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夔心中猛地一震,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心臟。他強作鎮定:“不認識。”話一出口便覺生硬,忙補充,“好像聽廣播裡說過這個名字。你是……”
“我是堀口的未婚妻。”女招待無名指上的戒痕清晰可見,“前陣子碼頭貼了他的通緝令,說他反戰。後來聽說判了死刑,又被朋友救走。前些天,還有人來這兒找他。知道他還活著,我真的很高興。”
薑夔盯著她眼底的血絲,聲音發冷:“我聽說堀口後來跟憲兵司令部的人合作,幫憲兵抓救過他的朋友……”
“堀口怎麼能這樣?”
“飯菜好啦!彆聊天了!”店老板的吆喝聲打斷對話。
女招待端上冒著熱氣的飯菜,朝薑夔淺淺一笑,轉身離去。
薑夔囫圇扒完飯菜,丟下錢便往外走。
“等等!”女招待追出來,將一頂草帽塞進他懷裡,“白天太陽大,你把草帽戴上。”
薑夔接過草帽,朝她微微欠身。抱起紙箱往對麵的小山碼頭走去,回身一看,女招待的藍白身影,還立在晨光裡望著他。
薑夔走到售票窗前,後頸突然泛起細密的冷汗。
隻見玻璃右側,兩張通緝令被膠帶貼得平平整整。
油墨未乾的畫像裡,兩張畫像,一張有幾分像是周滬森,另一張像程振奇,還有兩張女人畫像,薑夔認不出是誰,心想兩人大概是孟詩鶴和李香香。
“幾個人?”售票員的指甲敲了敲鐵製窗框,發出刺耳的聲響。
“一個。”薑夔攥著紙幣的手縮了縮,生怕對方瞥見自己發抖的指尖。
“3錢。”硬幣砸在鐵皮盒裡,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他抱著紙箱跌坐在長椅上,餘光瞥見鄰座女人正哄著啼哭的孩子買票。女人接過船票時,繈褓裡的嬰兒突然發出一聲尖叫,驚得整個候船室的人都下意識轉頭。
“請問,坐船到對麵的大九兒島,要多久時間?”
薑夔喉結滾動著開口。
“半小時。”
女人彆過臉,發梢掃過薑夔手背,帶著廉價頭油的氣味。
“看上去沒多遠。”
他盯著女人鬢角新添的白發,那顏色與昨夜居酒屋女招待的竟出奇相似。
“是的。你是外地人?”
女人突然轉頭,瞳孔裡映著牆上通緝令的倒影。
“從東京來。”
薑夔的後背死死抵住木質椅背,硬邦邦的紋路硌得生疼,“給朋友送東西。”
鐵門嘩啦拉開的瞬間,候船室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乘客們如同提線木偶般齊刷刷站起,皮鞋與木屐的聲響在狹小空間裡碰撞。
“去大九兒島的上船!”男人的吆喝聲混著海風灌進來。
薑夔抱緊紙箱,紙箱棱角深深壓進掌心。沿著石階下行時,鹹腥的海風掀動他的衣角,遠處木船的桅杆在暮色中搖晃,像極了絞刑架的輪廓。他來回掃視碼頭暗處,武田泰一和高丸此刻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
引擎熄火的瞬間,鹹腥海風卷著細沙撲進車廂。劉簡之推開車門,皮鞋碾過碎石,發出咯吱聲響,孟詩鶴整理旗袍下擺的動作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檀香。
周滬森扯鬆領口的布扣,目光掃過遠處大九兒島,那片在晨霧中時隱時現的黑影,像塊化膿的傷口。
漁網拍打船幫的聲響由遠及近。一對漁民夫婦背對著四人,男人粗糙的手掌正將破洞漁網穿針引線,女人佝僂著腰往竹簍裡塞貝殼。
“早啊!”周滬森扯著嗓子打招呼,短衫下藏著的勃朗寧硌得肋骨生疼。
“我們今天沒魚賣。”男人頭也不抬。
斷線的漁線在他指間來回纏繞,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我們是測量隊的,想去對麵的大九兒島。”
周滬森刻意將“測量隊”三個字咬得很重,餘光瞥見女人捏貝殼的手指驟然收緊。
“不能去。”男人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球布滿血絲,“島上全是帶刺刀的憲兵,你們這些文化人彆來送死。”
周滬森從褲袋掏出一疊鈔票,嶄新的紙幣在晨光下泛著油亮的光。女人手裡的貝殼“啪嗒”墜地,喉結上下滾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多給錢我們也不敢!”男人的木梭重重砸在船板上,“上個月有人被抓,舌頭都被割了!”
“我們是替軍部辦事。”周滬森壓低聲音,將鈔票塞進女人掌心,“出了事,你們就說是配合‘稻森計劃’。”這話讓男人清理漁網的動作頓了頓。
女人摩挲著鈔票邊緣,突然扭頭問:“就你們四個?”
“絕無其他人。”周滬森說。
“上船!”女人將鈔票塞進胸衣,船槳磕在船舷發出脆響。
“你瘋了?!”
男人攥著漁網的手青筋暴起。
“怕就守著你那堆破網!”女人啐了口唾沫,“軍部的活兒,憲兵見了都得繞道!”
女人再次朝四人招招手,“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