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那日,臨仙城的東牆下爆出第一簇梔子花苞。花苞裹得緊緊的,像顆顆白玉珠子,沾著晨露,在朝陽裡閃著光。溫瑾潼剛給磚縫裡的花苗澆完水,指尖還沾著濕泥,就看見遠處的官道上來了隊車馬。為首的青灰錦袍在新抽芽的柳色裡格外顯眼,齊太子手裡提著個竹籃,籃子用藍布蓋著,邊角露出點棉絮,風一吹,飄出淡淡的草木香。
“滁州的苗長得慢。”他把籃子遞過來時,指尖沾著新鮮的泥土,指甲縫裡還嵌著草屑,“那邊的土偏堿,想著臨仙的土肥,或許能早開些日子。”籃子裡鋪著厚厚的棉絮,裹著幾十株梔子幼苗,根須上還帶著滁州的黑土,像群被小心嗬護的孩子。
樂芽從老槐樹後蹦出來,羊角辮上彆著朵剛摘的迎春花,嫩黃的花瓣沾著草葉。她舉著花往齊太子手裡塞,小手跑得通紅:“叔叔,這個香!比梔子還香!”丫頭仰著臉,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郡主姐姐說,花開了,就不會再打仗了。你看這迎春花,開得多好呀。”
齊太子蹲下身接花時,錦袍掃過新抽芽的草。草葉上的露珠沾在衣料上,洇出小小的濕痕。他望著丫頭手背上那顆小小的痣,忽然想起母親手背上的梔子花紋疤——也是這樣的位置,也是這樣在做點心時燙出來的。那年他總愛趴在灶台上看母親烤紅豆酥,看她的手在滾燙的烤盤上靈活地翻弄,直到有天爐子裡的炭塊炸了火星,燙出那樣個彎月形的疤。母親卻說:“這樣好,以後你就能憑著疤認出娘的手了。”想到這裡,他的喉結動了動,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隻化作輕輕的一聲歎息。
溫瑾潼把幼苗栽進祠堂前的空地裡。新翻的泥土帶著潮氣,混著她特意撒的腐熟的鬆針,散發出清冽的草木味。齊太子蹲在她身邊幫忙培土,手指捏著小鏟子,動作有些笨拙,時不時會碰掉幼苗的嫩葉。兩人的手同時伸進土裡扶直株歪了的苗,指尖在濕潤的泥土裡相觸,像當年兩塊蝴蝶玉佩拚在一起時那樣,輕輕一顫,隨即又像被燙到似的縮回,隻留下泥土在指間溫熱地粘連。
“聽說你把陳禮的劍譜燒了?”溫瑾潼往土裡埋了把去年的梔子花瓣,那是父親教她的法子,“花要記著去年的香,才能開得更豔。”她的指尖劃過花瓣的紋路,那裡還留著去年被蟲咬過的細小缺口。
齊太子的手指在土麵上劃著圈,畫出一個個淺淺的圓弧。“他總教我‘劍要飲血才利’,說刃上的血腥味能鎮住敵人的魂魄。”他抬起頭時,目光落在溫瑾潼的鬢邊——那裡彆著朵新開的梔子,嫩黃的蕊沾著晨露,被風吹得輕輕顫,“可我前日在滁州的花田裡,摸著那些剛謝的花瓣,忽然覺得,能讓劍慢慢生鏽的東西,或許比劍本身更厲害。”他頓了頓,嘴角揚起個極淺的弧度,“就像這花,看著軟得一吹就倒,根卻能從磚縫裡鑽出來,把硬邦邦的石頭都撐出裂紋。”
遠處傳來工匠們的笑鬨聲。幾個年輕的工匠正抬著塊刻好“安”字的城磚往牆上砌,磚麵的刻痕裡還留著細小的木屑,在陽光下閃著金粉似的光。有人哼起了當年碧水夫人編的小調,聲音算不上好聽,卻帶著股敞亮的歡喜:“梔子開,城牆白,花影裡,故人來……”歌聲混著風裡的花香,漫過新砌的城牆,漫過正在抽芽的柳枝,往東南方向去了。
那裡,滁州的田埂上,剛栽下的梔子苗正迎著春風,怯生生地舒展著新葉。葉尖的露珠墜下來,在土裡砸出個極小的坑,像誰悄悄埋下的,關於安穩的念想。而風繼續往南吹,吹過正在返青的麥田,吹過重建的村落,吹過那些被歲月磨平的傷痕,最終在某個新抽芽的枝頭,落下輕輕的一聲歎息——像在說,日子總要往前,帶著那些牽掛與傷痕,慢慢開出花來。
可是,所有的仇恨會被忘記嗎?
年近三十,卻已經是大魏兵馬副總督的衛子歇坐在兵部衙門之中,看著下麵的準奏。
“將軍,郡主好像和齊太子走的很近…”
衛子歇擺了擺手,示意手下不用再說了。
“郡主是先生和師娘唯一的女兒,就算她忘記了仇恨,那就讓她忘記,隻要她快樂就好,至於和齊國的仇恨,所有的家仇也好,國恨也罷,都有我來撐著,我來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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