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屬於華清的那盅湯擺上正中那位最年長、法令紋深如刀刻的趙供奉麵前時,老人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目光在那湯色上停頓了一瞬。
湯色清亮如初雪融水,不見絲毫油星。
四個獅子頭玉白溫潤,飽滿如滿月,靜靜沉浮。
幾點翠綠的菜心尖兒點綴其上,兩片薄如蟬翼的金華火腿悠悠懸於湯麵,幾縷拆得極細、粉白的蟹肉絲若隱若現。
一股難以言喻的醇厚鮮香,直透鼻腔,仿佛能喚醒沉睡的味蕾。
趙供奉拿起調羹,並未先舀湯,而是輕輕壓向其中一個獅子頭。
調羹陷入那看似酥軟的外層,感受到一種奇妙的彈韌。
微微用力,雪白細密的肉粒裹著金紅飽滿的蟹黃顯露出來,豐腴的汁水幾欲滴落。
他這才舀起一小勺清湯,連同小半塊獅子頭,送入口中。
動作在瞬間凝固。
老人那雙閱儘千帆、古井無波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些許。
如同平靜的湖麵投入巨石,激起難以掩飾的漣漪!
他喉結不受控製地滾動了一下,原本挺直的腰背竟微微前傾,仿佛要將全部心神都貫注於舌尖。
極致的鮮甜在口腔轟然炸開。
那不是任何調料堆砌的浮華,而是肉之本源、蟹之精華、湯之清冽在千錘百煉的火候下,完美交融、升華出的至味。
肉粒的彈韌與蟹黃的醇厚豐腴在齒間纏綿,荸薺的脆甜如驚鴻一瞥,清湯的雋永將所有滋味溫柔托起,最終歸於一種令人靈魂震顫的熨帖與滿足。
趙供奉甚至忘了咀嚼,任由那味道在口中層層綻放、餘韻悠長。足足數息,他才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咽下。
沒有立刻去嘗第二口,而是閉上眼,長長地、無聲地籲了一口氣,眉宇間那慣常的凝重竟似被這口湯水悄然化開了一絲。
他睜開眼,目光掃過旁邊四位同僚。
無需言語,那四位供奉臉上同樣殘留著未褪的驚異與沉醉。
其中一位甚至下意識地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閉目細品。
趙供奉拿起朱筆,在那張記錄著“臨江香滿樓,方華清”名號的素箋上,穩穩地畫了一個圈。
力透紙背。
“清燉蟹粉獅子頭——過!”唱名聲在敞廳內響起。
初試隻是篩去泥沙。
真正的鏖戰,在層層晉級中展開。
華清如同最精密的器械,穩定而沉默地碾過一場場比試。
他的菜式並不繁複華麗,卻總能在最基礎的食材和技法中,迸發出直指味覺本源的力量。
刀工、火候、調味,皆臻化境,舉重若輕。
每一次呈上,都伴隨著評判席上難以抑製的動容與低語。
終於,貢院張榜。
三十二強的名字,以濃墨書寫在丈餘長的黃絹之上,高懸於貢院朱漆大門之外。
人群如潮水般湧動,爭相瞻仰。
華清站在人群邊緣,目光平靜地掃過榜單。
當“方華清”三字映入眼簾時,他臉上並無波瀾。
視線繼續移動。
下一刻,在榜單中段,兩個名字映入眼簾:
臨江,醉八方,陸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