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月1日,漢東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猛一些。
雪籽裹挾著凍雨,砸在省委家屬院的枝葉上。
劈啪作響。
書房內,溫暖如春。
趙立春的心,卻比窗外的風雪更寒。
電話已經掛斷了五分鐘,聽筒裡隻有單調的忙音,他卻依然維持著接聽的姿勢,整個人像一尊被霜凍住的石像。
他手中的紫砂茶杯,最後一絲溫度也已散儘。
“爸,你倒是說句話啊?”
旁邊,趙瑞龍終於按捺不住,焦躁地搓著手。
他好不容易通過那幫兄弟搭上了杜伯仲,現在正是要立項進項目的時候。
“我跟姐還等著你示下呢,林城那個煤礦的項目,到底能不能搞?”
“我可聽說了,上麵馬上要嚴查乾部子女經商,咱們再不動手,等你再高升一步,就徹底沒機會了!”
趙瑞龍的二姐趙小惠,秀眉緊蹙。
她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這個沒眼色的弟弟。
她敏銳地察覺到了父親身上那股不同尋常的死寂。
那不是平日裡的威嚴,而是一種……被徹底擊潰後的疲憊和驚悸。
趙立春眼中的光,正在一寸寸地熄滅。
他終於動了。
僵硬的脖頸轉向兒子趙瑞龍,那張素來寫滿威嚴與城府的臉,此刻血色儘褪,隻剩一片死灰。
所有的精氣神,都被抽乾了。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擠出的聲音乾澀而撕裂。
“瑞龍。”
“你……考慮一下,進體製吧。”
這句話,幾乎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這不是商量,更不是建議。
這是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在拚命想把自己的兒子推上岸。
趙瑞龍正為項目的事心煩,聽到這話,眉頭瞬間擰成一個疙瘩。
他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進體製?爸,您沒開玩笑吧?”
他嗤笑一聲,滿臉都是荒唐。
“就機關裡那點死工資,還不夠我一晚上喝酒的錢。再說了,我大姐不是已經在京都了?我們家總不能把雞蛋都放一個籃子裡吧?我要學二姐做生意。”
“我這邊的生意做得好好的,林城那個礦要是拿下來,一年就是幾個小目標!這不比在體製裡熬資曆強一萬倍?”
他說的理直氣壯。
渾然不覺自己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錐子,狠狠紮在趙立春那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上。
生意?
項目?
還幾個小目標?
趙立春的嘴角牽扯了一下,肌肉扭曲成一個比哭更猙獰的弧度。
虎口奪食。
有命拿,也沒命花啊。
他引以為傲的權勢和布局,在這個無法無天的兒子麵前,原來真的隻是一個笑話。
“住口!”
一直沉默的趙小惠,再也聽不下去,厲聲喝斷了自己愚蠢的弟弟。
她看得清清楚楚。
在趙瑞龍說出“生意”兩個字時,父親的眼神,從死灰變成了徹底的絕望。
那是一種,親眼看著自己搭建的萬丈高樓,在眼前轟然倒塌的絕望!
趙瑞龍被吼得一愣,有些惱羞成怒:“姐,你吼我乾什麼?我說錯了嗎?”
趙小惠沒有理他,隻是死死盯著自己的父親,聲音都在發顫。
“爸,那通電話……到底是誰打來的?”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透著小心翼翼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