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擦黑,夜幕徐徐落下。
那偽村的速度,隨著黑夜的逐漸抵近,而逐漸加快。
過了那棵老鬆樹之後,便已經不亞於一個成年人步行的速度。
眾人一再後退,賈宗道和許源都不敢輕舉妄動了。
而韋晉淵和眾人一起,凝重望著那偽村,心中忽然覺得,自己太委屈、太鬱悶了。
因為自己不願陪著賈宗道進村,而被未十和槿兮小姐審視。
就連因為同為“大姓世家”出身,而對自己較為善意的鐘蝶,對自己的態度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可是結果呢?
許源和賈宗道都沒進去!
這村子它自己追過來了!
他倆不進去,大家還都覺得沒什麼問題。
那我豈不是平白被人鄙視了一番?
想通了這一點,韋晉淵再聯想起從崗頭村至今,遭遇許源之後所發生的一切……
心中愴然,甚至要發出“悠悠蒼天、何薄於我”的感慨。
許源和大家一起,一退再退。
眼看著在天黑透的時候,這偽村就會抵達平泉村——甚至可能是要和平泉村重迭在一起。
許源喊了一聲“狄有誌跟我走”,便一把抓起了狄有誌,腳下火輪踩起,瞬息趕到了平泉村。
村子裡正還老老實實的等在村口。
許源放下狄有誌,裡正趕忙上前,還沒開口許源已經先開口問道:“你們村子最近的夜晚,可感覺到什麼異常?”
裡正迷惑:“夜裡?夜裡大家都不敢出門,這裡距離運河很近,我們都老老實實躲在村裡。”
許源再問:“你可知道那邊不遠處,有一座和你們村一模一樣的村子?”
“什麼?!”裡正大吃一驚,他在村裡算是機靈人,馬上明白過來,驚呼:“大人那是邪祟!那邊沒有村子!大人明鑒,這跟我們村沒有任何關係!”
許源不再多說,一把拎起裡正,架了火輪呼嘯著再次折返偽村。
“狄有誌跟上!”
狄有誌跑的氣喘籲籲。
好在路途不遠,狄有誌跟不上的時候,便猛地一跳,身後噴出一股火,猛躥出去一段,總算是跟著大人一起,抵達了偽村前。
裡正看到偽村的時候,整個人目瞪口呆:“啊、這這、這……當真是一模一樣!”
許源將他放在地上,再次道:“你仔細想一想,村裡的夜晚,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哪怕是最細小的不同,也不要放過。”
裡正仍舊震驚的望著偽村:“這東西……在朝我們村去?”
“是的,本官判斷,它可能會跟你們村重迭……”
許源還沒說完,裡正已經轉身就跑。
狄有誌一把拉住他,怒問道:“大人問你話呢,跑什麼?”
裡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咚咚給狄有誌磕頭:“官老爺啊,求您放了我吧,我趕緊回去帶著大家夥逃命!
再晚一會可能就來不及了!
這詭東西真到了我們村子,我們可能都要被它吃了!”
眾人神情一動,尤其是許源,馬上就想明白在場的眾人包括自己在內,都沒有從村民的角度去考慮過眼前的問題。
因為偽村和平泉村一模一樣,下意識的便認為這邪祟和平泉村必有關係。
也就認為這偽村一定是白天隱匿,傍晚出現,然後開始“行走”,在天黑透的時候,和平泉村重迭。
天亮的時候再次消失。
但是如果這是偽村第一次向平泉村“行走”呢?
在裡正的視角下,他看到的就是一座古怪的村子,要吞掉自己的村子!
許源的目光無意和槿兮小姐對視一處,都看懂了對方眼底深處,對“小民”的那種心疼。
裡正在村子遭遇“滅頂之災”的時刻,第一反應不是懇求在場的大官們,救一救自己的村子。
而是隻想著帶著村民,在夜晚出村逃命。
夜晚邪祟橫行,這樣一群普通村民,沒有修煉者保護,所麵臨的危險可想而知。
可見他們對朝廷衙門是多麼的不信任。
許源一點也不為朝廷抱不平。
在“小民”中毫無公信力,一點也不委屈。
這是皇明各衙門,憑自己本事掙來的。
許源也不能勸裡正說,你們安心在家裡待著,有門神庇護,邪祟不能進屋。
裡正當然也能想到這一點。
便是邪祟不能進屋,它籠罩了整個村子,大家不能出門,抗得過幾日?
最後怕是要活活餓死在屋裡。
所以在裡正看來,現在跑還有那麼一點點活命的機會。
許源對狄有誌一擺手,道:“彆攔著他,讓他回去吧。”
狄有誌讓開了路,裡正起身就跑,拚儘了全力。
此時偽村距離真正的平泉村,已經隻剩下半裡多的距離。
喜叔搖了搖頭:“來不及。”
許源吩咐:“狄有誌,帶人去幫他們撤離。”
“是,大人!”
