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的菜刀在砧板上剁出細碎的節奏，醬肘子與鹵牛肉在她手中化作均勻的肉臊，混著熱鹵汁澆在烤饃裡，金黃的酥皮吸飽紅亮的湯汁，蒸騰的熱氣裡浮動著八角與桂皮的辛香。
周妙安接過月萍遞來的肉夾饃，咬了一口便眯起眼睛，道：“到底是北方的饃饃紮實，比咱們眉山的炊餅更經得住肉汁浸潤。”
“韓夫人若喜歡，明日我便讓樊樓的夥計送幾袋濟州麵粉來。”呂惠卿擦了擦嘴角的油，然後又繼續和韓執一起，蹲在了一邊，開始研究彆的東西了。
蘇軫此時就安安靜靜地坐在石桌旁，一口饃饃一口茶，倒也不至於噎得慌。
而周妙安看到了韓執和呂惠卿這般親密，不由得湊到了蘇軫的身邊，低聲問道：“自打呂郎君進門，執兒那嘴角就沒下來過，八娘你且與我說說，這執兒和呂郎君，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呂郎君本是鎮國公的郎君，也在國子監念書。去歲在官人入學的第一日，與呂郎君便是認識了，而後來往也多。”
“偏生那呂郎君亦是個會通心的，總是能瞧出官人的心思。倒是我這做娘子的，有些時候，我變著法子說笑話逗官人，都不見得官人會說與我。反倒是那呂郎君......”
“這是何意？”周妙安此時也是有些好奇了，追問道。
“呂郎君眼睛利，瞧得出官人何處不順，亦是會來幫忙。這來往的也多，人也是義氣的，故而到了今日，官人與那呂郎君便是成了交心的。”
說著說著，便是聽到了韓執和呂惠卿那裡傳來的哄笑聲。
說實在的，自從韓執科舉中狀元前後，朋友也是各自因為各種原因，來的很少了——
沈括不必多說，此時還在服喪，順帶著子承父業；張懷民此時也是去遊學了，汴京裡根本看不到人；趙宗實和高滔滔呢？兩個人都是宗親，一個身居要職，一個要日日在宮裡陪著皇後消遣，更來不了。
再看看陳師師、趙香香和徐冬冬三位，每天都要在蘋鸞樓裡唱曲待客，除非是有什麼宴會，才會來邀請他；王淺現在出門也少了，一是因為汴京有趣的地方，她都走完了，二來，則是因為要縫製一點嫁妝。
反倒是呂惠卿，才是時不時都會來一趟，不管有事兒沒事兒——不管是自己有事兒沒事兒，還是韓執有事兒沒事兒，他都會偶爾來一趟。
甚至看到了周熙和魏玩的情況，他還會偷偷的給周熙打點助攻。
就連月萍的一股子怪力氣，也都是呂惠卿偶然發現的。韓執以前都以為隻是她活兒乾多了，就有些粗力氣。但是某天月萍幫著搬大花瓶，尋常壯漢都吃力，十六七歲的她卻隻是......稍顯吃力？
韓執和呂惠卿、蘇軫和周妙安各成一堆，在那裡各自聊各自的。
這個時候，韓卓和蘇洵也是走了出來，韓卓此時動了動鼻子，然後就笑道：“”
韓卓一踏出月洞門，便被撲麵而來的鹵香勾得眉峰輕挑，他動了動鼻子，望向石桌上堆著的半塊肉夾饃，道：
“好香的肉味，莫不是樊樓的王廚把鹵鍋搬到我家院子裡了？”
韓卓此時看了看四周，倒是一片安詳。幾乎所有人都在吃夾著肉的饃饃，倒也是新奇。就算是路過的仆人，手裡沒什麼要緊活計的，都要被李嬸拉住，喂一塊肉夾饃再走。
注意到了韓卓和蘇洵，韓執和呂惠卿就是連忙站了起來，也沒了剛剛一塊兒蹲在地上的那股子放蕩樣子。
“大人，嶽丈大人。”
“見過扶平伯，蘇官人。”
“今日惠卿兄帶了鹵肉，我們幾個也是琢磨出個新吃食，名曰肉夾饃——”韓執此時就指了指李嬸麵前的那一大攤子的肉夾饃。
蘇洵湊上前，目光饒有興致地在肉夾饃上打量，蒼老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烤得金黃酥脆的饃皮，笑道：“這饃看著就誘人，火候恰到好處。”
韓執此時也是手腳麻利地夾起肥瘦相間的臊子，填進烤饃，遞給韓卓，道：“大人快嘗嘗，這饃夾著肉，再澆上鹵汁，味道醇厚得很。”
韓卓接過肉夾饃，咬上一大口，饃的酥脆、肉的軟糯在口中交融，濃鬱的鹵香瞬間散開。他不禁撫掌稱讚：“妙！真是妙極了！當時還想著是什麼味道了，今日倒是飽了口福。”
周妙安看著丈夫吃得開心，眉眼帶笑，道：“你呀，就知道吃。”
她招呼蘇洵：“親家公，彆光顧著說話，快嘗嘗，確實不錯。”
蘇洵咬了一口肉夾饃，也是十分認同地點點頭，道：“味道著實不錯，前兩日倒是聽著軾兒一直念叨，沒想到今日就能嘗到了。”
蘇軾被瞧得不好意思，慌忙用袖子抹嘴，含糊不清地辯解道：“大人有所不知，這肉夾饃的妙處，非得大口吃才過癮！”
“蘇大郎君這吃相，倒像是要與肉夾饃拜把子！”呂惠卿笑得折扇幾乎握不住，忽然瞥見蘇軾衣襟上的油漬，惡作劇般掏出一張紙，上麵畫的正巧是吃食的圖，道：
“正好，這張畫就給蘇大郎君拿去擦嘴，日後若想念肉夾饃，對著畫像便能望梅止渴。”
“你倒像個賣笑的小娘子，儘會耍嘴皮子！”韓執此時就把紙一把奪了過來，笑罵了一句：““惠卿兄這畫功，莫不是跟太學門房的老丈學的？他畫畫時，聽說就如同畫押一樣——歪歪扭扭！”
“你莫要亂說！”呂惠卿此時也把那畫紙搶了回來，笑道：“你若瞧不上，有的是人瞧得上——是吧？蘇大郎君！你應該很想要吧？你應該瞧得上吧？”
蘇軫此時也是靜靜地瞧著那邊，不多說話，隻是咳嗽。李嬸瞧到了之後，連忙又是送來了一碗熱茶，悄悄說道：
“娘子快些喝茶，仔細讓阿郎瞧見了。”
“嗯......”
蘇軫也是放下了手裡的肉夾饃，拿過茶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