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無塵深知,帝國與草原之間的戰爭,從來都不是靠兵戈決勝負。
周邊小部落或許可以以婚姻聯姻、封地利祿安撫歸附,但那深入草原腹地的大部族,世代仰賴遊牧為生,信奉狼圖騰、不信帝國律。
他們自稱草原之子,天生不羈,也從不可能真正歸順。
但若不能征服,那便改天換地,讓他們再無棲身之所!
於是,早在朝廷還在為邊境之戰的勝負爭吵不休時,路無塵便早早遣人以“化外恩令”的名義,派遣工匠與農師前往草原深處,傳授所謂“耕田之技”,又教他們如何鑿渠引水,把湖泊的水引至平地灌溉,以造“萬頃良田”。
對於那些長期靠天吃飯的遊牧部族而言,這簡直是神跡。
“隻需在地上撒種、等水澆來,就能收獲麥子與黍粟。”沒有人不動心。
草原部族從未見過這般收成,粗糲的地皮竟能在一季之後結出飽滿的穀粒。
人們欣喜若狂,紛紛棄牧從農。
很快,一個個原本逐水遷徙的部族開始定居下來,馴服了奔馬,改築房舍,祭壇也從狼骨改為五穀。
糧食充盈,孩子出生得越來越多,人口膨脹如夏蟲遇火。
新生兒一茬接一茬,孩童奔跑在麥田與河渠之間,王庭之中鼓聲震天,族人自信這將是“黃金牧年”的到來。
部族長老們望著堆滿糧倉和活躍的火塘,滿眼歡喜。
他們以為迎來了草原的新紀元,卻不知,那是一座通往枯竭深淵的金光大道。
與此同時,帝國都中,也悄然掀起了一場“絨華新風”。
由內廷禦坊引領,皇後首開先例,以“草原秘絨”縫製裘衣,據說貼身暖體,輕如羽紗,連冬日冷風也無法滲透一分。
宮中貴胄競相仿效,達官顯貴無不以草原絨衣為尊。
價格一路飆升,一件上品竟能換回千斤絲綢、萬兩銀錢。
而這種神絨,隻出產於草原最深處幾種特殊牛羊馬身上。
為了獲取這些絨毛,草原部族大量繁殖此類牲畜,放牧密度遠超常規。
他們甚至砍去灌木、移除普通畜種,隻為換得更多的帝國金銀。
短短幾年,草原深處風氣驟變,人人牧絨畜,家家織絨衣。
金銀滾滾入戶,商路連通南北,曾經貧瘠的蠻部,竟成為草原上最富庶的存在。
他們沉醉於財富與榮耀,忘卻了草原真正的麵貌。
而在帝都,一份份草原生態地圖悄然送至路無塵案前。
地圖上,曾經鬱鬱的綠意,一塊一塊變成了焦黃、龜裂、荒蕪的記號。
“他們正在自己殺死草原。”他輕聲道,像是講述一件注定會發生的事。
草原不是耕地,它之所以能生養遊牧民族,是因為它維持著微妙的生態平衡。
降水稀少,水脈淺薄,地下水一旦被過度引用,便無以為繼;耕地過多,植物根係破壞,土地便難以恢複。
而那些“靈絨之畜”,因其特殊體質,對草場的依賴更甚於普通牲畜,所過之處青草不再生。
這些畜群正是沙化的刀子。
草原的根基被一點點掘空,水渠下遊漸乾,大湖日漸淺涸。
當乾旱的風從西北吹來,那原本盈綠的草地如被烈火舔過,一夕變黃,再無回春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