狄有誌和周雷子,帶著手下校尉極速進了村子。
裡正還沒進村,就大吼起來:“老少爺們,快跑!邪祟來滅村了!”
村裡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狄有誌也帶人進了村子,幫著裡正一起撤走村民。
喜叔看韋晉淵欲言又止——韋大公子的確有話想說,但他忍住了,最近隻要自己說話,就一定是錯話。
喜叔猜透了自家公子的心思,替他開口道:“將村民撤走了,可能會引發不可預測的變故,對咱們接下來的行動很不利。”
許源搖了搖頭。
這偽村大概率每夜都會來。
可如果不是呢?
那就真的會害死一村人。
許源望向村子,村裡一片混亂。
到現在也沒有一家人撤出去。
裡正急的跳腳,在村裡大吼:“什麼都彆帶了,快走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可是村民們這樣舍不得扔,那也舍不得棄。
收拾的時間越長,帶的東西就越多,走的就會越慢。
這不能怪他們,他們太過窮苦,有些東西丟了,便是逃走了,以後也活不下去。
許源再一次踩著火輪,飛快的到了村子裡。
“狄有誌!”
“屬下在。”
許源丟出一迭銀票:“每家發五兩,讓他們放棄一切東西馬上撤走!”
“是!”
許源給的是小麵額的銀票。
可是狄有誌去發銀子,村民們卻不敢要。
朝廷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不從我們身上刮錢,反而給我們發銀子?
最後還是狄有誌靈機一動,在村中大吼:“我家大人是占城署掌律許源!
他的官聲如何,大家必定有所耳聞!
我家大人絕不會害大家,發下去的銀子,絕不會收回來,你們放心拿了快走!
邪祟馬上就要進村了!”
村民們一片恍然:“原來是許大人!”
“難怪會給我們發錢。”
裡正急吼道:“快拿了銀子走!都彆再拖拉了!”
村民們這才飛快的拖家帶口,領了銀子出村。
裡正將所有人在村外集合,親自來見許大人,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一個頭重重磕下去:“大人,求您救救我們吧。”
許源扶起他來:“起來吧,今夜我親自坐鎮,一定護得父老鄉親周全。”
槿兮小姐眨了眨眼,沒想到許源在占城的威望如此之高。
這是“青天大老爺”的待遇啊。
亮出身份,便能獲得小民的信任。
韋晉淵對此卻是懵懵懂懂,他一直生活在北都,是真不知道這裡麵的彎彎繞繞。
喜叔將一切看在眼裡,暗中搖頭歎息,自家公子絕無希望了啊。
很快,所有村民都撤了出來。
兩百多人在村外聚集一處,不免鬨哄哄的。
引來了四麵八方的邪祟!
怪異的聲音,在荒野中各處響起。
一雙雙或是猩紅或是慘綠的眼睛,在不遠處閃爍,冰冷而貪婪的盯著這些美味的血食。
孩子們因為恐懼大哭起來。
更引得暗中的邪祟不斷逼近!
狄有誌帶著手下的弟兄圍在外麵。
但他隻帶了一隊人馬,十二人根本顧不過來。
狄有誌來找許源:“大人,這樣下去不行啊,咱們人太少,一個看護不住,邪祟就會把人拖進黑暗中吃了。”
槿兮小姐開口道:“我們可以幫忙……”
“小姐!”未十立刻開口阻攔。
他們四個絕不會離開小姐周圍。
他們雖然同情這些村民,但小姐的安危更重要。
鐘蝶站出來,道:“我可以幫忙。”
許源感謝:“多一個人多分力量,我替占城村民謝過姑娘。”
鐘蝶卻是笑道:“不是多了我一個人的力量。”
她隨身帶著一個箱子,類似書生趕考的書箱。
從裡麵拿出一些短杆,一一拚接起來,總計有二十四根。
每一根隻有小拇指粗細,一人高低。
她帶著狄有誌,將這些長杆繞著村民們插下去。
“我的老師馮四先生是匠修。”鐘蝶說道:“這是我們在野外露宿時用的,名叫‘火帷帳’。
不過平常不需要圍住這麼大的範圍,現在有些勉強,但能擋住一些水準不高的邪祟。”
將這些杆子插下去之後,鐘蝶又取出一隻香爐,摩挲兩下,香爐中便燃起了一團火焰。
呼——
呼——
呼——
那些長杆之間,便隨著勾連、升起一道薄薄的火幕。
許源不由笑了:“姑娘這是幫了大忙。”
初見時,許源便敏銳的察覺到,鐘蝶和韋晉淵之間,那種“大姓”同類之間的好感。
她在潛意識中,更傾向於支持韋晉淵。
現在能夠主動幫忙,讓許源刮目相看。
雖然同出身大姓世家,但鐘蝶顯然被馮四先生教導的更好。
皇明很多的大姓子弟,內心深處都有一種“下民易虐”的認知。
鐘蝶願意主動為這些素不相識“下民”出手,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和一旁站著的韋晉淵相比,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