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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男孩女孩都在畫畫。
李追遠的落筆速度要快些,因為他隻需將趕屍道人的形象給臨摹出來。
阿璃則需要根據少年的描述,對其進行一定程度的藝術加工。
少年畫好了,放下筆,站在畫桌旁,盯著道人仔細看著。
雖然道人頭發雜亂覆蓋其臉,但他身上的道袍以及腳上所穿的多層底布鞋,顯得很乾淨,且這種乾淨不僅體現在沒有汙垢。
畫中的道人正在前進,左腳向前邁出,露出鞋底,鞋底很白,能看見整齊的針腳。
黃色的道袍,領口處以及袖口處,也很柔順,沒有絲毫毛邊。
甚至,就連其右手所持的鈴鐺,下擺處的紅黃結飾,也是那麼的清新細膩。
這是嶄新的衣服、鞋和法器……
因此,可以大膽猜測出,這位趕屍道人的本體,應是被葬於某個地方,下葬用品,全是新的。
餘婆婆出現時雖厚抹脂粉,但依舊能看出“瞎眼婆”的感覺,事實證明,她那尊泥胎雕塑,就差一雙眼睛還沒恢複。
大魚願者上鉤時,魚身腐爛潰膿,也是它現實狀態的一種體現。
五頭陰神,除了那頭豬外,全都是身負重傷的形象,隻有那頭豬,看不見什麼傷口;一來說明它們五個狀態中,豬最好;二也是表現出豬在這五頭陰獸中的主導地位,側麵暗示另外四頭形象是被這頭豬強行拉拽出來上場的。
所以,那些東西在阿璃夢中所呈現出的形象,是和其現實狀態有對照的。
那麼,問題來了。
這個趕屍道人既然能出現在阿璃夢中,就說明其與以前的龍王有“過命的交情”。
而他,卻是被體麵下葬的。
隻有兩個可能會導致這種情況發生。
一個可能是龍王當初雖然鎮壓了他,但卻與其惺惺相惜或者過去有舊,因此安排其妥善下葬。
另一個可能就是龍王雖然鎮壓了他,但卻有人將其屍骸遺留收了回去,進行妥善處理,包括尋墓安葬。
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因為能和龍王有這種交情的對手,就算死於龍王之手,怕是也不會乾出那種上門欺負孤女的醃臢事。
除非他這次出來,是另有目的。
就像是上次的大魚,人不是出霧來挑釁的,是想借龍王的力量,找個機會,與玉虛子同歸於儘。
而且,趕屍道人是江水沒推動,其餘白霧中的存在沒敢往外露麵時,他自個兒主動出來的。
綜合這些考慮,趕屍道人的立場標簽,一時還真不好去預設。
另一個可能下就好理解了,那就是這位現如今,還存留著傳承派係,自己要去對付他的話,就得和他當今的傳人交手對上。
李追遠寧願選擇這個可能,雙方立場清晰,事件性質也清晰,大家都懷著極為單純的目的,互相殫精竭慮地把對方搞死。
可現實不是當下流行的電視劇,好人壞人出場時,看模樣就能清晰可見。
自家太爺有時候陪潤生看電視時,最經常問的一句話就是:“這是好人還是壞人?”
餘婆婆那家夥,本就不算人,大魚和近期的那頭豬,也不是。
但這個趕屍道人……真就是人了。
魏正道在《江湖誌怪錄》裡就著重提過,邪修死後變的死倒,最難對付。
他不僅能懂你的手段,自己也會一些生前手段,甚至,還能和你玩些心眼兒。
李追遠閉上眼,先擦去腦海中剛剛形成的各種複雜邏輯,先找主要矛盾。
等再睜開眼時,少年的目光清澈多了。
甭管你是好是壞,是否有難言之隱亦或者是意有所指,既然你出現在了阿璃的夢裡,既然我打算將你當作實驗對象主動打造因果線路向你靠攏……
那我最終目標,就是奔著把你徹底弄死去,就準沒錯。
至於最後你是老懷甚慰、終得解脫,還是惱羞成怒、死不甘心,這都是後話,是一起事件完成後,大家圍著烤爐吃烤肉時所“添加”的另一種調料。
趕屍道人身後的“屍體”,李追遠沒看見,也就沒有將其畫出,不過,對方揮灑出去的黃色紙錢,倒是被李追遠著重記下了細節。
而且,單獨在畫卷的兩角,對其放大描摹,各自畫了一對正反麵。
各個地方因風俗習慣不同,紙錢的設計形式也是大不一樣。
那種“天地銀行”的冥鈔雖已鋪開流行,但目前還不是主流,且出現年代也很短。
南通這邊的紙錢,以正方的黃紙為主,去吃白席時,近親普遍也會買一豎紮黃紙帶去當禮。
村裡不少人家,也會把這種黃紙放廁所簍子裡,當擦屁股紙用。
因為它用起來質感比報紙好,比較厚實不易破,中間還沒鏤空。
而很多其它地方的紙錢,從設計上來看,是真的像“銅錢”,顏色、規格等方麵,也都各有自己的習慣傳統。
