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泉鎮的聖誕日,在一種精疲力竭的寧靜中度過。鎮民們沉默地清理著廣場和街道,將那些曾經詭異、如今已淪為普通廢品的聖誕裝飾掃攏、焚燒。空氣中彌漫著煙味和雪後的冷冽,劫後餘生的慶幸被深深的疲憊和失去親人的哀傷所衝淡。
艾莉森靠著牆壁,儘可能多地休息,同時觀察著盧卡斯。他大多數時間都閉著眼,像是在沉睡,但艾莉森能感覺到他體內那微弱的力量正在極其緩慢地流轉,試圖修複嚴重的損傷。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比之前平穩了些。
神父和幾位鎮民送來食物和乾淨的飲水,言辭間充滿了感激,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和疏離。他們看著盧卡斯和艾莉森的眼神,不再僅僅是看兩位幫助他們的人,更像是看待某種超越他們理解的存在。尤其是盧卡斯,他最後在墓園展現出的非人般的力量和決絕,已然在黑泉鎮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傳說。
梅西被她的姑媽帶走照顧了。小女孩離開時,還怯生生地回頭看了艾莉森和盧卡斯一眼,眼中混雜著感激、恐懼和困惑。
黃昏再次降臨,但這一次,窗外隻有正常的、寧靜的雪夜,沒有低語,沒有扭曲的影子。
當最後一縷天光隱沒於遠山之後,盧卡斯再次睜開了眼睛。這一次,他眼底的虛弱減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慣有的、銳利的清醒。
“我們該走了。”他聲音依舊沙啞,但語氣中的命令感回來了。
艾莉森沒有反對。她早已準備好。她的體力恢複了一些,雖然那種靈魂上的“空洞感”和細微的“冰冷劃痕”依舊存在,但至少身體不再虛弱不堪。
神父試圖挽留他們過夜,但盧卡斯拒絕了,態度堅決而冷淡。他隻是向神父要了一些基本的補給——一些黑麵包、肉乾和清水,以及兩份簡易的雪地行走的裝備。
“願上帝保佑你們,孩子們。”神父在鎮口送彆他們,在胸前畫著十字,臉上寫滿了擔憂和不舍,“黑泉鎮永遠不會忘記你們所做的一切。如果……如果還有什麼需要……”
“照顧好剩下的人,神父。”盧卡斯打斷了他,將兜帽拉起,遮住了大半張蒼白的臉,“警惕任何不尋常的跡象。但大概率,事情已經結束了。”
他的話語聽起來像是安慰,但艾莉森聽出了其中保留的餘地——“大概率”,並非絕對。
她沒有說話,隻是對神父點了點頭,拉緊了自己的兜帽,跟上了盧卡斯已然轉身、踏入雪地的腳步。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離開了黑泉鎮,將那片剛剛經曆創傷、尚在舔舐傷口的小鎮拋在身後,融入了茫茫雪原和漸濃的夜色之中。
寒冷的風立刻撲麵而來,帶著雪粒,刮在臉上如同細小的刀片。艾莉森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努力忽略掉感知中那新增的、對寒冷似乎過於敏銳的異樣感。
盧卡斯走在前方,步伐算不上快,但異常穩定,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看似平坦的雪麵上,巧妙地避開可能隱藏的坑窪。即便力量大損,他身為獵魔人的經驗和本能依舊還在。
他們走了很久,直到完全看不見黑泉鎮的燈火,耳邊隻有呼嘯的風聲和腳下積雪被踩實的嘎吱聲。
終於,在一片背風的岩石坡下,盧卡斯停了下來。
“在這裡過夜。”他言簡意賅,開始清理出一小塊空地。
艾莉森默默地幫忙,用找來的枯枝和盧卡斯攜帶的火絨生起了一小堆篝火。火焰跳動起來,帶來有限的溫暖,驅散著周遭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
兩人圍著火堆坐下,分享著冰冷堅硬的食物。沉默依舊籠罩著他們,但這沉默並不完全尷尬,更像是一種共同經曆生死後、無需言語也能存在的奇特默契。
吃完東西,盧卡斯再次閉上眼睛,似乎進入了某種冥想的恢複狀態。
艾莉森抱著膝蓋,看著跳躍的火焰,感受著體內那陌生的“空洞”和“劃痕”。它們的存在感在絕對的寂靜中似乎更加清晰了。她嘗試像以前一樣去感知周圍的自然能量——樹木的微弱生機,積雪下沉睡的大地,流淌的寒風……
感知到了,但卻蒙上了一層奇怪的“濾鏡”。一切能量的流動在她感知中都似乎帶上了某種冰冷的、近乎金屬般的質感,失去了它們原本蘊含的生機與暖意。這種變化讓她感到一陣輕微的不適和疏離。
她將目光投向對麵的盧卡斯。火光照亮了他兜帽下削瘦的下頜和緊抿的嘴唇。他到底是誰?那個“早已失落的傳承”是什麼?他為何會掌握如此危險而強大的術法?他又在追尋什麼?
