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官人識相。”
蘇軫咬著筷子尖,含著笑意睨他,忽然用筷頭戳了戳韓執碗裡堆成小山的米飯,俏皮地說道:“不過光喂妾身可不夠——官人這‘城門洞’大碗,不扒乾淨了,休想下桌。”
她一邊說著,一邊舀起一勺濃稠的骨湯,就著自己的湯勺輕輕吹涼,遞到韓執唇邊,韓執就著她的手飲下熱湯。
但是才剛剛喝進嘴裡,就聽到了外頭傳來了月萍的聲音:“郎君!娘子!王樞密家的三郎君來了,說是有公事要和郎君說。”
蘇軫手中的湯勺猛地頓在半空,韓執抬眼望向蘇軫,她眼中的光映得那點失落愈發清晰。韓執連忙咽下口中的湯,道:
“八娘沒事的,就幾句話,我很快就回來的。”
蘇軫指尖攥緊湯勺,骨瓷邊緣在掌心壓出淺紅印記,輕咳了幾聲後,卻仍強撐著揚起嘴角:“快去快回,妾身讓月萍溫著湯。”
她轉頭吩咐丫鬟,發間步搖的珍珠卻因動作輕顫,泄露了眼底的失落。
韓執看著蘇軫真的不高興了,連忙道:“八娘放心,我很快回來,真的很快。來,八娘先喝點湯,潤潤嗓子。”
他捏了捏蘇軫的小手,然後當著她的麵又扒了兩口飯到嘴裡才離開。
......
王家的三郎君,就是王堯臣的第三個兒子,叫王朋老,和韓執是同年的進士。現在擔任大理寺評事,正好還是隸左司的評事,也就是韓執的直係下屬。
而王淺,則是家中最小的女兒,甚至還沒有到及笄的年紀。他的二姐,則是已經嫁人了,可惜走得早——
不知道為什麼,王家五個孩子,三男兩女,其中染有和王淺一樣的病症的,就有了三個。除了她和她已經去世的二姐,便是王家次子王周老。
雖然說王周老如今還是在太常寺當太祝,但是也是身患重病,情況和王淺比起來自然是更重一些——時不時會請個一個半個時辰,回家看看大夫。
此時王朋老正在門口等著,看到了韓執後,便是抬手微微行禮,道:“見過韓少卿。”
“停停停,都是下值時間了,況且你我都是鄰裡,就彆稱職務了。”韓執把他的手拉了起來,“平時裡怎麼稱呼的,現在就是怎麼稱呼,不必見外。”
王朋老這才笑笑,咳了兩聲後,就道:“韓郎君。”
“王郎君。”韓執也是回應了一聲,問道:“今日這般時候來,可是有何要事?”
王朋老此時才一拍手,道:“差些忘了——方才提刑司的弟兄們已經到達陳留縣了,行動完畢後,忽然有人在外點火,燒了那陳留縣的普濟庵。”
“普濟庵被燒了?那......”韓執此時整顆心就頓下去了,但是好在王朋老又補了下半部分的話:
“韓郎君莫急,是燒了——但是燒的地方隻是一個偏房。因為我們已經抓到了裡麵的所有尼姑,所以沒有人員傷亡。弟兄們救水也及時,燒的情況也不嚴重。”
“人都抓完了,那是怎麼燒起來的?”韓執此時就提出了問題。
王朋老搖搖頭,道:“不知道。”
“那是怎麼著的?”韓執皺起了眉頭。
“鬆脂。”王朋老說,“去到的弟兄們,發現普濟庵的那個偏房裡,是專門存放鬆脂的。”
韓執挑了挑眉,問道:“那鬆脂,是那種從鬆樹上流出來的、可以被點燃的那個?”
王朋老點點頭,道:“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就是著了起來。具體的事情,還需要待到明日的時候,把人拉回來後再看看?”
韓執摩挲著下巴,思索道:“鬆脂易燃,偏房又專門存放,這其中定有蹊蹺。且在提刑司行動後起火,未免太過巧合。”
王朋老也是道:“韓郎君就不必如此多想了,明日上午,大抵便可把那些尼姑帶回來。屆時一一審問,便可知曉其中緣由。”
韓執聳了聳肩,道:“看來似乎也隻能這樣咯。”
王朋老後退半步,躬身行禮:“時辰不早,韓郎君早些歇息,明日還要勞神審案。”
待到王朋老的背影徹底消失,便是轉身往回走。回到了房間,就聽到了蘇軫的聲音:
“湯還溫著。”她轉身時端著重新煨熱的骨瓷碗,碗裡的山藥排骨在熱氣裡沉浮,“沒吃完就跑了,瞧瞧這‘城門洞’大碗——還剩小半座山呢。”
韓執望著蘇軫手中重新煨熱的骨瓷碗,湯麵上浮著的油花被細心撇去,露出底下奶白的湯汁和燉得酥爛的山藥。
“八娘總把我當孩童般照料。”他接過碗時故意歎了口氣,開始繼續大口吃飯。
蘇軫見他終於動筷,緊繃的肩膀才鬆下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小腹:“小西瓜和二西瓜,方才還在踢騰,許是怪官人冷落了他們。”
韓執聞言,立刻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在蘇軫的小腹上,輕聲哄道:“莫怪大人,待案子了結,大人定天天陪著你們。”
話音剛落,腹中的孩子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又輕輕踢了一下,惹得蘇軫“撲哧”笑出聲。
“瞧,這兩個小調皮,就愛聽官人哄。”蘇軫溫柔地撫摸著肚子,眉眼間滿是笑意,“不過官人可得說話算話,往後不許再為了案子,連飯都不好好吃。”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給韓執夾了塊燉得軟爛的排骨,“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斷案。”
韓執咬下一口排骨,肉香混著湯汁在口中散開,他含糊不清地應道:“都聽八娘的。”
......
次日一大早,韓執來到大理寺的門口,就是正好和押送尼姑的隊伍撞上了。韓執眉頭一挑,帶隊的衙役此時就直接跑了上來,道:
“韓少卿,普濟庵的尼姑一眾皆帶到。第一個便是她們的主持——靜慧師太。”
韓執瞥了一眼下麵的隊伍,道:“直接拉進牢房吧,一人一間,然後讓人每天看著。”
衙役領命而去,韓執剛要轉身進大理寺,卻見靜慧師太突然掙脫衙役桎梏,踉蹌著撲到他麵前——天曉得她一個尼姑哪裡來的力氣。
這位年逾五旬的老尼發髻淩亂,滿眼狠毒:“韓少卿!普濟庵的火......是報應——對你們大理寺的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