有些地方更考究的,紙錢上還會印字。
得幸,趕屍道人所拋灑的紙錢上,就有印字。
李追遠之所以選擇兩角來畫紙錢,也是因為這紙錢分為兩種,款式設計上一模一樣,但字體不同。
左側角紙錢正反麵分彆寫著:陰人上路,陽人避讓。
右側角紙錢正反麵分彆寫著:解家賞賜,小鬼謝拜。
這兩種紙錢應該是交錯疊在一起,撒紙錢時,兩者一起撒出去。
左側那張紙錢,意思很簡單,算是一種告知。
趕屍人的傳統本就是夜裡上路,因為白天容易驚擾到人,引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而且,一般從事這一行當的人,普遍會被世俗認為比較晦氣,他們自己也懶得硬往主流裡湊,更懂得偏安低調。
這一點,和撈屍人很像,太爺家平日裡也是沒什麼外客走動的。
哪怕是在當下,身為公家單位的殯儀館員工,出去跟陌生人介紹自己工作時,也經常會遭遇有色目光。
但右側紙錢上的文字,口氣就不對勁了。
解家賞賜,這指出了門楣。
小鬼謝拜,這指出了尊卑。
說明解家在“陰陽路”上,很有地位,已經不是求小鬼們不要在路上搗亂的,而是我賞你點錢,識相的,自己給我滾開。
敢印這種字,證明解家的地位是真的,絕不是自我感覺良好。
因為乾這行的,最忌諱這個,普遍都是把自己姿態放低些,能做十分隻對外說七分,生怕風大閃了舌頭。
沒這真底蘊,你敢撒這紙錢,就等著那些臟東西主動上門把你全家給弄了吧。
這也是為什麼“走江”這詞,專屬龍王家的原因。
文藝圈,可以圈內人自娛自樂,互相捧臭腳抬身價,沒羞沒臊。
古往今來,玄門裡也不是沒人這麼玩過,但後來都沉入了江底。
“解家?”
有門楣,事情就好辦多了,省得自己大海撈針般地找。
李追遠指尖輕輕扣動自己太陽穴,他腦子裡,還真有兩篇記載內容,能和這解家對得上。
一篇源自於陰家族譜裡夾雜的一位陰家先人的遊記,他遊曆時,夜裡曾宿在大庸城郊的一處客棧。
晚上,一位趕屍人帶客來投宿。
正常的客棧,自然不敢留宿趕屍人,但有些客棧是有這種特殊背景的,以及……有些客棧可能真的生意差到快經營不下去了,破產比屍體更可怕。
客棧掌櫃晚上提燈吩咐留宿的其它客人,天亮前就儘量不要出門了,暗示有趕屍人來投宿。
那位陰家先人,自是不在此列,他不僅出門了,還去尋那趕屍人,二人喝酒聊天,並“互為知己”。
李追遠覺得,這裡的“互為知己”是有水分的。
因為陰家自陰長生後,家族實力和地位,可謂呈兩千年的直線跳水式下滑。
但奈何陰長生的名氣太大,又隱約是酆都大帝本尊,所以曆代陰家人出門遊曆時,論個先祖……總能湊上去喝酒吃席。
甭管對方來頭多大,甭管你當下陰家是否有資格對話上桌,多少也會給陰長生一點麵子。
也因此,陰家曆代先祖的遊記,還真挺有趣的,因為他們總能混上高端局。
就比如被這位陰家先祖引以為知己的趕屍人,他就姓解。
但很可惜,古人寫東西比較簡略,那位陰家先人隻是把這段經曆當作個小插曲講述了一下,並未再詳細描寫。
因此,李追遠作為後世看記載的人,唯一能從這篇記載裡知道的事:
他去大庸和解家趕屍人,喝了頓酒,吹了一夜牛逼。
大庸,也就是現在的張家界。
腦海中另一篇記載,源自於魏正道的《江湖誌怪錄》,他在裡麵記錄了一尊由邪修變成的死倒,這死倒生前姓謝,與解、卜、汪,並稱為老天門四大趕屍家族。
薛亮亮說過,李追遠的腦子就像一部百科全書,這確實不假。
以前這些記載,看過也就看過了,順便也就都記在腦子裡。
等真的需要拿出來反芻時,再做更細致的思量。
謝、解、汪、卜,老天門四大趕屍家族。
這裡的老天門,應該指的是天門郡。
公元263年,稾梁山裂,千仞石壁之上洞開如門。
吳景帝孫休,也就是孫權第六子,東吳第三位皇帝,他將此視為吉祥之兆,把稾梁山改為天門山,並分武陵郡西北部置天門郡,郡治設在今張家界。
公元555年,南朝梁敬帝在位時期,朝廷罷天門郡,設澧州。
魏正道在寫這書時,天門郡已經被改名字了,他就將這四大家稱為老天門。
應該當時這四大家,也是繼續保留著原稱呼,無它……老名字更好聽。
李追遠揉了揉眉心,其實,原本有更簡單的方法,要是秦柳兩家,能有完整的家族史流傳下來就好了。
自己拿著諸位龍王的生平記載,去進行尋覓,效率更高。
但老太太說過,龍王家不會特意記錄這個,都是彆人家幫忙記。
這裡表現出龍王家的傲氣隻是淺淺第一層,深層次的原因是,家裡龍王出了太多,一代代龍王都乾著替天行道的事,真把他們生平清晰記錄下來……誰敢看?
