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是個好東西。
但日子還要過得下去。
何秀幾乎已經習慣了這種任人擺布的日子,習慣了隨波逐流。
但宋昭不一樣,何秀想讓宋昭擁有不一樣的人生。
至少,要與她不一樣。
她已經被人踐踏到泥水裡,活得不像個人。宋昭不能這樣。
何秀經常打發宋昭離開行宮,就像以前她總是打發宋昭去外麵買東西那樣。
去得遠一點,再遠一點,去更遠的地方,哪怕隻是片刻。
臨平成了新國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銀錢總是不稱手。宮人的例銀一年能發三兩次就不錯了。
何秀正處聖眷,不缺銀子,私下裡貼補宋昭,騙她說這是例銀。
宋昭每個月都能拿到例銀。
宋昭很高興,何秀也很高興。
何秀眼裡,宋昭是一隻小麻雀,整日嘰嘰喳喳,四處亂飛,會帶回幾顆米粒,然後昂首挺胸等待誇獎。
真是一隻神氣的小麻雀。
何秀覺得,一輩子就這樣也挺好。可就在這時,敵軍勢如破竹,前臨平縣尉上了戰場。
與此同時,宮中的寶貴人上吊死了。
寶貴人就是那個自宮想當太監沒有成功,後又自賣自身進了春風樓的龜奴小寶。
宋昭說,寶貴人肯定不是自己想死的,寶貴人脖子上有兩條勒痕,寶貴人還沒吃到炸鵪鶉,寶貴人不可能自己上吊。
宋昭說這話的時候,天子就坐在一旁,麵上神情似笑非笑。
何秀連忙讓宋昭不要說了。
寶貴人如何死的,隻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天子說,寶貴人是自己上吊死的。
天子沒有眼睛。
查案的侍衛說,寶貴人是自縊。
那些侍衛沒有眼睛。
何秀有些心慌,她連夜偷偷收拾金銀細軟,想把宋昭送走,可又不知道能送到哪裡去。
何秀成日的睡不著,食欲也不好,宋昭到處跑著給她買零嘴吃。
好幾次何秀食欲不振,著涼受風,天子都會第一時間知道,派太醫過來。
天子想要孩子,天子想瘋了。
何秀知道,這個宮中到處都是天子的眼線。要穩妥,要穩妥,一定要穩妥。
一定要穩妥的把宋昭送走。
臨平很危險。
宋昭給何秀做了一次肉丸子,何秀一顆沒吃到,全都被天子吃了。
往後,天子每天都來吃肉丸子。
那肉丸子需要新鮮羊肉和魚肉,宋昭天天奔波,殺羊殺魚,累得瘦了許多。
何秀心疼急了,偏偏朝中官員罵她,說是她重口腹之欲,不體恤百姓辛苦。
何秀發現,那些官員也沒有眼睛。
天子吃膩了肉丸子,又看上了宋昭給她買的各種宮外的小食,打發宋昭日日去尋。
可城中百姓能逃的都逃了,哪有太多小食售賣?
禦廚做出來的不合口味,又是幾番重做。
這一筆勞民傷財,又記在了她何秀頭上。
何秀覺得,那些人實在是有眼無珠。
又或者,他們睜著眼說瞎話?
宋昭學會了打官員的悶棍,誰罵何秀,宋昭就打誰。
何秀是從天子口中知道這件事的,她說要斥責宋昭,天子卻說,他愛看言官挨悶棍,更愛看他們狗咬狗。
何秀心頭發冷,她知道這個王朝要完蛋了。
宋昭對此一無所知,仍舊時不時毆打言官。
何秀繼續偷偷收拾金銀細軟,她要想法子送走宋昭。
……
臨平城破,災難來臨那一天,毫無預兆,又處處都是預兆。
宋昭衝進她的寢殿要帶她一起走,何秀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要走,必須要走。
宋昭帶了刀,帶了乾糧,帶了積攢的金銀細軟。
何秀把點心裝上,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金銀細軟藏在裙子下麵。
何秀心情飛揚,她從未想過自己能逃離,她暢想的永遠是宋昭的逃離。
當下,她要與宋昭一起逃離這裡了。
然而何秀低估了天子的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