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清流一係已然所剩無幾。許居正、霍綱、邊孟廣三人並肩而立,卻愈發顯得孤單而孤立。他們身後的列隊,稀稀落落,不過寥寥數人,神色肅穆,仿佛沉入一片寂靜無聲的冰河。
而另一側,吏部尚書王擎重、戶部尚書林誌遠所代表的新黨,卻是人頭攢動,意氣風發。
王擎重麵如玉冠,長須垂胸,一身新裁朝服端正挺拔。他負手而立,目光時不時掃向清流那一方,唇角含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
而林誌遠則站在他不遠處,兩人目光一觸即收,彼此眼神中,流露出一種默契的期待與鋒芒。
“今日之事,”林誌遠目光掃視四方,低聲與王擎重道,“若能成,則清流再無翻盤之日。”
王擎重輕輕頷首,不動聲色。
“昨日那邊孟廣駁我言策,雖被陛下訓斥一頓,但老狐狸許居正等人絕不會善罷甘休。”
“今日彈章一出,若能順利奏達天聽,許老兒便是聖眷儘失。”
“這朝堂,也該換一換血了。”
王擎重緩緩道:“放心,章已呈內閣秘案,隻等陛下登基之後,由禦史中丞遞出……屆時便由陛下裁斷。”
林誌遠低聲冷笑:“隻怕他三人還不知,今日不過是他們最後一次在朝堂立足。”
……
而另一側。
清流三人依舊並肩而立。
霍綱神色平淡,目光望著遠方,並未說話。但他右手袖中,手指卻在微微摩挲,指節發白。
許居正長歎一聲,道:“昨日之後,朝風已變。”
邊孟廣不甘地哼了一聲:“朝風?朝風是他們這些狗官玩弄文字、鑽律為殼之‘新政’帶來的。”
“一個個肚滿腸肥,說得好聽,是‘施惠百姓’,實則全是謀利於己。咱們若不說話,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敗壞國本!”
許居正歎息:“你說得沒錯,可你昨日當場出列之事,怕是……太過冒進了。”
霍綱皺眉:“陛下雖然年輕,但並非愚人,怎會不知林誌遠那套言策中另有隱患?”
許居正輕輕搖頭:“人非神,任他天資絕世,若日夜纏於兵戎,焉能洞徹吏治之術?”
“更何況,林誌遠所提那套‘改地征製、分田易稅’,本就是假托富國安民之名,行剝民削製之實。”
“若一時誤聽……便是千裡之堤,毀於一隅。”
三人相視,眼中儘是憂色。
邊孟廣卻依舊滿臉不忿:“若今日他們再敢胡言亂策,我仍要駁之。”
“哪怕……再被陛下訓一頓。”
霍綱歎息,終究沒勸,隻是輕聲道:“今日……怕是不止林誌遠一人有動作。”
“昨日一言得陛下讚賞,如今必有人借勢發難。”
許居正冷靜地點頭:“他們欲的,並非隻是誇功邀賞。”
“而是趁此改風之日,借機彈劾清流、整肅異己……斷咱們再上諫之根。”
“那道章……”霍綱低聲道,“是不是他們已經……”
“是。”許居正閉目,“禦史台已經有動作了。”
三人正默然無語間,忽聽朝門兩側,金鈴輕響。
一道尖細卻清越的嗓音,劃破晨霧:
“——陛下駕到!!!”
驟聞此聲,整座太和殿前一瞬間如大山傾倒,文武百官齊齊整冠而立!
“恭迎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百名黃門內侍同時開路,金杖在前,龍旗在後,天子儀駕緩緩出現在丹墀之上。
紅光初照,金華傾灑。
隻見蕭寧一襲玄黑金紋冕服,身姿挺拔,眉眼之間不怒自威,眼神如劍光凝雪,步伐從容而堅定。
他行至禦階之上,未語,卻已有風雲聚攏,眾臣心神齊震。
許居正等人眼神微凝,靜靜望著那一身龍氣縈繞的身影。
——改風日之後的第一朝。
——風暴,已至眼前。
正陽門後,龍椅之上。
“早朝,啟。”
天子一聲令下,宛如春雷落地,轟然驚醒百官。
文武百官頓時齊整身姿,諸部官員躬身聽令,肅穆異常。
就在所有人屏息以待、等待改風之策開篇之時,隻見王擎重朝林誌遠微微點頭,林誌遠也向身後一抬手。
瞬間,新黨的數位心腹默契上前,依次出班。
他們不奏政、不論賦、不陳國策——竟是齊齊跪拜,朗聲奏請:
“臣有本奏!”