這就相當於你家世代給天道當人間的白手套,你居然還背地裡偷偷記私賬?
真要是記了,再兩個天道白手套世家聯姻了,合成一家,兩家背地裡的私賬再一合計……那後果簡直太可怕了。
所以,秦柳兩家流傳下來的,隻是曆代先人口口相傳的一些故事和事跡。
反倒是九江趙那種隻出過一代龍王的,能便宜一些,可即便如此,所謂的龍王筆記,肯定也不是家族內公開的,年輕一代,怕是隻有趙毅那小子能有資格去看,而且看這個也必然會付出一定的代價,等於窺探天機。
至於陰家……那家等於是破罐子破摔,無所謂。
而且陰家族譜最大的問題是,他們把陰長生的生平,記錄得跟神話傳說似的,嚴重失真。
但現在看來,這或許也是一種保護措施,真記錄得寫實詳細了,陰家就不是衰敗了,而是早就斷代了。
至於李追遠自己寫的那些東西,也隻是團隊內部流通,不可能外傳。
因此,李追遠現在也不想去詢問老太太是否知道解家的事,第四浪雖未開啟,但自己已經準備去了,還是不要把老太太牽扯進這因果吧。
日後哪天要是天塌了,老太太她想站起身去頂一下,李追遠能理解,也不會反對,但平日裡,自己就沒必要去軟刀子割肉了。
李追遠再次拿起筆,在畫卷下麵寫上:解家、張家界。
看來,又要來一次團建旅遊了。
阿璃這時放下筆,看向李追遠。
“畫好了?”
阿璃點頭。
“我看看。”
李追遠走了過去。
阿璃畫的是自己第三浪的結束畫麵。
她原本預先畫了一幅,是那五頭陰獸並排的場麵,但那不是正式稿,如果後頭有更合適的,是要移除出來的。
李追遠看過去,畫麵中,自己小小的,腳踩在一顆豬頭上,那頭豬匍匐在地,身軀不斷往後延伸,如同小山一般。
這,是不是藝術加工得太過了?
當時,那頭豬被自己打崩出來,本就是奄奄一息的狀態,連同另外三頭陰獸,也就是猴、牛、蜈蚣,形體都很小,半透明,很孱弱。
自己踩在那頭豬頭上時,那頭豬的體積,放普通農戶家裡,殺年豬都輪不到它,得留著繼續長肉呢。
不過,李追遠也理解阿璃為何要這般設計,因為腳踩一頭普通的小豬……真的不太好看。
餘婆婆形象陰森詭異,大魚凶猛龐大,第三幅畫變成小豬,落差著實有些大。
阿璃指尖輕挲畫紙,顯然,她也在擔心這一點。
“阿璃,你畫得真好,我很喜歡。”
阿璃抬頭看著男孩。
“我說真的,這個,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這畫本框又不會外傳,以後也是年紀大的我們才會翻出來欣賞回味,既然是自己畫給自己看的,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阿璃點了點頭。
至於說以後萬一不小心遺落出去,被其他人看到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本來就是畫來自娛自樂的,偷看的人也沒資格說自己畫得誇張。
阿璃指了指畫卷四周,意思是她還需要把畫卷進行充實,比如把那四陰獸的形象也加上去。
“那四個可以加,但沒必要畫得凶惡,也不要畫到那頭豬那一側去,它們一直在做行善積德的事,而且現在也算我們門下的了。”
阿璃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既然是自己門下的了,那肯定要把形象畫得慈眉善目一點,要和這頭豬形成反差。
“阿璃,這個給你。”李追遠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設計圖紙,這是魏正道書裡記載的七竅同心鎖,“你有空時,做兩把鎖,一把鎖書房的門,一把鎖住你那個畫本框。”
阿璃目露疑惑,隨即抬頭,看向上方天花板。
她懂了。
李追遠本不想打小報告,畢竟沒有哪個子女喜歡長輩偷看自己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