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派講的是忠誠講理法,可那一派講的是獻媚講好處。”
“我們拿得出的是百姓疾苦、是律法規製,而他們拿出來的,是金銀珠玉,是一篇篇看似‘高明’的政令。”
“陛下如今剛剛登上真正的皇位,正是求成求變之時。誰能帶來‘希望’,他就信誰。”
“他太年輕了。”許居正閉上眼睛,“也太急了。”
屋中再次寂靜。
霍綱拿起酒壺,緩緩倒滿三人杯,低聲道:“就當是為舊日的忠誠,為早年的理想,為……這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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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舉杯,許久,許久,方才碰杯而飲。
酒落喉間,卻如灼火燒心。
清流已失勢,心也散了。
而朝堂之外,風起雲湧,新黨的笑聲,隱隱可聞——
可那舊人的怒火,卻在這一壺壺酒中,緩緩燃燒……
夜色已深,洛陵城中大多數宅院早已熄燈歇息,唯有朝中重臣之府,仍燈火未歇。
郭府書房內,燈影昏黃,一爐香氣嫋嫋升騰,映照著大相郭儀凝沉的臉龐。
窗外秋蟲低吟,四下靜謐,唯有書案上的紙卷隨著夜風微微顫動。
“父親。”一聲輕喚從門外傳來。
踏入者,是一名身著素雅青衣的少女,眉目清秀,英氣不減,正是郭儀之女——郭芷。
她今日並未入宮陪讀,而是在府中靜候改風日之後的消息。
可她等來的,卻是一紙紙讓人心驚的政令,以及滿城關於“新策”的竊竊私語。
她攏了攏衣袖,眉頭微蹙地開口:“父親,近日的朝議,我已聽說。”
“那戶部尚書林誌遠的‘改革之策’,聽著倒是冠冕堂皇,但其中諸多條例,隻怕隻會放縱地方吏治,使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地中飽私囊。”
郭儀合上書卷,抬眼望向女兒。
“你都聽到了?”他語氣不急,卻隱含深意。
郭芷輕歎一口氣,眼神中滿是憤慨與困惑。
“怎會聽不到?整條文德坊今日都在傳,說這新策一出,地方衙門中已經有人開始準備‘慶祝’了。原本按律不得自籌賦外銀兩,如今林誌遠那一條所謂‘因地製宜,自定征幅’,不就是讓他們明目張膽地開口要錢麼?”
“還有吏部的‘取士新規’,將原本嚴格的察舉製大幅削減,改為‘吏部評點為主,郡府舉薦為輔’……這根本就是將功名之門,交給王擎重一人來把持!”
“如今若無王擎重點頭,誰還能入朝為官?這吏部,莫不是要改名為王家私衙了不成?”
郭儀沒有立刻答話,隻是默默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戶,讓夜風入室,帶走幾許悶熱。
“芷兒。”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你說得不錯,這一次的新策,的確有問題。”
“不僅是你說的‘自定征幅’,還有那條‘折耗入律’,‘吏佐酌量附加賞金’……看似是在寬政賑民,實則是在掏空百姓的錢袋,將權力送入那些貪婪之手。”
“而王擎重……”他輕輕搖頭,“他是老成謀國之人,手段深沉,一旦將吏部牢牢掌控,大堯朝堂,隻怕十年之內,儘歸他一手培植之人。”
郭芷咬牙道:“那陛下為何還會默許?今日朝堂之上,父親你等都未曾開口,任由林誌遠滔滔不絕,旁人讚聲連連,可那不過是一個個——陷阱啊!”
“陛下……難道真的看不出來?”
郭儀轉身望向女兒,眉目間沒有動怒,反而露出一絲安慰的神色。
“你以為,陛下真的未察覺?”
郭芷一怔:“父親的意思是……”
“那林誌遠說完之後,你可曾注意陛下的臉色?”
郭芷輕輕皺眉,回憶了一下,遲疑道:“似乎……他是讚成的?”
“他神色平穩,並無不悅,似乎還頷首?”
“可你仔細想想,陛下何時在朝堂之上,真正露出過笑意或情緒?”郭儀緩緩道,“從他歸來登基至今,不過幾次上朝,可每一次,他都言簡意賅,聽百官言,不急表態,最後才定調。”
“這一次,他仍未斷言采納,僅隻是點頭認可……我更願相信,他是在‘借勢’,而非‘信任’。”
“借勢?”郭芷怔住了。
“是啊,借他們之口,看朝臣之態。若今日百官皆無異議,那他自有計較;若有反對者發聲,而言之有理,那便是他真正需要的良才。”
郭儀目光深邃,看向窗外:“當今之世,亂後初平。若一味急斷,則民難服,官難齊。他不言,不過是在試探,在等。”
“等什麼?”郭芷低聲問。
“等真話,等忠言,等有人願意冒犯君顏,也要說出‘此策不可行’。”
“可今日無人出列。”郭芷低聲道。
“那是因他,已設了殺機。”郭儀的聲音如刀。
“什麼?”郭芷震驚地看著父親。
郭儀望著遠方,道:“今朝上,他特意批駁了邊孟廣,那是一次敲山震虎。”
“也是在立威,讓新黨一派放鬆警惕。”
“但我卻隱隱覺得……他心中早已有了另一套策。”
郭芷半信半疑,但心頭微動,還是忍不住問道:“父親,你就這麼信他?”
