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乘風(七)_江花玉麵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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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9章 乘風(七)(1 / 1)

春末的雨總帶著股纏綿勁兒,淅淅瀝瀝打在糖坊的竹棚上,濺起細碎的水花。我蹲在灶台前翻攪糖稀,黃銅鍋裡的琥珀色液體咕嘟冒泡,混著新摘的梔子花瓣,甜香漫過整個花田。

“小滿哥,衛將軍的信!”小石頭舉著油紙包衝進來,褲腳沾著泥,懷裡還揣著半塊沒吃完的梔子糖。他身後跟著二柱,手裡捧著個竹籃,裡麵是剛從花田摘的蜀葵,紫瑩瑩的花瓣上還掛著雨珠。

我擦了擦手上的糖霜接過來,信紙邊角有些潮濕,衛將軍的字跡力透紙背,筆畫間總帶著股沙場的糙勁兒:“北境蜀葵已紮根,戰士們說花開時像看見家鄉的田埂。劉棠托帶的披風收到了,紅綢鑲邊的那麵,風一吹像團火,敵兵見了都怯三分。”

信紙末尾畫了朵歪歪扭扭的蜀葵,旁邊注著:“老兵說這花該叫‘念想’,埋了槍栓的地方,花開得最旺。”

二柱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竹籃往我麵前湊了湊:“小滿哥,你看這根須。”蜀葵的根部纏著圈細細的紅繩,是去年我埋槍栓時纏的那截,如今竟順著花莖纏了三圈,紅得像抹沒褪儘的血痕。

郭先生恰好背著藥簍經過,蹲下來撥了撥根須,指尖的老繭蹭過泥土:“草木最是念舊,你埋下去的心思,它都記著呢。”他藥簍裡裝著新采的薄荷,葉片上的露水滾進竹籃,混著蜀葵的香,倒有了幾分藥香裡的清甜。

雨停時,劉棠抱著繡繃坐在老槐樹下,銀線在青布上繡出朵半開的梔子。她手腕上的玉鐲是溫鳶皇後送的,據說當年溫北君在臨仙城被困,就是這鐲子上的裂痕讓援軍找到了方向。“你看這針腳,”她指著花瓣邊緣的回紋,“溫夫人教我的,說繡念想時得留三分空,給日子留些盼頭。”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貨郎的鈴鐺聲。穿藍布衫的漢子挑著擔子往花田走,竹筐裡的梔子糖裹著新做的糖衣,在夕陽下閃著光。“雅安城新來的繡娘,要了二十斤糖,說要做糖漬花瓣填枕芯。”他放下擔子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臨仙城來的老秀才托帶的,說是從廢墟裡撿的。”

布包裡是塊燒焦的木牌,上麵刻著半個“昀”字,邊緣還留著火燒的焦痕。我指尖剛觸到木牌,就覺得心口發燙——這是爹當年在史官府的門牌,官兵抄家那天,娘說親眼看見它被扔進了火盆。

“老秀才說,在溫府舊址的磚縫裡刨出來的,”貨郎往嘴裡塞了塊糖,含混不清地說,“那片廢墟上搭了三十多間草屋,有戶人家在梁上掛了串梔子乾,說夜裡能聞見溫北君當年種的花香。”

劉棠突然紅了眼眶,玉鐲在繡繃上磕出輕響:“溫先生當年總說,薑昀的字比石頭還硬,燒了牌位,燒不掉骨頭裡的氣。”她把剛繡好的梔子塞進我手裡,“給衛將軍的信裡,該添句好消息了。”

入夏時,花田的蜀葵長到了半人高,紫的、粉的花盤迎著太陽轉,倒真應了郭先生說的“根紮得深,哪裡都能開”。我按糖坊掌櫃的法子,把新熬的糖稀澆在埋爹衣襟的地方,甜香引來了梔梔和它的崽,母狐蹲在老槐樹上看我,尾巴掃落的槐花落進糖罐,竟泡出了些微苦的甜。

衛將軍的親衛突然來了,身上還帶著北境的寒氣。他背著個鐵皮箱,打開時裡麵整整齊齊碼著些東西:老兵的半截槍栓拓片、小石頭爹的銅彈殼素描、還有張臨仙城的地圖,廢墟的位置被圈了紅圈,旁邊寫著“待種蜀葵”。

“將軍說,北境的兵都想學熬糖,”親衛的疤在陽光下泛著紅,“有個新兵說,他爹當年在臨仙城給溫先生送過糖,如今想讓北境的花也沾點甜。”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偶,是用蜀葵花瓣紮的小人,臉上縫著顆梔子紐扣,“這是給小滿哥的,將軍說像你爹當年教他紮的那個。”

