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白離開後,言璟從被子裡拿出那個無比熟悉的瓷瓶,像往常一樣,他拔開瓶塞,倒出一顆漆黑的藥丸。
但這次,言璟沒有立馬服下,而是靜靜地感受著身上各處的痛楚,隻有這樣,他才能真實地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在軍營裡的數日,與上官庭相伴的數日,對於言璟來說,就像一場舍不得醒來的美夢。
這裡的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將藥丸放入口中,言璟艱難地咽下往日並不知其味,如今倒覺苦澀難耐的‘解藥’。
好不容易把藥吃下後,言璟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流下了眼淚。
言璟擦去已經涼透的淚痕,歎道:“果然,過了好日子,就不會再想去過那度日如年,一眼望不到頭的苦日子。”
當初,尚千說宮裡的太子爺是金枝玉葉,那時言璟就很想告訴他,不是所有的太子爺,都有成為金枝玉葉的命,好比他這個隻有虛名的言國太子,便是枯枝敗葉。光是不爭不搶地躲在無人注意的牆角,也依舊會惹人厭惡,叫人覺得他的存在,擋了往來過路人的康平大道。
不知為何,這塵世間裡,大多數人都盼著言璟能夠早日超生,極少有人是希望看著言璟平安順遂地過完此生。
而在那些極少的人中,言璟卻十分清楚地瞧見了上官庭的身影。
明明前不久,他們還是素不相識的陌路人。
言璟慢慢躺下,心道:為何他會待我如此?若是日後他知曉了我的身世,他可還會似今日這般待我?
思緒轉啊、繞啊,漸漸打成了一個怎麼也解不開的死結。
感到身心俱疲的言璟,索性閉上雙眼,佯裝自己已經睡了。
睡著了,屬於他的天地便就停止轉動了。
不轉了,一切也就不會變了。
“六皇子殿下。”
在何其白離去的路上,他迎麵遇上了戴著麵紗的上官庭。
兩人擦肩而過時,上官庭突然停下腳步。
轉身,上官庭對著何其白的背影喊道:“等等。”
何其白聞言止步後,沒有立即轉身,也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上官庭繼續說道:“沈醫師,近日的吃食委屈你了。”
何其白轉身,躬身行禮道:“過日子,不都是粗茶淡飯,何談委不委屈,倒是殿下,怕是吃不慣這軍中的夥食吧?”
“許醫師,你何時改姓了?”說著,上官庭步步向何其白逼近,“我與許醫師不過才是見過幾麵,說過幾句話的緣分,叫錯名字是情有可原,而許醫師同自己也不相熟?連旁人喊錯了與你相伴數十年的名字,竟也察覺不出半分不對?”
何其白雖被上官庭逼得步步後退,但他卻毫不膽怯,從容答道:“六皇子殿下身份顯赫,我不過隻是軍中混口飯吃的小醫師,無論殿下喚我何名,按照尊卑禮數,我都是該好聲應下的,能得殿下賜名,原是我的福氣。”
握上腰間彆著的佩劍,蹙起的眉頭下壓,上官庭的眸光瞬間化為隨時待戰的猛虎,其嘴角的笑意也透露著瘮人的陰森,隨之說出口的話,亦是有過而無不及地讓人驚覺毛骨悚然:“這名字能說變就變,我倒是不知,這身形也能說長便長,說小便小?”
見已經到了辯無可辯的地步,何其白抬手揭去臉上的假麵,露出真容。
他低頭輕笑,再抬頭看著上官庭:“比起關心我的身份,六皇子殿下還是去看看你那帳中的孩子吧。”
“看看他,是不是還有氣活著。”
說完,何其白當著上官庭的麵,往地上丟下一顆黑球。
霎時間,炸開的煙霧將兩人吞沒。
等上官庭伸手去抓人時,何其白早已消失不見,獨留下一張薄如蟬翼的假麵,被風卷起吹到上官庭的腳邊。
煙霧散去,上官庭撿起地上遺留的假麵,若有所思地將其攥入手心。
隨後,上官庭猛地想起被他留在營帳內與何其白獨處,如今生死不明的言璟。
他當即轉身,飛快朝著營帳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