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渡山河!
表態不要本錢,可話說出了口,接下來如何做可是要擔乾係的。
當時內閣值房聽著鄒吾的話,沒有人心中浮出敬意來,都隻覺得這個年輕人大言不慚,不自量力,隨後,公子襄忽然出現在值房門口,扯著齊策的腰牌喝令許參將放鄒吾出來,他們這些老不修還如在夢中,根本分辨不出這個濟賓王的嫡子要做什麼。
他們當真是老了。
毛血日益衰,誌氣日益微,根本不敢想,那一夜,四個年輕人聯手,鸞烏殿一道門,宮禁一道門,城門一道門,居然真的可以於數百高手的阻攔中,殺出層層的重圍,救陛下唯一的血脈逃出生天。
後來的後來,況俊嘉祥自絕於家中,絕筆之中最後一句便是家國之大不幸當前,自此一夜,我天衍一朝,有良將,卻再無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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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辛襄的左臂尚且沒有養好,儀仗著自己對王庭的熟悉,救出鄒吾第一件事便是讓他去守住落子門,等他救人出來接應。
辛鸞被從他被窩裡揪出來的時候完全的嚇傻了,被他拎著一路都隻是在本能地逃命,而辛襄一路帶著他從鸞烏殿衝出來向落子門繞小路奔逃,越打越吃力,越打越心驚。
按照他的判斷,父親的主力應該正主要圍著溫室殿,伯父寶刀未老,叛臣賊子未必真的能傷到他什麼,可段器不在阿鸞身邊,若是被人盯上必死無疑,可是他剛一腳踹開了東角門,就發現精銳越來越多地圍了上來——他心驚膽戰,一時不敢深想溫室殿裡的情形。
可辛鸞卻還在問他,惶惶然地一遍遍說“那些人是誰?!是有叛臣打進來了嗎?父王何在?!王叔何在?!”
辛襄不敢答他。他哪裡還敢答他?
他一槍挑開一人,隻能粗暴喝他,“閉嘴!”
曲折回廊上,越來越多穿著騰蛇鎧甲從四麵八方而來,鐵環編織的鐵麵幕下,一雙雙眼睛都緊緊盯著他們倆。兩旁的宮室大火滔天,熱風撲麵而來,火辣辣的有如刀割,辛襄一手握著烈焰槍,一手揪著辛鸞,手臂有撕裂一般的疼卻不敢稍微放鬆一丁點!
最開始,領頭與他交手的人還有遲疑,刀刃相交時低聲問了一句,“公子麼?”
廊上靈幡無風自飄,銅鐘玉磬吹動著喪鐘之音。那人看出他帶著辛鸞一人行動不便,讓幾人牽製住他,一劍狠狠地就朝著辛鸞刺去,辛鸞在尖叫,辛襄想也不想,直接用自己的胳膊替他擋了一下!
靛紫色的錦袍在血汙中發黑,那人在間隙之中還在對他道,“留下東宮,我們不與您交手!”
可辛襄此時已經完全不在乎了死活,他右手握住兵刃一槍奮力地挑開他的劍身,攢向那人的心臟,任那兵刃狠狠地豁開了他的手臂,大喝著“給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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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襄後來都忘了他和辛鸞是怎麼闖出回廊的。
無數的劍打在了他的身上,他臉上的血都來不及擦,隻記得左手要狠狠扯著辛鸞,拚死也不能放開他!可到最後他的血已經流到整條胳膊都在發顫,到最後他根本就摟不住他!
辛鸞不會知道,辛襄的左臂就廢在那一夜。
高傲的公子襄化形之態原是一頭罕見的白頭雕梟,一身翅羽烏黑中暗帶紫光,陽光下金黑怒彩。濟賓王膝下五子,其餘四子皆化形,唯獨他在那一晚為他重傷折翅,再不能日行千裡,再不敢以化形之態示人。
鄰近落子門下,鄒吾聽到聲音先一步接應,辛襄看到鄒吾的瞬間,狠狠地喘出一口氣把辛鸞推到他懷裡,隻有一句話“帶他快走!”
辛鸞卻慌亂地抓住辛襄的衣角,問道,“那你呢那你呢?你不走嗎?”
辛鸞像是提前預知了某些不詳的預兆,瘋了一樣地叫喊,他喊辛襄,喊辛遠聲,喊哥哥,哭鬨著要父王。鄒吾和辛鸞不熟,辛襄把人塞進他懷裡的刹那,他還以為是被人塞進了什麼溫養的軟玉,本能地放輕了手勁兒,有點不知道怎麼抱著他才好,誰知被辛鸞這麼猛地一掙,一瞬間鄒吾根本就壓不住他。
還好有辛襄,他當機立斷地扭身,劈頭蓋臉地打了辛鸞一個耳光,大聲喝問,“阿鸞你信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