郭儀沒有回答,隻是輕聲念道:“他以一劍定潞川,以一人破四王,以一騎歸都城……一個能在萬人敵軍中活著回來的人,你真覺得,他看不透這林誌遠的幾句花言巧語?”
郭芷聞言,久久不語。
屋外風聲微動,院中桂香清遠。
這一夜,郭府燈火通明未滅。
朝堂風起雲湧,局勢波詭雲譎,真正的“改風”,也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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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洛陵的街巷在風中沉睡,唯有那條通往東城方向的長街,在今夜多了幾分惆悵的意味。
許府燈火未滅。
內院之中,書香未散,卻多了幾分難言的沉重。
廳中,一眾身穿儒衫的文士齊聚,每人手中皆提書箱,神色或淡然,或悲傷,或悵惘,或不甘。
幾盞孤燈灑下昏黃光影,映得那一張張青澀卻執著的臉,更添幾分落寞。
“許大人,吾等……就此告彆了。”
一個身形削瘦,麵容青俊的文人站了出來,語氣平靜,卻掩不住言語間的悲涼。
他名柳懷章,出身南嶽柳家,十年寒窗,三次會試皆中上選,卻因未有門路而遲遲無功。
三月前,許居正在臨州觀政,見他才識非凡,親自將他帶入京中,意欲待改風日時,舉薦入朝。
可如今——
“改風日已過,陛下明讚林氏,冷待清流……我等這些草野寒士,哪裡還有容身之地。”
柳懷章輕輕一笑,將手中那卷寫滿改革條陳的卷軸遞回給許居正,“此策,許大人收著罷。此後,怕是無緣再論政事了。”
一旁的幾位青年才俊也紛紛上前。
“我們出身寒門,無門無派,自幼苦讀,隻求一日青雲直上,為天下蒼生略儘綿力。”
“可今朝之局勢,怕不是我等能置喙的了。”
“許大人之恩,我們銘記在心。隻是這身長衫……是該脫了。”
他們語氣平靜,臉上帶著強撐出的笑意,可那字句之間,卻充滿了灰敗與絕望。
許居正沉默片刻,終是顫聲出言:
“是我無能。”
“是我誤判了朝局,誤信了改風有望。”
“諸位……諸位皆是當世英才,若使諸君埋骨書齋、老死山野,乃我大堯之大損!”
他說到最後,語帶哽咽,站起身來,拱手一揖,竟是行了一禮。
眾人一震,急忙起身拱手回禮。
“許大人萬萬不可!若非您,我們不過是酒樓中寫字討賞的窮酸書生,何曾有幸登過朝堂之門?”
“今日雖不能儘誌,但來日未可知!”
“我們不怪您,隻恨自身太弱,聲微力薄。”
“但願大人不棄,來日尚可再聚。”
……
院中風起,幾株老梅被吹得沙沙作響,如同舊時兵甲之音,又似無聲的歎息。
這些人,有人二十出頭,眼中仍帶光芒;有人三十有餘,麵上卻儘是倦意;更有老儒白須蒼蒼,捧書而立,望向夜空良久,輕聲問道:
“清流敗,新黨盛,世道更迭……可誰又替百姓說一句話?”
“誰來管山鄉餓殍,誰能免庶民之稅重?”
“陛下啊陛下,你的劍能救國,可你的筆,救得了民麼……”
他這一聲低喃,並未傳出院外,卻似在許居正耳邊炸響。
他身形微晃,終是頹然坐下。
“諸位若走……許某不敢留。”
“但請記住,待我許某再有一日執權,必不忘今日之彆,必請諸君,再議國政。”
“隻盼……那一日,不要太晚。”
……
夜更深了。
一行十餘人,背負書箱,踏出許府。
他們步履堅定,卻無一人回頭。
這條回鄉的路,於他們而言,也許走完之後,就再也沒有歸來的機會。
他們並非畏懼風雨,也不懼山河路遠,隻怕這天下——再無他們可用之處。
風卷殘燈,老梅蕭瑟。
許居正立於門前,靜靜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像極了他年少時,在朝堂之外一次次送彆同窗與師友。
“我負了你們……”他低聲歎道。
“但你們——彆負了自己。”
“彆負了……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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