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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落寂靜。
似是一塊石頭砸入湖麵,“砰”的一聲後,迅速沉底。
漣漪蕩漾,複歸平靜。
可刹那間,卻又風起。
幾百年前就曾吹過來的風,再次燎起幾百年來都未曾熄滅過的火。
波瀾不驚的湖底,漿岩湧動,光焰流淌,將整座湖泊,徹底沸起。
宮殿內,所有人麵朝著李追遠以及其身後的那座雕像,集體行禮。
老天門四家,各家有各家的禮,可在此時,卻又出奇的一致整齊。
柳家老太太曾對李追遠說過:時代不同了,咱們就不興那老禮了。
可禮其實還是那個禮,是這個時代,還能有多少人真的仍認得它。
宮殿內,老天門四家先人幾乎同時回禮結束,複又集體躬身參拜。
李追遠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自己身後,那座屬於秦戡的雕像。
他們,拜的依舊是你。
“哢嚓……”
雕像開裂,自額頭,自臂上,自胸口,如蛛網密布。
它裂得是那麼突然,毫無征兆。
幾乎是短短的幾個眨眼間,原本雖然破舊卻又兼具瀟灑威嚴的雕像,就這麼的碎落了一地。
李追遠怔怔地看著地麵,這座雕像,似是在通過這種方式告訴自己:
不,他們拜的,其實是你。
與此同時,好像是為了這句並不存在的話做著回應。
宮殿內,所有人在繼續保持參拜姿勢下,齊聲喊道:
“吾等,遵龍王令!”
隨即,宮殿內的所有人,都輕甩袖口,短短的一截竹杠滑落至手中,再順勢一掀,竹杠延展開去。
他們是趕屍人,竹杠既是他們的身份認證,亦是他們一生的陪伴摯友。
很多人手中的竹杠上,都有著密密麻麻的開裂後修補痕跡。
每個人,都將竹杠夾在自己腋下。
他們很沉,磅礴咒力在身,壓縮束縛了他們自身的移動範圍。
所以,他們以最擅長的趕屍之法開始行進,隻不過這次趕的,是他們自己。
前後端明明沒有人抬杠,可竹杠卻立得很是穩定,他們就這樣,一個一個地走了出來。
走在最前麵的四個人,分彆穿著四套不同的衣服,代表著老天門四家。
他們並排站在一起,四人雙手各自前拍,四雙竹杠,互相捅入相並,形成厚重的一雙。
李追遠現在雖然還沒瞎,但視線裡早已是一片深紅,可他的耳朵,卻能清晰聽出他們的動作。
四個人,兩個在前,兩個在後,他們在自己跟前,
下蹲,
側杠。
“請秦家龍王,上轎!”
幾百年前,他們也是這般禮遇秦戡。
他們並不覺得,給人抬轎是一種上下級不平等,他們隻是清楚,作為已經走江成功的龍王,本沒必要硬來摻和這件事。
但龍王來了,且願意帶領他們,為保護鄉梓免遭邪祟荼毒而戰。
人既以義而來,我自以禮相待。
李追遠探出手,摸索著,抓住竹杠,然後,坐了上去。
四人起身,少年身形被抬起。
隊伍,開始行進。
外麵,所有人都閉上了眼,低下了頭。
如此龐大的咒力隊伍出行,帶來的壓力,亦是極其恐怖的。
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解順安。
不可直視者們,都被李追遠請出來了。
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徹底破產。
但此刻,他竟一反先前的氣急敗壞,歇斯底裡,反而隻是在不斷驚愕喃喃:
“龍王秦家當代唯一傳人為什麼姓李?”
其實,先前在巨坑邊李追遠對白鶴童子立誓警告時,就喊出過自己的名字。
梨花都聽到了,耳力極好的解順安,不可能沒聽到。
他也納罕過,為什麼少年自稱兩家龍王傳承者,但其主要注意力,還是放在秦家身上。
可是,秦家當代傳承者和秦家當代唯一傳承者,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龍王家門下有外姓傳承者,並不奇怪。
就比如熊善梨花夫妻倆做夢都想著把自己兒子送入龍王家托孤,這走的是機緣關係路線,是不用改姓的。
亦或者是有天賦卓絕者來投亦或者是被收留培育,這種情況下,也是不用改姓的。
每個大家族裡,外姓人的存在都不會少。
但當代秦家唯一傳承者不姓秦,就隻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秦家人,人丁已經稀薄到一個很可怕的地步。
可秦家又是大族,所以……秦家人真的差不多都死光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李追遠入門前,正兒八經在祭祀上穿紅色華服的秦家人,隻有秦叔和阿璃。
秦叔是家生子,在舊時指的是奴仆在主家所生的孩子,雖賜姓秦,卻並非秦家血脈。
不過,老太太親手將秦叔帶大栽培,這可是以前嫡係親族孩子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所以二人關係,看似主仆,實則母子。
再者,秦叔走江失敗,是上一代的人了。
至於阿璃,她雖是秦家血脈,卻因病情,並未入門,沒入門時那些醃臢玩意兒就襲擾上來了,真入門後,那些東西隻會更加瘋狂。
因此,當李追遠入門後,他就是秦家當代唯一的傳人,在柳家也如是。
當李追遠被抬著經過解順安麵前時,解順安呼吸急促地小聲呼喊:
“秦家人……秦家人……秦家人真的……真的死……真的都沒了嗎?”