我把布偶掛在糖坊的梁上,風一吹就晃悠,倒像爹站在那兒看我熬糖。郭先生來送草藥時瞧見了,突然說:“你爹當年在鹹陽城,總帶著串梔子香囊,說溫北君的書房太苦,得添點甜。”他藥簍裡的蜀葵根纏著片舊紙,上麵是爹的字跡:“小滿,若見蜀葵開,便是爹歸處。”

秋分時,雅安城來了隊修橋的工匠,領頭的瘸腿老漢總在花田邊轉悠。有天他蹲在老槐樹下,摸著樹乾上的疤痕說:“這樹的年輪裡,藏著顆子彈。”他從工具箱裡掏出個鏽跡斑斑的彈頭,“當年在臨仙城,薑昀替溫北君擋槍時,子彈穿了他的衣襟,嵌進了老槐樹——後來我親手把樹移栽到雅安,就知道總有一天,他的娃會來這兒。”

我突然想起娘說過,爹走的那天,大梁城的老槐樹下落滿了梔子花瓣。原來這棵樹不是娘隨口說的念想,是有人真的從北方挪來的,帶著爹衣襟上的血,帶著臨仙城的土。

老漢往樹坑裡撒了把蜀葵種子,指尖的老繭蹭過樹皮:“溫北君死前說,得給薑昀留個念想,讓他知道自己護的人間,如今真的甜了。”他從懷裡掏出個糖紙,是二十年前的樣式,裡麵包著半塊化了又硬的糖,“這是薑昀最後給溫先生的糖,說等天下太平了,要熬滿一缸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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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我蹲在花田邊熬糖,鍋裡的梔子糖冒起的熱氣裡,竟像看見爹的影子。他穿著青布衫,正往糖裡撒蜀葵籽,笑著說:“小滿你看,這糖得拌著念想熬,才會甜得讓人記一輩子。”

冬雪落時,衛將軍回來了。他鎧甲上的鏽跡更重了,像落滿了北境的星子,懷裡抱著個壇子,打開時飄出酒香,混著梔子的甜。“這是用北境蜀葵釀的酒,”他往我碗裡倒了些,酒液泛著淡紫,“老兵沒等到花開,臨終前說要把骨灰撒在花田,說這樣來年的蜀葵能長得更潑辣。”

我們蹲在老槐樹下喝酒,酒液淌進土裡,竟泡出些細小的綠芽。衛將軍指著芽尖說:“你爹當年總說,好日子就像這芽,看著弱,凍不死。”他從懷裡掏出塊玉佩,正是郭先生當年那塊溫家玉,“這是溫北君留的,說要給薑昀的娃,還說小滿這名字好,日子不貪多,甜到心坎裡就夠了。”

開春時,臨仙城來人說,廢墟上的草屋連成了片,有人在溫府舊址種了滿院梔子,花開時香得能飄到北境。貨郎從北方帶回消息,說衛將軍的營地裡,戰士們都在學熬糖,蜀葵花叢裡的帳篷上,總晾著些糖漬花瓣。

我把新收的蜀葵種子分裝成幾十包,托商隊往南北捎。每包種子裡都拌了把梔子糖,糖粒在陽光下閃著光,像爹當年眼裡的星。郭先生說要跟商隊去臨仙城,藥簍裡裝著新采的薄荷,說要給重建的學堂添點藥香。劉棠把繡好的披風疊進箱子,上麵的蜀葵開得正旺,紅綢鑲邊在風裡飄,像團燒不儘的火。

小石頭和二柱在花田邊搭了間新棚子,打算教孩子們熬糖。二柱娘的銀釵旁邊,細竹已長成了片小竹林,竹葉上的露珠滾進土裡,竟泡出了株新的蜀葵,紫得像抹沒褪儘的晚霞。

我蹲在老槐樹下,往土裡埋今年的第一把種子。樹洞裡不知何時住進了對灰喜鵲,正叼著梔子花瓣築巢,花瓣落在我手背上,涼絲絲的,像誰的眼淚。遠處的青衣江上傳來船鳴,悠長而響亮,像在說“都回來了”。

風穿過花田,往臨仙城的方向去,往北境的方向去,帶著糖的甜,帶著花的香,帶著我們埋在土裡的所有念想。我仿佛聽見爹在說:“小滿,你看這花,開得比糖還甜呢。”

“是呢,爹,”我對著花田輕聲說,指尖的糖霜混著泥土,竟生出些微的暖,“這日子,甜得剛好。”

老槐樹上的鳥窩晃了晃,落下片新抽的嫩葉,正好落在我埋種子的地方。我知道,用不了多久,這裡又會冒出綠芽,順著陽光往上長,開出熱熱鬨鬨的花,像極了爹說的小滿,也像極了所有人盼的,剛剛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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