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劍血1)血染舊庭,如彼山民
殘陽如血。
整片山巒都仿佛浸透在一潭殷紅之中。山中蟬鳴不絕,更顯幽靜,驟然呼嘯聲穿透山林,群鳥驚飛,似有猛獸奔過。
渡明淵。
自從葉郎雪成為神盟盟主之日起,這裡每天都在變化,拜師學藝的人絡繹不絕,原本崎嶇的山道也被擴寬修整,山中一座座殿宇閣樓修繕不停,就連山上的花草也都變成了名品,上上下下已經隱隱有了幾分百年大派的聲勢。
誰能想到,一個被廢去修為內力的人能有如此輕功。從陽曲城郊野山到甕城渡明淵,幾乎足足跨越整個中州,他竟然花了不過兩天時間。
是劍,亙古恒無劍,它好像長了一雙眼睛一對翅膀,一路跋山涉水拖著白諾城來到了渡明淵。這是他當年初入江湖拜師學藝的地方,不過如今,在他的眼中,這裡隻是一片血紅朦朧。批麵的長發之下,一雙血紅的眼睛隱隱泛著凶狠的獸光。
“站住,你是何人?渡明淵乃神盟重地,不得亂……”兩個守山弟子一個闖字還沒說出口,便被一掠而過的劍光梟首滾落,血濺當場。殘陽之中,鮮血有些暗紅。
“死……都該死!”白諾城不自覺地輕輕搖了搖頭,男聲中夾雜女聲,忽然化作一條殘影衝上山去。
“葉郎雪!”
他雙目赤紅,怒聲狂嘯,吼聲似焦雷滾滾,頃刻間響徹山間。他如疾風烈火,又似猛虎入羊群,明明沒有內力,但每出一劍必殺生奪命,渡明淵頓時慘叫聲四起,“啊……快逃!”
山道上、練功的石場中、閣樓裡,頃刻間血流成河,紅影掠過如地府鐮刀,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時隔多年,阿吉已非打雜小廝,也成了真正的入門弟子。他剛從雲崖白海聞聲趕來,就見一條紅色的人影伴隨著飛濺的鮮血在人群中迅疾穿梭,還不待細看,白諾城已經從遠處衝來,他瞬間駭得目瞪口呆,竟愣愣地站在原地說不出一個字來。
電光火石間兩人錯身而過,白諾城卻未停留片刻,這時阿吉才反應過來,驚詫地大喊了一聲,“小師叔?!”一語罷了,再回頭看時,鮮血瞬間從脖子上噴湧而出,頭已滾落而下……
“啊啊——”
“師妹——”
鮮血狂撒,殘肢亂飛。尖叫聲、痛哭聲、怒吼聲頓時響成一片。想要追他報仇的追不到,想要逃命的逃不了,片刻之間,漫山竟如煉獄。
“白大哥,不要殺了!”
滅門屠山,危在旦夕。正在此時,一個青布行囊淩空飛來,被白諾城一劍斬落。漫天碎布釵粉紛落之中,一點灰影如長虹飛渡,迎麵刺來。白諾城身子微頓,手腕一旋劍尖上挑,將那物事磕飛。原來是一枚隨手撿來的飛蝗石,擲石之人正是剛剛回山的傅青畫,她還沒到山腳,便聽見了滿山的驚恐哀嚎,隨即一路施展輕功上來,竟然發現白諾城在大殺四方。
“該死!”白諾城怒吼著衝去,傅青畫頓感不妙,立時將佩劍射出,想要阻攔片刻,同時連忙對著已經嚇得呆若木雞的長老弟子們運功大聲吼道:“快逃,去雲崖白海!”
“跑啊,啊啊啊……”
這時,眾人才從恐懼中反應過來,瘋一般尖叫著向雲崖白海逃命,不過片刻就都集中到了雲崖邊。傅青畫苦修多年,輕功已然不凡,一把抓住被白諾城斬斷的佩劍,搶先一步從頭頂躍過人群,玉手一把便抓住蘇慕樵的墓碑,將全身勁力都用在手上,用儘全力居然扯了起來,接著縱身一躍便跳在眾人身前,轟的一聲將墓碑砸在身前,繼而重重跪了下去,運功大喊:“白大哥,求你彆殺了!!!”
原本如餓狼一般撲來的白諾城見到這墓碑,竟陡然止住了身形,呆立在了眾人的身前不過丈許之地。劍上的鮮血滴答落下,他周身卻灰白的不著半點,隻一雙血紅如獸眼的眸子愣愣地看著石碑,愣愣失神。
眾人見狀,也知到了生死關頭,都齊刷刷跪了下來,其中不乏有當年認識白諾城的弟子長老,都哭泣著連連求饒:
“小師叔,看在蘇老的份上,求你饒過我們吧……”
“小師叔,你忘了嗎?你還教過我們練劍的。”
“師父?”