李追遠仍然沒搭理他。
可這時候,沒回應,也是一種默認。
解順安臉上一喜,竟一下子笑出聲來。
“嗬嗬……哈哈哈哈哈。”
隻是,這次的笑聲裡,卻沒了先前的猙獰。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過往的種種:
他在阿嬤膝下,聽阿嬤講述當初先祖和秦家龍王一同鎮壓將軍的故事,講述秦家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家族,有很多代龍王都曾為捍衛正道而在天下奔走。
那些年一個個夜晚,自己抱著秦家龍王牌位哭喊哀求,上供祭祀。
原來,不是秦家故意不來,而是秦家人都已經死光了……哈哈,真好。
自幼年時起就推崇景仰的偉岸形象,並未坍塌,這讓解順安感到喜悅。
同時,也讓他感到疑惑。
“秦家人……秦家人……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而死?”
李追遠已經行遠,不可直視者們的隊伍,也已離開了這裡。
“告訴我……告訴我……秦家人為什麼而死……為什麼而死?”
譚文彬伸手,抓起解順安的頭發向後一拉,然後低下頭,對著解順安的臉反問道:
“你覺得是為什麼而死?”
解順安的身體開始哆嗦,當秦家的形象在其心裡複原後,原因,其實就已經很好猜了。
這樣一個底蘊深厚的大家族,如果想避災避禍,實在有太多太多的方法,哪怕單純避世個百年不出,百年後他們依舊不容小覷。
因此,能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隻可能是秦家人主動的。
太過明顯相似的對比,一下子落在了秦家和解家身上。
秦家傳人依舊在保護蒼生捍衛正道,而自己卻……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解順安開始不停地自言自語。
譚文彬歎了口氣,換做其他人,他會覺得這家夥是害怕失敗害怕死亡的表演,但這家夥,本身就是個極端瘋子,說不定此刻還真是在真情流露。
“你們去跟著小遠哥,記得彆跟太近,小心自己的視線,我先去處理一下事兒,怕待會兒來不及。
對了,把這貨一並帶過去,讓他繼續看著。”
簡單吩咐了一下隊友後,譚文彬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跑出宮殿後,來到西北角的一個凹地,這兒麵積雖然不小,卻又很難被發現。
此時,大宦官正站在那裡。
“小彬子,難為你了,事已至此,還記得咱。”
“乾爹,您說的這叫什麼話啊。”
“咱有些事兒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但咱能看得清楚,你們的事兒,是成了。
事成後,還沒把咱當塊用過的抹布隨意丟掉,仍記得承諾跑這兒來。
你的這聲乾爹,咱現在才算真地敢應下了。
沒想到啊,咱生前乾兒子一群,但真正念舊情的乾兒子,卻是在死後這麼多年後才收的。”
“是那個方位吧,乾爹?”
“對,往下挖就是了。”
“行,您瞧好吧。”
譚文彬從包裡抽出黃河鏟,展開,開始挖掘,不一會兒,就挖出了一口棺材。
“乾爹,我就直接暴力開棺啦?”
“我人都站你跟前了,你還怕驚擾到我?”
“嘿嘿。”
譚文彬將棺材撬開,裡麵躺著一具遺骨。
他們都是被要求殉葬的,自然不可能著重為他們做什麼防腐,能有口棺材,在這兒,已經是一種超規格待遇了。
這附近地下,也不知埋葬了多少侍女宦官,不少白骨手腳,還探出了地麵,先前走過來時,得留意著不踩踏了他們。
“呸,吃人的舊社會!”
“這詞兒聽不懂,但聽起來挺解氣。”
譚文彬從包裡取出袋子,開始收撿遺骨,有些骨頭大了些,為了方便放置,還拿鏟子敲了敲。
收拾好後,譚文彬疑惑地繼續在棺材裡扒拉。
“咦?”
大宦官提醒道:“都告訴過你了,金銀珠寶在棺材夾層裡,你砸一下。”
“不是,乾爹,你寶貝不在這裡麼?”
“你在找我的寶貝?”
“對啊,我聽說你們下葬時,都會把寶貝帶著一起下葬,或者縫合回去,不是這樣麼?”
“這倒確實,我寶貝原寄存在給我淨身的師傅人家,每年我都要遣人給其送去一份禮錢,讓其貼心為我好好保管,待我年邁出府後,再去拿回。
可惜,殉葬得倉促,我那寶貝寄存在洛陽師傅家,將軍府距洛陽又遠,壓根就來不及等寶貝回來了。”
“哦,這樣啊,那成,等我出去後,拿金子給你打造個寶貝放進遺骸裡,一起下葬。”
“那個,金子似乎有點軟。”
“是我疏忽了,乾爹你放心,我找塊好鋼材,再找個模具廠,請裡頭最有經驗的師父幫我用機床打一個。”
“這話聽不懂,但似乎很行?”
“保證您接下來幾百年都硬梆梆!”
“中!”
譚文彬開始砸棺材,裡頭的金銀珠寶滾落出來,數量並沒有太誇張,但結合當下的購買力,已經很不俗了,能給農村修好幾條路了。
收納好這些後,譚文彬又拿起鏟子,有些尷尬地看向大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