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一年,盛星河一直努力地想要將那些負麵的情緒壓製下去。
不去想,不去看,不去聽。
他覺得自己做得很好,起碼能坦然地麵對秦沛的質疑,能囂張地放出狠話,能從容地越過橫杆,但再次回想起那場比賽,還是被一陣巨大的失落和無助感包裹了。
“有人往我的水裡放了東西。”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極力地克製著某種情緒。
賀琦年皺了皺眉。
盛星河進入國家隊後的道路走得並不算順利,早在三年前就因為跟腱受傷,不得不停賽治療,期間許多費用都是邊瀚林出的,關係就像親人。
因為傷病和經濟上的雙重壓力,盛星河患過焦慮症,教練一直在旁邊鼓勵照顧。
幸運的是,他的腿傷恢複良好,回到賽場後不斷刷新個人最好成績,去年還拿到了室內跳高總決賽冠軍。
他的身體狀態正處於運動生涯的黃金期,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
盛星河的最終目標就是衝擊世錦賽,可就在八月的田徑錦標賽上,他的尿檢報告結果呈陽性。
這就意味著,他服用的食物或藥品中,含有違禁藥品成分,他的比賽成績當場取消,無法進入總決賽。
在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之前,媒體就已經爭相跳出來譴責,八卦報道滿天飛,導致盛星河的形象和精神都大受影響。
其實興奮劑醜聞不管在田徑界還是整個運動界都是層出不窮,很多國家的運動員都因為種種原因陷入過興奮劑風波。
有些是主動的,有些則是被動的。
被動的原因分很多種,被陷害,或是誤服了某種含有違禁藥成分的藥品,不小心吃到了含激素的肉類,但以上這些都不足以讓田協開出特赦令,因為誰都無法證明自己是無辜的。
反興奮劑組織開出的結果出來沒多久,隊裡就對盛星河開出了禁賽四年的懲罰。
運動員的職業生涯是十分短暫的,跳高運動員的爆發期就那麼幾年,在26歲時被宣布禁賽四年,就意味著徹底斷了他的後路,跟終身禁賽沒有什麼區彆。
眼看著徒弟被逼到絕境,邊瀚林憤憤不平,一次又一次找上級理論,申請再次檢驗。
尿檢樣本一般分ab瓶儲存,結果b瓶檢測結果依舊是陽性。
“證據確鑿”,這口鍋扣得死死的。
盛星河在賽前半年,從未服用過任何藥品,平常吃東西都是謹慎謹慎再謹慎,豬肉,火腿腸之類的東西從來不敢亂碰,唯一值得懷疑的就是在更衣室裡喝的那瓶礦泉水。
盛星河喝礦泉水時有個習慣,就是順手撕掉外包裝,以便和隊友們一起的時候,能迅速分清自己喝過的水瓶。
那天他換完衣服之後拿起凳子上的水瓶,感覺水位線高了一點,但整個更衣室裡就放著那一瓶水,當時滿腦子都是比賽的事情,下意識地認為是自己記錯了,根本沒想太多,出事之後才想起不對勁。
更衣室沒有監控,走道裡來往的人那麼多,根本無從查起。
每個人都值得懷疑,可每個人看起來都是無辜的。
萬分無奈之際,邊瀚林背著盛照臨向隊裡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說是在他的營養品裡加了點東西,目的就是讓他拿獎金。
盛星河當然不希望教練因為這件事情丟了工作,那是他第一次和邊瀚林吵架,但最後還是被教練一頓教訓給堵了回去。
“你的兩份報告都呈陽性!你覺得你現在說什麼彆人會相信嗎?一萬句解釋不如一塊金牌有說服力,隻有實力能夠證明你自己的清白,隻有跳過了那個高度,你才可以大大方方地向大家宣布,你根本不屑服用那些東西!”
“當你贏得最後的勝利,曾經的汙點會變得不值一提,但要是現在放棄,你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盛星河無言以對。
跳高對於他而言,是刻在骨子裡的信仰,就像生命一樣重要。
他當然不甘心放棄。
這件事情的最終判定結果就是邊瀚林嚴重違反職業守則,被逐出教練隊且終身不得帶隊參賽。
盛星河禁賽期縮減為18個月,同時禁止參加任何國家隊集訓。
賀琦年全程都是驚詫狀態,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既然邊教練都背鍋了,你為什麼還會被罰?”
盛星河無奈地笑了笑“班上a同學的錢包丟了,老師在b同學的書桌裡發現了,他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覺得班上會有多少人願意相信他是無辜的呢?”
比賽有比賽的規則,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
很多事情不是一句話就能解釋得清的。
懲罰的最終意義就是保證賽製的公平,同時也警告其他運動員,不要投機取巧。
相比這件事情背後的真相,更令賀琦年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邊瀚林的犧牲。
這世界上有多少個人願意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名譽和前程去為另一個人鋪路?
很顯然,盛星河遇見邊瀚林是幸運的,但這份犧牲最終會換回些什麼又是不可預估的。
誰敢保證自己能頂住四麵八方的壓力,一次又一次地超越過去的成績?
想到這些,他都替盛星河感到喘不過氣,這18個月,他一定是活在煎熬之中。
賀琦年到家時已經十一點了。
他坐到床邊時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窗外。
這是他第一次留意對麵的這棟樓房,有五戶還亮著燈。
公寓樓的設計都一樣,最底下一層就擺著收信箱,從第二層開始亮燈。
盛星河住在三樓,主臥在南麵,正巧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窗戶沒拉,屋裡家具的擺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燈光是暖融融的色調,書桌前的那個男人正低頭翻看著什麼,時不時地轉一下筆。
筆掉了,他彎腰撿起來,繼續轉。
賀琦年低頭發了條微信。
n你睡了嗎?
摳門精睡了。
n睡了還回我消息?
摳門精有屁快放。
謔!這態度!
賀琦年抬手拍了張照片發過去,隻見盛星河低頭看了一眼,立馬扭頭望向窗外。
路燈也是暖黃色的,讓整個夏夜顯得平靜溫和。
兩人隔著一條寬寬的走道相視一笑。
摳門精你偷窺我。
n明窺,你在看什麼呢?
盛星河將書本高高舉起貼在窗戶上,賀琦年整個身子探了出去也沒能看清楚書本上的名字。
n什麼玩意兒啊?
摳門精教育藍皮書,上麵寫著如何對付你們這幫不聽話的壞小孩。
n我什麼時候不聽話了?
摳門精聽話?那現在趕緊上床睡覺。
賀琦年努了努嘴,躺到床上,抬腳將窗簾拉上了。
摳門精晚安,明天見。
下麵跟著一個200塊錢的大紅包。
摳門精忘了說了,打掃得挺乾淨,五星好評,下回還找你。
賀琦年蹬了蹬腳,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