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我想起上周引發這次懲罰的原因——數學作業本上被紅筆圈出的三道錯題。
那不過是一次普通的課堂練習。
第三題我確實粗心了,忘記換算單位。
但第一題原本應該是對的,是老師批改時看錯了步驟。
而第二題,我隻是把解法寫得太潦草,數字7和1連在了一起。
父親看到作業時。
"又錯了三道,"他咳嗽著說,手指顫抖地點擊著屏幕,"這次給你挑個刺激點的。"
這已經是本學期第十二次因為作業動用"教育係統"。
上一次是因為我打掃衛生時打翻了墨水瓶,上上次是體育課躲避球砸到了女生——雖然老師都說是意外。
最嚴重的那回,我把他的電影收藏光盤借給了同學小偉。
那是他珍藏的《這個殺手不太冷》4k修複版。atda全家被殺的片段時,父親特意調整了觸覺反饋,讓我備受煎熬。
有時候我也確實是闖禍了。
比如故意在牆上用紅筆勾畫他收藏的《教父》海報,或者把他剪輯用的電腦桌麵圖標全部改成骷髏頭。
我知道這樣的惡作劇會換來懲罰,但漸漸地,我分不清哪些懲罰是為了管教,哪些隻是他發泄情緒的工具。
有一次我發著39度高燒做錯作業,他照樣啟動了係統。
"感冒不影響你的表演水平,"他說著推了推滑落的眼鏡,"肖邦肺癆晚期還能作曲呢。"
今晚的懲罰程序已經運行到第三十七分鐘。
我嘴裡還殘留著人造血包的味道——這是他新添加的功能,說是為了"增加表演的真實性"。
係統又一輪判定我"情緒投入不足",耳道深處立刻傳來高頻噪聲,像是用釘子在黑板上刮擦的聲音。
陽台上的雪終於開始移動,有一片飄進了屋內,落在vr眼鏡的外殼上。
我驚訝地發現,即使是這樣的時刻,我還在下意識地猜測雪花飄落的軌。
父親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繼續念。"他調整了係統的痛覺級彆,"在我懲罰你的時候不許分神!"
我的手微微顫抖著,不是出於恐懼,而是某種奇怪的期待。
我發現自己已經開始習慣這種痛苦,甚至能在電流刺激前預判到它的到來。
也許這才是最可怕的部分——我正在變成父親想要的那個完美演員:能精確表演出他想要的所有痛苦表情,卻不再記得真實的痛苦是什麼感覺。
起初他隻是個普通的失敗者,一個連拳頭都握不緊的病人。
在診斷書下來前,那些懲罰不過是無力的巴掌和氣喘籲籲的嗬斥,連我都能聞到他身上日漸濃重的藥味和恐懼。
後來他躺在病床上時間越來越長,輸液袋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像某種倒計時的鐘。
就是那時他開始收集那些二手電子零件,用顫抖的手指組裝這套"教育係統"。
第一次給我戴上頭顯時,他的手在出汗,呼吸機麵罩蒙著霧氣,可我分明看見他眼中閃著病態的光——他終於找到了一個不必耗費體力的暴力方式。
那時的懲罰還很生澀,電流時強時弱,就像他那具破損的軀體一樣不可靠。
但隨著咳血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的技術卻越來越精進。
他開始研究哪些神經束能模擬最精準的疼痛,把電影片段剪得愈發"精彩"。
我終於明白,這不是為了教育我。
每當夜深人靜,我能聽見他在隔壁房間重播那些懲罰片段的聲音,夾雜著虛弱的笑聲和咳喘。
他反複觀看的哪裡是我的反應,分明是在確認自己尚未完全喪失掌控的證明——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最諷刺的是,隨著他生命的消逝,這套係統反而愈發完美。
最後他甚至不需要在場,隻需設置好程序,就能讓我在精心設計的痛苦中掙紮。
這具連翻身都需要幫助的軀體,卻能在虛擬世界裡對我施加他想都不敢想的暴力。
現在想來,那些懲罰其實都映照著他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