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日，劉沆的牢房便成了大理寺眾人矚目的焦點。三個膀大腰圓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往牢門前一立，將那方寸之地圍得密不透風。
劉沆裹著露肘的單衣蜷縮在角落，望著被撤得隻剩光板的床鋪和碗裡乾巴巴的饅頭，麵皮漲得通紅。
......
一開始劉沆看到了章詢去而複返，本想繼續保持著“打死不說”的態度繼續硬拖。但是章詢來了之後，不僅不問問題，反而給他打開了門。
他一開始還一臉懵，然後就聽到了章詢冒出一句：“愣著乾什麼？幫劉府尹收了席子和午飯啊！”
很顯然，這句話是對著他身後的那一眾衙役說的。
然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牢房裡乾乾淨淨，原本鋪了席子的床，就隻剩下床了。而原本放在一邊，打算偷偷吃掉的粥水，也被換成了乾硬的饅頭。
衙役們走出去之後，章詢又冒出來一句：“乾什麼乾什麼？出來乾什麼？人家劉府尹身上衣裳還有補丁呢！”
這下子，衙役們又衝了進來，把他身上衣服的補丁，都給剪下來了。
劉沆眼睜睜看著自己囚衣上的補丁被衙役用剪刀粗暴地剪掉，碎布片撲簌簌落在光腳邊。章詢抱著手臂站在牢門前，指尖敲了敲門框：
“劉大人這補丁，比下官的官服還鮮亮，留著怕是遭人惦記。”他轉頭對衙役使眼色，“都仔細些，彆劃傷了大人的‘體麵’。”
衙役們轟然應諾，剪刀在劉沆眼前寒光一閃，最後一塊補丁落地時，他半邊膀子徹底露在冷風中。劉沆猛地站起來，囚衣下擺被扯得歪七扭八，怒斥道：
“章主簿！你敢——”
“下官豈敢？”章詢揣著剪刀後退半步，“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奉命行事？！”劉沆怒極反笑，氣得直發抖的手指就指著章詢，道：“你奉的是誰的命令？誰敢如此大膽！你可知我是誰！”
“下官奉的，乃是大理寺左少卿——韓少卿之命！”章詢臉上還是笑容，如此答道。
“韓執？！”劉沆愣了一下，“他怎敢？！”
劉沆想起昨日還在公堂之上批閱公文的自己，如今卻連牢中草席都保不住。他此刻已經十分生氣了，罵道：
“他這是虐待！”
但是此時章詢臉色瞬間就嚴肅了起來，道：“虐待？犯人劉沆——你包庇越府，恬不知罪；縱容私鹽販賣以及有罪士子。”
“且不說彆的，光是涉及了私鹽之事，形同謀反！”
說著，章詢就直接對著外麵喊道：“三司使的主簿呢？把查到的東西都拿出來吧！”
話音剛落，三司使的主簿抱著一摞整理出來的賬冊與文書疾步而入，將其“啪”地一聲重重拍在牢房內僅有的小木板床上，震得床板都抖了兩下。
章詢隨便拿起來一本，然後翻了翻，看到了一處，便是道：“正月十五，越府贈金餅......二百兩？我的天啊......”
“我算算，一兩黃金等於十兩金，二百兩黃金就是貳仟兩金，我一個月俸祿二十兩，一年十二個月，也就是說我得乾差不多十年，方有這一餅啊。”
一邊說，章詢還一邊掰著手指頭算。
“三月初七，越府進獻蜀錦十二匹”他聳了聳肩，“好風雅的受賄，連證據都帶著香氣。”
看了一會兒，他也就不再看了，把賬本丟了回去，道：“罷了罷了，劉府尹家中富足，屬下自是比不過的。”
劉沆被說的，臉上青一陣兒白一陣兒，但是他又說道：“但是我好歹先前也是開封府尹！你們這......怎可如此！”
他看著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再看看彆的牢房裡的囚犯，至少衣服都是補過的，十分完整。雖然此時是六月，但是開封的晚上是有風的，自然會冷。
章詢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官服，笑道：“大人不是講究體麵嗎？您看這官服上的獬豸，連自己的主人都認不出了？”
“既然您想要體麵——我們大理寺主打的就是一個反著來，自然是不能給您體麵了。好歹您也是之前的朝廷命官，我們也不好直接嚴刑逼供，故而隻好削削您的體麵了。”
說完，還不等劉沆回話，章詢就直接帶著人離開了。然後還不忘留下三個身強力壯的衙役走進去，看著劉沆。
......
劉沆的周圍無不是什麼“政治犯”和“生死徒”，正當他回想著剛剛的憋屈時，那些個犯人也是看到了劉沆這般模樣，都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劉沆的耳尖還沾著方才剪補丁時落下的碎布，便聽見隔壁牢房傳來嗤笑。他看過去——
左邊柵欄後，一個缺了門牙的漢子正扒著木欄，渾濁的眼睛在他露肘的單衣上掃來掃去：“這不是咱開封府的劉府尹嗎？往日坐馬車路過，咱老百姓得躲開半邊街，如今咋跟咱搶光板床了？”
右邊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一個斷了三根手指的私鹽販子撐著牆挪過來，殘指對著劉沆的破衣晃了晃：“大人可還記得我？三年前有人汙蔑我販私鹽，但是您判我‘斷指’，說‘斷指是給你留條生路’。”
他舉起漏風的袖口，眼神滿是怨恨地說道：“您看，如今您的手，是不是也該嘗嘗這滋味？”
哄笑像潮水般在牢房裡漫開。有個囚犯解下腰間的草繩，對著劉沆作揖：“劉府尹，您之前可是咱們京城的青天老爺——要不您給咱斷斷案？就斷斷您身上的補丁，是官銀買的，還是私鹽換的？”
“笑什麼笑！”看守的衙役揮了揮水火棍，卻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劉大人的補丁，那是蜀錦裁的，比你們的囚衣金貴十倍！”
這話惹得眾人笑得更厲害了，斷指販子笑得直咳嗽，用殘指指著劉沆的破袖：“金貴？我看是醃漬得發亮！”
這個時候，章詢又走了過來，走到了販子的牢房前。此時的囚犯們都不敢開口說話了，連忙都縮進角落，生怕自己也會和劉沆一個下場。
章詢手裡拿著卷宗，示意衙役開門，然後道：“你——周二順，之前開封府尹誤判了你的案子，今日奉大理寺少卿韓少卿的命令，重審你的案子。放你出獄，你因刑不得勞作，順帶得官家補貼一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