陣仗,被這倆人驚得直撲騰,婢女似乎早就習慣了這倆兄弟的吵吵嚷嚷,屏風上映著她們一個個苗條的身影,從頭至尾沒有人往裡麵張望,甚至連一步都沒挪動。
辛襄最後完全壓住了辛襄,惡狠狠大喊,“還不起!你看有人來救你嗎!”
辛鸞劇烈的扭動讓他有些亢奮。濃烈的花香不斷地溢出來,又暖又香的溫度讓他流出汗來,辛襄忘形地一把把辛鸞兩隻胳膊架上頭頂,另一隻手不又分手地隔著辛鸞一層滑溜溜香妃色的寢衣摸下去,順著他的腰線肋條一直撓他的癢癢肉。
“哈哈哈哈哈——辛遠聲你給我放手!”辛鸞爆發出大笑,在他身下魚一樣的蹦躂,竭力想翻身把他掀下去,但是躺倒的姿勢讓他怎麼也起不來,最後他大叫道,“辛遠聲你有病啊!你起來!辛遠聲你頂到我了,頂到我了!”
鸞烏殿屏風外頭婢女都在,辛鸞喊的話根本沒過腦子。
辛襄卻驀地停手了,一把捂住他的嘴,斥他,“辛鸞你瞎喊什麼?!”
辛鸞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頓了一下,撇開他的手,“怎麼了啊?我喊什麼了?”
他的大笑已經轉為筋疲力儘的喘息,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就那麼臉頰通紅的仰麵躺著,頭發散了滿床。
辛襄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甚至還有些要俯身的意思。
空氣中攏上一層不自然的沉默,辛鸞無形中似乎察覺到什麼,不安地掙動了一下。
辛襄的臉孔已經退掉剛剛玩鬨的神情,辛鸞無端地有些緊張,剛才叫喊得嘶啞的喉嚨發不出聲,他下意識地就清了清,“行了,你快下來,壓死我了,要沒氣兒了。”
可是辛襄卻沒有動。
他製得他動彈不得,辛鸞緩緩睜大眼睛,屏息著看著他靠近。隻見辛襄一句話也不說地俯來,輕輕撥開他的頭發,在榻上挑出來一塊石頭來。
問,“這是什麼?”
辛鸞被壓製的胸口莫名地鬆出一口氣,他答,“玉髓啊。”
辛襄沉默了,掂著那塊翠綠翠綠的石頭,可疑地盯著他,“誰給你的?”
他的話聽起來比想象的還要酸。
辛鸞裝作不在意道,“還能有誰?當然是你爹啊!你不也有一塊嗎?”
辛襄的眼神瞬間黯淡了。
他直起腰,慢慢從辛鸞身上滑下來,“哦。”
辛鸞覷著他的神色,立馬從被窩裡滾出來,朝外麵掩飾性的喊了一聲“我起了,快更衣!”緊接著,一列宮女在外齊聲應喏,兩人掛起帷帳,五人捧著洗具和衣裳魚貫而入。
辛襄小聲嘟囔,“這是綠玉髓罷,父親送給我的是紫玉髓。”
辛鸞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小聲道,“喂,你不用這麼小心眼吧?王叔就分我一小塊。”
辛鸞太了解他了,知道他這是難過了。
公子襄性情傲岸,事事要強,從來舉止言行不屑打笑胡鬨,他大清早上能和自己那麼鬨,可見昨晚回王府是有多高興。濟賓王膝下五個兒子,隻有辛襄一個養在外麵,辛鸞知道,每一次王叔許他回府住一宿、誇獎他一句、送給他一樣東西,他偷著高興都能高興一個月。
想來王叔昨夜送辛襄紫玉髓的時候,他也曾驚喜交加罷,隻是第二天就發現這不是父親獨一份兒的心意,任他們兄弟倆感情再好,辛襄也要傷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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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絞乾了帕子等辛鸞擦臉,辛襄沉默地坐在榻上,辛鸞心裡堵著塊壘,推開手帕忽地光著腳下地跑出外間。
“殿下要去哪!”宮女驚叫了一聲,鸞烏殿地麵是光滑的理石,屋子再溫暖地麵也是冰涼的。
辛鸞卻沒有理會她們,跑到外間,咕咕咕地去攆著那隻鸞鳥去了,隻一會兒的功夫,那個頭很大的鸞鳥不情不願地被他追著跑進內室。不知道是不是鳥兒籠中關了太久已經不會飛了,它就那麼被辛鸞攆雞一樣,五光十色地被追著屁股送到了辛襄麵前。
緊接著,辛鸞把一小盅的玉露塞進辛襄手裡,“你喂喂它,它很好玩兒的。”
那鳥兒是真漂亮,神氣地甩著尾巴,一屋子七個宮娥都要為它讓路。
辛襄無奈地看了辛鸞一眼,他毫不懷疑,這要不是鸞鳥太大辛鸞抱不起來,不然他絕對會把這隻大鳥囫圇著塞進他懷裡。
“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