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所過之處,果然見每個軍營旁都立著梅樹。有的剛栽下不久,枝椏還細瘦,像一個個柔弱的孩子,需要人嗬護,士兵們卻像對待珍寶一樣守護著它們,時常澆水、施肥;有的已亭亭如蓋,枝繁葉茂,寒風吹過,落梅紛飛,香飄數裡,吸引了不少鳥兒在枝頭棲息。路過一處驛站時,瑾潼下車歇息,驛站的屋簷有些破舊,卻打掃得乾淨。見牆角也栽著株梅,枝乾雖不起眼,彎彎曲曲,像是經曆了不少風雨,花苞卻鼓鼓囊囊,似要隨時綻放,透著一股頑強的生命力。
驛站的老驛卒見她望著梅樹出神,臉上布滿了皺紋,笑容卻很慈祥,他笑著搭話:“姑娘也喜歡這梅?這是前陣子路過的兵爺們栽的,說看著它,就想起家裡的暖和勁兒。”他的聲音帶著歲月的滄桑,卻透著一股親切。
瑾潼點點頭,目光落在梅樹旁晾曬的幾件軍衣上,布麵上還沾著些許塵土,那是戰場的印記,卻洗得乾乾淨淨,衣角處還有細密的針腳,顯然是精心縫補過的。她仿佛能看見士兵們在燈下縫補衣裳的模樣,昏黃的燈光下,他們的眼神專注而認真,指尖劃過粗糙的布料,像觸到了那些滾燙的心意,那些對家的思念,對守護的執著。
再往南行,地勢漸險,山路蜿蜒,像一條巨蛇盤踞在山間。青篷車在一處山坳停下,車輪碾過石子發出“咯吱”聲。前方傳來陣陣操練聲,“一二一”的口號整齊有力,充滿了力量。瑾潼下車望去,隻見一片空地上,王小虎正領著士兵們演練陣法,他胳膊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動作卻依舊利落,每一個轉身、每一次揮槍都充滿了力量,喊出的口令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清亮,穿透了山間的霧氣。
營地旁的梅樹果然開了花,細碎的花瓣沾著晨露,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鑽。幾個士兵正圍著梅樹,小心翼翼地給它培土,動作輕柔,臉上的神情像是在嗬護珍寶,生怕弄疼了它。
“將軍!”王小虎最先瞧見瑾潼,眼睛一亮,像看到了最珍貴的東西,快步跑過來,腳下的石子被踩得“沙沙”作響,身後的士兵們也紛紛圍攏,個個臉上都帶著驚喜,眼神裡滿是崇敬。
瑾潼看著他們,又望向那株梅,輕聲道:“這梅開得真好。”語氣裡滿是欣慰。
“是呢將軍,”王小虎撓撓頭,臉上露出靦腆的笑,臉頰微微泛紅,“您教的法子真管用,不管風多大,它都穩穩地立在這兒,就像咱們守在這兒一樣。”他的話語樸實,卻道出了最真摯的情感。
瑾潼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觸到他肩頭結實的肌肉,那肌肉裡蘊藏著力量,心裡忽然湧上一股暖流,溫暖了四肢百骸。她想起溫北君當年拍著李敢肩膀的模樣,同樣的動作,同樣的期許;想起玉琅子坐在梅樹下彈琴時的專注,那份從容與堅定。原來有些東西,真的像這梅香一樣,悄悄傳了下來,在不知不覺中,融入了每個人的骨
瑾潼的指尖在王小虎肩頭停頓了片刻,少年人因這輕輕一拍,腰杆挺得更直了些,眼裡的光像山坳裡初升的太陽,亮得晃眼。她收回手時,目光掠過那些圍攏來的士兵,他們臉上的風霜裡藏著憨厚,粗糙的手掌在身側微微攥著,像是有許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梅花開了,就不怕冷了。”瑾潼望著那株綴滿繁花的梅樹,聲音輕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她記得去年深秋路過這裡,山坳裡寒風呼嘯,士兵們縮著脖子操練,嗬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風裡。那時她看著光禿禿的梅樹枝椏,忽然讓人從隨軍的苗圃裡移來這株幼苗,親手培土時,王小虎還撓著頭問:“將軍,這樹能活嗎?”
此刻再看,不僅活了,還開得這樣熱鬨。細碎的花瓣沾著晶瑩的露珠,風一吹就簌簌落下,像一場溫柔的雪。有個年輕的士兵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笑,瑾潼認出他是去年冬天總凍得流鼻子的小兵,叫柱子。
“柱子,把花瓣藏起來做什麼?”瑾潼故意逗他。
柱子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說:“俺娘……俺娘說梅花辟邪,帶回去給她看看,就知道俺在這兒好好的。”他話音剛落,周圍的士兵都笑了起來,笑聲在山坳裡回蕩,驚飛了梅樹枝頭的幾隻麻雀。
老驛卒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手裡提著個布袋子,見瑾潼望過來,便笑著打開袋子:“姑娘,這是前幾日士兵們摘的梅蕊,俺曬成了乾,泡水喝能驅寒。”袋子裡的梅蕊乾帶著淡淡的清香,褐色的花苞縮成小小的一團,卻仿佛還能聞到盛開時的芬芳。
瑾潼接過袋子,指尖觸到粗糙的麻布,心裡忽然一動。她想起溫北君書房裡總擺著的那盆臘梅,每到寒冬就香氣滿室,他常說梅花生於苦寒,卻能把香氣散給周遭,做人也該這樣。那時她還小,趴在桌案上看他批閱軍報,鼻尖縈繞著梅香,隻覺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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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您要不要去看看咱們新修的了望台?”王小虎打斷了她的思緒,指著不遠處山腰上的一個木台,“站在上麵能看見十裡外的動靜,前些天剛搭好的。”
瑾潼點頭應了,跟著他們往山腰走。山路比想象中好走,顯然是特意修整過的,石階上還留著鑿子的痕跡。王小虎在前麵引路,時不時回頭叮囑:“將軍慢些,這裡有塊鬆動的石頭。”他胳膊上的傷還沒好全,抬臂時袖子滑落,露出纏著的繃帶,上麵隱約有深色的印記,像是又滲了血。
“傷口又裂了?”瑾潼停下腳步,指著他的胳膊。
王小虎慌忙把袖子拉好,嘿嘿笑著:“小傷,不礙事。昨天操練時不小心蹭了下,軍醫說過幾天就好了。”
“操練重要,養傷也重要。”瑾潼的語氣沉了沉,“若是仗還沒打,自己先垮了,怎麼守護這裡?”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小虎低下頭,像個挨了訓的孩子:“俺知道了,將軍。”
旁邊的老驛卒歎了口氣:“這些娃娃啊,一個個都跟拚命似的。前陣子下大雪,山路滑得很,他們還在雪地裡操練,說不能鬆懈。”他說著抹了把臉,皺紋裡藏著心疼。
到了了望台,瑾潼才發現這木台搭得很結實,四根柱子深深紮進土裡,上麵鋪著厚厚的木板。站在台邊往下望,山坳裡的營地儘收眼底,士兵們晾曬的軍衣在風裡飄動,像一麵麵小小的旗幟,而那株梅樹就立在營地中央,像個驕傲的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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