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很認真的說話,宋大頭覺得這不是和自己說的。
宋大頭說:“阿爸,人都會死的。就像太陽會下山一樣。這是阿媽說的。”
阿爸不說話,阿爸一味抄書。
抄書能換點銅板,銅板能換來餅子。
有餅子,就餓不死。
……
阿爸死了,死在初春。
宋大頭早上睡醒,發現阿爸飄在河裡。
有人說,阿爸是被人推下河的。有人說,一定是喝醉了,失足落水。有人說,一定是夢遊掉進水裡。有人說,是為了躲債。有人說……
說法有很多,宋大頭不知道那個是對的。但她知道,阿爸是不想死的。
阿爸的屍體被人撈上來,撈屍人找宋大頭要錢。
宋大頭翻出來幾個銅板,撈屍人說錢不夠,要二十個銅板。
宋大頭隻有五個銅板,是阿爸攢下來的。
“我可以抄書,我抄書給你錢。”
眾人哄笑,指著宋大頭笑得前仰後合。
“奇了怪,一個乞丐還認得字?”
“我……”宋大頭雙手藏在身後,盯著鼓鼓的阿爹,她認字的,認得不多。
她說:”“我認得幾個字。”
眾人又笑了起來。
宋大頭站在人群中間,被許多雙眼盯著。
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她沒有二十個銅板,她有五個銅板。
有人起哄:“小孩兒,你可以賣身葬父啊。”
開了這個頭,眾人再次哄笑,上下打量宋大頭。
宋大頭是混血兒,阿媽不是草原上最漂亮的花,阿爸也不是草原上識字最多的人。草原上有許多其他漢人,阿爸是排不上號的。
宋大頭有阿爸的膚色與眼睛,有阿媽的骨相與高挺的鼻梁。
眾人一致認為,宋大頭是賣身葬父的好模樣。
宋大頭抱著木盒子,看著那些人。她又想起了五歲那年,被鐵騎追趕時的感覺。
這是一種被盯上的感覺,被當做獵物了。
有人推開人群進來,比人先來的是聲音,比聲音先來的是脂粉香。
“這孩子我要了。”
宋大頭仰頭,看到一個漂亮的人,脂粉厚重,看不出具體長相,但很漂亮,像是草原上大片開著的花。
朦朦朧朧的漂亮。
這人的眼睛和其他人不一樣,沒有看獵物的樣子。
“奴家幫你埋葬你爹,你跟著奴家,可好?”
宋大頭搖頭:“我爹不用埋,我爹要燒。”
宋大頭打開手裡捧著的木盒子,露出裡頭阿媽的骨殖。
眾人好奇探頭,被嚇得連連後退。
漂亮的花問:“怎就放在盒子裡呢?入土為安才是好的。亡者不安息,生者如何安寢?”
宋大頭搖頭:“阿爸說,他死了也放進盒子裡。誰欺負我,就用這個盒子砸!”
周圍人又哄笑起來。
他們上下打量宋大頭,揣摩著宋大頭適合做什麼。
一個有異域長相的小姑娘,總歸是被人關注的。更何況,這是個無主的小姑娘。
宋大頭不喜歡那些人的目光,她才不是獵物,她是狩獵者。
她拉住那朵花的手。
“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