“臣等懇請陛下裁定,清理朝中舊勢殘流!”
“許居正為中相多年,黨同伐異,行事刻板,不體天意,不通變法,恐拖朝政大勢之後腿,望陛下深察!”
一言既出,百官色變!
彈劾之語,如利劍入鞘,來勢洶洶!
太和殿中,一時間空氣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那中軍班首、紫袍挺立的老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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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居正神情不動,眼皮未抬半寸,隻是緩緩垂目,似早料到此局。
可就在眾人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時,又聽蕭寧淡淡開口:
“此言……頗有些道理。”
他右手輕撫扶手,聲音不高,卻仿佛九天之音,振聾發聵。
殿內再次一靜,王擎重眸光一亮,心中已有了底氣。
林誌遠順勢前出兩步,拱手沉聲道:
“陛下,國之興亡,在於變革。”
“而舊臣拘泥於法令成規,冥頑不化,不知進退者,終將阻天下之大運。”
“臣鬥膽言之,此輩雖功勳卓著,然今日時勢不同往昔,陛下既欲改風,便應有破舊立新之魄!”
他話未落,又一新黨官員立即接上:
“是極是極!許中相身處樞機,卻未有一策開新,徒以守舊為能,實乃朝中沉屙,若不剜去,百弊難革!”
“陛下聖明,今能聽忠直之言,實乃大幸。”
“臣等萬分敬佩,願陛下早定去留,以靖朝綱。”
眾新黨成員紛紛出列,附議之聲不絕於耳。
而朝中清流官員,卻一個個麵色陰沉,暗自握拳。
這分明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圍攻!
就在眾人以為天子會再度沉思時,蕭寧卻緩緩開口:
“林卿、王卿所奏,可謂直言不諱。”
他略一停頓,忽而望向兩人,語氣淡然中帶著幾分“請教”意味:
“那依二位所言,許中相……是否該退了?”
林誌遠與王擎重心頭一震,但旋即反應過來。
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此事……還望陛下權衡。”
“臣鬥膽以為——若陛下有意新政,應於朝中先立新風。舊臣固有勞苦功高,但阻政者亦須讓賢。”
“請陛下慎斷!”
此言一出,太和殿內氣氛驟冷。
果然,這二人終究是將“剝奪中相之位”四字點出!
大殿之中,風聲似停,鴉雀無聲。
所有目光,再次落在天子身上。
而這一刻,清流陣營的心,齊齊提了起來!
許居正仍未出言,身後之人卻再無法沉默。
霍綱上前一步,拱手低聲道:
“陛下三思!”
“許中相曆仕三朝,忠直不二,縱有偏執之處,皆出為國為民之心,絕無黨爭之念。”
郭儀也緩緩出列,肅然道:
“林誌遠所言,看似公允,實則含刀藏鋒。”
“若以‘守舊’為由,罷去一國中相,那誰又能免於明日之禍?”
“臣鬥膽,請陛下勿輕聽片言之語。”
他們話音剛落,又有數位禦史、通政使、左都禦史相繼出列,請求蕭寧三思。
可誰知蕭寧聞言之後,眉頭微皺,臉上竟泛起一絲不耐。
“諸位,是在質疑朕的判斷?”
此言一出,殿中清流官員神色頓變。
郭儀沉聲拱手:“臣不敢。”
“隻是——”
“夠了。”蕭寧淡淡開口,語氣不重,卻威嚴十足。
“諸位既有異議,朕自會聽,但此朝堂之上,豈容你等反複詰問?”
他眸中一沉:“此朝會,既為改風之議,便應有變革之膽。”
“而非口口聲聲,顧前顧後。”
他未再多言,卻已展現出立場。
新黨眾人眼中閃過得意之色,而清流眾臣,則心中愈發沉重。
郭儀霍綱對視一眼,皆在心中生出一個念頭:
——陛下,怕是要被這群人……裹挾了。
而最讓他們忐忑的,是——他們竟看不出,天子此刻究竟是在“裝聾作啞”,還是,真的已經……
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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