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但她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的時機。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視,盧卡斯忽然開口,眼睛並未睜開:“嘗試去感受你體內的‘空洞’,不要抗拒它。”
艾莉森微微一怔。
“把它想象成一個……容器,”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像是在指導,“一個被強行清空了的容器。現在,它是空的,所以你會感到不適。嘗試用你自身的靈性,緩慢地、一絲絲地去填充它。不是驅散,是適應和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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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森沉默片刻,依言閉上眼睛,嘗試按照他說的去做。她引導著自己那絲微弱的獵魔人靈性,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冰冷的、虛無的區域。
過程並不順利。她的靈性觸碰到那片區域時,仿佛被凍傷般傳來刺痛和排斥感,那些冰冷的“劃痕”也似乎被驚動,散發出細微的、令人不安的回響。
她皺緊眉頭,沒有放棄,耐心地、一次次地嘗試,如同用極細的絲線去編織一個破損的網。
時間緩緩流逝。就在她感到精神疲憊,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那冰冷的“空洞”似乎極其微弱地吸納了一絲她的靈性。那感覺並非融合,更像是……被容納了極小的一部分。
雖然變化微乎其微,但那令人不適的空虛感,似乎減輕了那麼一絲絲。
她驚訝地睜開眼,看向盧卡斯。
他已經睜開了眼睛,灰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深不見底,正靜靜地看著她。
“看來你理解了第一步。”他說道,語氣聽不出褒貶,“記住這種感覺。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急躁隻會讓那些‘劃痕’加深。”
“這就是……控製?”艾莉森問道,聲音有些乾澀。
“是適應的開始。”盧卡斯糾正道,“在你完全適應並掌控這些變化之前,不要輕易動用你的感知能力去探查你不了解的東西。”他的語氣帶上一絲嚴肅的警告,“你現在的感知,可能更容易吸引……或者扭曲某些東西。”
艾莉森心中凜然。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蝕影留下的後遺症,不僅是一種負擔,也可能是一種潛在的危險。
“你為什麼要幫我?”她突然問道。
盧卡斯沉默了一下,目光重新投向跳躍的火焰,側臉線條冷硬。
“你被卷進來,有我的一部分責任。”他淡淡地說,“而且,一個無法控製自身力量的人,在身邊會是一個不穩定因素。”
這個回答很符合他表現出來的冷漠和實用主義。但艾莉森隱約覺得,這並非全部原因。
她沒有再問,隻是將他的告誡牢記在心。
夜更深了,風雪似乎小了一些。曠野中無比寂靜,隻有火堆偶爾爆出的劈啪聲。
在這片廣袤而冰冷的雪原中,兩個各懷秘密、傷痕累累的人,暫時依靠著這微弱的篝火,形成了一個微小而奇特的世界。
艾莉森知道,她的追尋才剛剛開始。而身邊這個神秘的男人,既是她暫時的向導,也是她最大的謎題。adeavoagain再次沉默地立下誓言),握緊了藏在鬥篷下的手。
無論前路如何,她必須找到答案。為了自己,也為了那些可能因同樣詭異之事而受苦的人。
獵魔之路,似乎從她真正觸及“蝕影”的那一刻起,才剛剛揭開了它神秘而危險的一角。而盧卡斯·,這位神秘的獵魔人,無疑是引領她深入這片未知領域的關鍵人物。
一夜無話,唯有風雪在黎明前徹底平息。
第一縷灰白的天光滲入岩石下的避風處時,艾莉森睜開了眼睛。她並未沉睡,大部分時間都在按照盧卡斯指導的方法,小心翼翼地用自身靈性去觸碰和適應那片冰冷的空洞。過程緩慢得令人沮喪,且伴隨著細微卻尖銳的不適,但那一絲微乎其微的“填充”感,讓她看到了一絲掌控的可能。
盧卡斯已經醒了,正將最後一點肉乾掰碎咽下。他的動作依舊有些僵硬,但臉色比昨夜好了少許,那雙灰色的眼眸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醒銳利,如同雪原上搜尋獵物的鷹隼。
“能走嗎?”他問,聲音依舊沙啞,但沒了那份勉強。
艾莉森點點頭,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凍得有些發麻的四肢。虛弱感還在,但足以支撐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