袞州城的太陽比雲州的要淡些,像蒙著層灰布的銅鏡,斜斜照在斑駁的城牆上。
牆根下擠滿了人,大多是衣衫襤褸的流民,手裡攥著各式各樣的“路引”。
有的是揉皺的布條,有的是刻著字的木牌,還有的乾脆空著手,隻靠磕頭求士兵放行。
城門處的甲士比雲州城破前的守軍要精神得多,明光鎧在太陽下泛著冷光,手裡的長戟斜斜拄著,戟尖離地麵不過三寸,時不時用靴尖踢踢流民的腿。
“站起來看看!”
阿七混在人群裡,左肩挎著個破布包,右手拄著根磨得發亮的楊木棍。
他的左腿不自然地向外撇著,每走一步都要頓一下,褲管殘破,能看見裡麵草草包紮的布條,滲出些發黑的血漬。
這腿是上個月廢的。
在離袞州城還有十裡地的破廟裡,一夥流民搶他藏在草堆裡的半袋糙米。
為首的壯漢一腳踩在他膝蓋上,骨頭碎裂的脆響比烏鴉叫還難聽。
阿七沒喊疼,隻在對方彎腰拽他頭發時,摸起身邊那半截鐵劍。
就是雲州城扔在廢墟裡又被他撿回來的那截。
阿七下手十分狠辣,隻眨眼間,就反手抹了三個喉嚨。
血濺在他臉上時,他正盯著壯漢扭曲的臉,慢慢抽出嵌在對方頸骨裡的劍。
剩下的人嚇跑了,他拖著斷腿爬回草堆,把糙米塞進懷裡,用破布裹住膝蓋,一瘸一拐地往外麵挪。
不過,壞了也好,若是好腿好胳膊,指不定就要被抓去當壯丁。
“下一個!”
甲士的嗬斥把阿七拽回現實。
他往前挪了兩步,木棍在地上戳出“篤篤”的響。
甲士的目光掃過他的腿,眉頭皺了皺,又看他瘦得像根柴火的胳膊,不耐煩地揮揮手:“瘸子?進去吧,彆擋道。”
阿七沒抬頭,隻把破布包往懷裡緊了緊。
甲士的目光突然釘在阿七懷裡的破布包上,嗬斥道:“包裡揣的什麼?”
阿七略顯緊張:“沒、沒什麼……幾件破衣裳。”
“少廢話!”甲士不耐煩地伸手,一把扯過布包。
繩子沒係緊,包口散開,裡麵的東西“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兩件打滿補丁的單衣,磨得發亮的粗布褲子,還有個用油紙包著的小疙瘩,滾到甲士腳邊。
油紙破了個角,露出點深褐色的肉乾,硬得像塊石頭。
甲士踢了踢那些破爛衣裳,又用戟尖挑開油紙,看了眼肉乾,嘴角撇出個嘲諷的笑:“就這?”
他抬腳把衣裳往阿七麵前踢了踢,“滾進去。”
“死瘸子,彆在這兒礙眼。”他嘟囔著轉身,聲音沒壓低,“也不知道聖上怎麼想的,還留著這些累贅……”
後麵的話被風吹散了,阿七沒聽清,也沒心思聽。
他蹲下身,慢慢撿那些衣裳,手指觸到冰涼的石板時,才發現手心全是汗。
肉乾滾到了牆根,他伸手去夠,指尖蹭到磚縫裡的青苔,滑膩膩的,像極了雲州城廢墟裡的血泥。
那把鐵劍自然不可能帶在身上,要是被搜到,麻煩就大了,不過這些肉乾中間,倒是有一塊鐵片。
雖然不鋒利,但殺人足夠了。
他把東西重新塞進布包,搭在肩上,左手拄著楊木棍,右腿先邁出去,左腿跟著頓了一下,一步,又一步,慢慢挪過城門洞。
袞州城的風比城外稍暖些,卻依然帶著股鐵鏽味。
阿七沒回頭,隻聽見身後甲士又在嗬斥下一個流民,長戟拖地的聲音漸行漸遠。
水鏡外,趙括望著阿七瘸腿的背影在袞州城的巷口消失,眼底掠過一絲訝異。
說實話,他有些低估了。
亂世裡長出的骨血,本就帶著股野勁,不需要誰來扶,自會在瓦礫裡紮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