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執望著兩個小舅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輕笑出聲。蘇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蘇軾的衣角還掛在月洞門的雕花上，像隻被踩了尾巴的小獸。
“這兩個家夥......”蘇軫此時就有些不滿，“送走了一個會偷聽的玉汝，現在來了兩個愛偷看的兄弟，真是惱死了妾身。”
韓執輕輕摩挲著蘇軫的鬢角，低聲道：“玉汝的那個時候，就是喜歡趴在我們的窗邊偷聽？如今輪到咱們家這倆小舅子，倒像是相互傳染的。”
“不過也好，少年人總該對世事存些好奇，免得將來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銀錢，最後還要補上一句：‘叔叔對我真好’之類的話。”
蘇軫被逗得撲哧笑出聲，指尖輕輕戳了戳韓執的胸口：“官人倒會替他們說話。”
她再次回首，望著月洞門後二次探出的兩顆腦袋，忽然提高聲音：“軾兒，若再躲躲藏藏，明日便讓你替姊夫謄抄二十份卷宗——偏挑字多的抄！”
蘇軾的腦袋應聲縮回，月洞門後傳來窸窣的推搡聲。蘇轍的聲音帶著憋笑飄出來：“大兄，你把雕花勾住了！”
緊接著“嘶啦”一聲，蘇軾的青衫下擺生生扯下一片，露出繡著銀杏紋的裡子——正是蘇軫前日剛給他買的新衣裳。
蘇軫聽得布料撕裂聲，頓時心疼得直皺眉：“新裁的鹿紋錦！你這小崽子——”
說著，蘇軫就想提起裙子，直接奔著他去，好好教訓他一頓。
蘇軫提著裙擺剛邁出半步，韓執已笑著攔住她，輕聲哄：“八娘彆氣彆氣，莫要動怒，小孩子家的，衣裳破了再裁便是。大不了從我私房錢裡扣，千萬彆動了胎氣才是。”
“可這鹿紋錦是西市最後一匹！”蘇軫氣鼓鼓地戳了戳韓執的手臂，一向慷慨大方的蘇軫，此時就是心疼直想抽氣。
蘇軫說著，又想去追上蘇軾，狠狠地教訓一頓，但是韓執就是圈著她，哄道：“雙生胎本來就笨重，八娘可不能再追著小崽子們跑了，晚些時候我讓人關注著西市，屆時一出新的就買回來好不好？”
蘇軫的指尖剛揪住韓執的袖口，便被他順勢拉進懷裡。後者低頭望著蘇軫氣鼓鼓的臉頰，鼻尖幾乎蹭到她顫動的睫毛，隻覺得可愛得緊。
“八娘還有這麼可人的時候呢，”韓執輕輕握起她的手，示意她吃餅子。
蘇軫此時就輕輕“哼”了一聲，就開始吃餅子了。但是她剛剛開始愜意，蘇軾那邊就是傳來了“殺豬”似的叫聲：
“阿母！阿母！啊——疼！！我錯啦！”
兩口子此時就站在門口，順著聲音看過去——軾抱著屁股竄出來，腰間半片鹿紋錦像麵殘破的旌旗獵獵作響，身後程夫人握著竹竿步步緊逼，銀發在風雪中揚起，倒比禦史台的獬豸補子還威嚴三分。
“好個小崽子！”程夫人的竹竿敲在石燈籠上，驚落滿盞雪粒，“當年你家大人還穿補丁衣裳克己讀書，你倒學會撕新錦扮山大王了？”
蘇軾此時就連忙躲到韓執身後，腦袋從他腰間探出來：“阿母饒命！這鹿紋錦滑溜溜的，勾住雕花便扯破了......”
“滑溜溜的？”程夫人橫了他一眼，竹竿卻轉向韓執的手，又是說道：“當年你姊夫苦讀，聽你女兄說，硯台都舍不得換，你倒拿新錦補硯台？”
蘇轍躲在假山後偷笑，被程夫人一眼掃到：“還有你！躲躲藏藏成何體統？過來替你大兄挨打！”
蘇軫見母親作勢要打，連忙扶住程夫人的手：“阿母彆氣，孩子們頑皮是常事。”
程夫人的竹竿在半空頓住，目光落在蘇軫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竹節分明的手輕輕顫了顫。她忽然轉身，竹竿尖戳向蘇軾亂蓬蓬的發頂：
“小崽子，還不快給你女兄賠罪？若驚了她腹中胎兒，仔細你的皮！”
蘇軾被竹竿尖戳得縮脖子，忙不迭轉身對著蘇軫雙手合十，滿臉歉意地說道：“女兄大人有大量！這回暫且放過我吧？改日我攢銀子，給女兄賠一匹。”
蘇軾雙手合十的模樣活像個廟裡的小沙彌，破衣上的鹿紋錦碎片隨著動作晃出細碎的銀光。程夫人見他這般憊懶，竹竿又往她的屁股上來了一下，笑罵道：
“改日？等你攢夠銀子，你女兄的雙生胎都能滿地跑了！”
程夫人的竹竿不輕不重落在蘇軾後臀上，驚得他蹦出三尺遠。蘇轍見哥哥吃痛，忙從假山後捧出個陶盒，裡麵盛著偷藏的糖霜棗子：
“阿母嘗嘗這個！大兄說吃了能消氣。”
程夫人睨了眼陶盒，竹竿卻沒放下：“就知道拿吃食哄人。
說著，她還是拿過了糖霜棗子，用竹竿，把兩兄弟都給趕回去了。韓執和蘇軫也是跟在後麵，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終於是繼續了剛才的話題：
“官人，方才妾身聽著說，這次的私刻度牒的事情，怎地就變成了私鹽的事情了？”
韓執聽著蘇軫又把話頭扯回來，隻能道：“因為私刻度牒，大概就是為了走私私鹽吧。今日，歐陽先生也來了我們大理寺。”
“歐陽先生？”蘇軫先是在腦海裡回想了一下，然後道：“可是去歲，應天府書院的那位祭酒先生——歐陽修？”
“不錯，”韓執點點頭，道：“當時就抓回來四個人，要不是今日歐陽先生來了，與我說了一些彆的新東西，估計現在還是要因為抓不到人而煩惱呢。”
“歐陽先生不僅是應天府書院的祭酒先生，還是應天府的留守司事。十七名應天府學子，在這段度牒的案子裡全部都失蹤了。”
蘇軫心中大駭，有些驚訝地道：“失蹤了？也就是說，那些原本真正的士子們，全部都沒了消息？”
韓執頷首，然後繼續道：“而且，經過歐陽先生本人認定——那些名單上的士子名字，沒有一個是真的看。”
“也就是說，那些名單上的，都是假名字。故意混淆，順帶著讓人誤會這些都是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