白諾城的腦子裡好似忽然湧上一抹輕柔涼意,意識又恢複了幾分,看了看身前跪著的眾人和那一塊厚重的石碑,頓時驚詫莫名,紛亂的血紅畫麵如潮湧而來,他這才想起,此時渡明淵血染石階、屍橫遍野,自己的劍下亡魂已然過百,刹那間頭痛欲裂得好似刀劈斧砍,又像是一瞬間刺入千百根銀針。
“啊——”他發瘋似地狂吼一聲,聲音如焦雷滾過頭頂,隨即折身便跳入雲海之中,一去無蹤。
直到過了十幾息,跪在地上劫後餘生的渡明淵弟子們才開始相擁著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
……
西麓穀,是西出青州山脈至中州的百峪之一,因穀深且寬,穀底平緩,可稱為眾峪之首。封禪大軍人馬眾多,輜重更多,故而隻能走此穀進出青州和中州兩界。山中有清泉,甘甜清冽,傳說曾有祥鳥從山泉之中飛出,落於山民之家,最後山民之女成了大商帝後,所以又被當地村民稱為“鳳泉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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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千裡之桃都兮,帝少女之為羽。
龍伏寒庭之壑兮,禦風雷以為騎。
賜百熊之金剛兮,吾帝祖之力士。
通天地之靈巫兮,聆仙音而為信。
帝降恩於鵅枝兮,望舒飛且成魚。
貴無射殿之樂兮,瞽操琴奉君愉。
擇嫁仙而登天兮,罰罪以墮幽明。
青娥奴於淒芳兮,囚昆仲下龍嶺。
何揶揄以荒夷兮,祖天地之苗裔。
優美的歌聲在山間響起。清澈的山溪之中,一位荷衣蕙帶的女子正捋裙挽袖洗著柔薏,她紗裙卷上膝蓋,赤足站在溪水中,她白皙嬌嫩的臉上不著半點脂粉,滿頭青絲一半都在溪水之中飄蕩,另一半也濕漉漉的,看樣子是剛剛洗過。她靜靜立在清溪中,遠遠看去真如久居山中、不惹凡塵的的鶴仙子一般。
“姐姐,你唱的歌兒真好聽。但是我聽了好幾天,也聽不懂呢,是什麼意思呀?”
一個青衫小牧童似乎總算鼓足勇氣,從西邊牽牛走來,站在溪邊問道。這牧童不過十二三歲,羞澀的麵頰上泛著微紅,青衫兩袖上有幾個新舊不一的補丁。
那女子站起身來,嫣然一笑,說:“這是姐姐家鄉的曲,你們這裡沒有的。”
“哦。”見少年有些失望似的黯然。她忽然俏皮地雙手叉腰,神秘兮兮地問:“你想知道什麼意思麼?”
“嗯嗯。”那牧童紅著臉連連點頭。
女子溫柔地說:“這曲的意思是:桃都山上的姑獲鳥啊,那是天帝座下的少女。幽冥寒庭沉睡的赤龍,那是天帝的坐騎。桐山的百熊族,他們是天帝的力士。沉音穀的巫師,他們是天帝的信使。天帝曾經降臨在雒枝山,化成了月光,月光又變成了白色的大魚,養育了饑荒中的百越子民。秋宮原的無射殿裡,神瞽演奏著仙樂,他們是天帝的樂師。有功勞的受到恩賜登上天界,背叛神的就要下地獄。我們把獲罪的女人送進淒芳寺,把獲罪的男人送進赤龍嶺下的巨壑之底。我們不是蠻夷,我們是天和地的子女,是神的仆裔。啊,我們不是蠻夷,我們是天和地的子女,是神的仆裔。”
牧童微微皺眉,似乎想了很久,最後他問:“姐姐,什麼是蠻夷?”
女子頓時愣神,或許她沒想到,小孩子思考很久問出的問題,不是孩子們最好奇的月光和大魚,也不是赤龍和神鳥,反而是什麼是“蠻夷”。她沉默良久,最後淡笑著說:“這不是個好問題,你永遠不用知道的。”
“哦,姐姐,你叫什麼名字?”牧童又問。
女子淡笑著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叫焦紅夜。”說著,她反問道:“那你呢,叫什麼名字?”
那牧童想了想,忽然笑著搖頭說:“我下次再告訴你。阿黃這幾天都不去山上,我都會在這附近,還會遇到你的,等我回去問了我娘,她同意了,我就下次告訴你。姐姐再見。”
說著,便牽著黃牛遠去。
……
“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名字了!”
焦紅夜扔掉手中烤熟的鯉魚,雙眸定在溪水之中,原本清澈的溪水正變得朱紅,一塊染血的破布浮了上來,破布上的補丁如同正午的烈日一般刺目。她渾身一顫,整顆心為之窒息,直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自上遊迎風送來。焦紅夜怒火上湧,赤足輕點,便如白鶴般像山上飛去。
山嶺的上遊,碗口粗大的樹倒了五六根,斷口處有些平滑如鏡,有些仿佛被巨力掰斷,周圍落滿了新鮮的端木和殘枝爛葉。泥土似乎也被翻過,就像是有幾頭巨獸方才在這裡搏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