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鋼打造的鉤索應聲而斷！沉重的鐵鉤失去了牽引，頹然墜地，砸在城磚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然而，就在鉤索斷裂的瞬間，那鐵鉤在被斬斷前最後一點慣性甩動，鉤尖上沾染的、不知是哪個士兵的濃稠血塊，如同被狠狠甩出的墨點，在暮光中劃出一道暗紅詭異的弧線，不偏不倚，正正濺射在趙貞因極度驚恐而圓睜的眼睫之上！
溫熱的、帶著濃重腥氣的液體猛地糊住了視線。
趙貞眼前的世界瞬間被一片粘稠的、令人作嘔的暗紅所覆蓋！
她下意識地閉緊雙眼，身體因這突如其來的汙穢和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裡發出壓抑不住的、小獸瀕死般的嗚咽。
“站起來！”冷清語斬斷繩索後毫不停留，反手一劍，又將一個剛剛攀上垛口、半個身子探進來的齊王軍刺穿喉嚨。
那齊王軍嗬嗬怪叫著，汙血噴湧，屍體栽落下去。
她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趙貞厲喝，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鋒銳，“拿起劍！想死嗎？！”
趙貞被這聲斷喝震得一激靈，猛地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
模糊的血色視野裡，她看到冷清語染血的青灰背影擋在她身前，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巒。
她看到皇兄趙銳如同暴怒的雄獅，刀光如匹練般瘋狂斬向攀城的蠻兵，每一刀都帶起一蓬血雨。
她看到姐姐趙嫣掙脫了親衛，沒有後退，反而踉蹌著撲到垛口邊緣，死死盯著城牆下那如同蟻群般攀附在攻城塔和繩索上的敵人，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
趙貞顫抖著，沾滿血汙的手在地上胡亂摸索，終於抓住了一把不知哪個陣亡士兵遺落的腰刀。
冰冷的刀柄入手，那金屬的寒意仿佛帶著某種殘酷的力量，瞬間刺穿了她麻痹的神經。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濃烈的血腥味嗆入肺腑，卻奇異地壓下了一些翻騰的恐懼。
她用儘全身力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手死死握住那沉重的刀柄，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雖然蛻變了，可……這幾天戰鬥的慘烈，還是讓這個最小的公主，受到了極大的精神衝擊。
特彆是，城牆下，那堆積如山的屍體，讓她已經忘了如何戰鬥！她……畢竟才十七歲，還隻是個小女孩！
就在這時，一個齊王軍已順著另一條繩索飛快攀上，猙獰的麵孔帶著嗜血的狂笑，手中彎刀狠狠劈向剛剛站起、立足未穩的趙貞！
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趙貞瞳孔驟然收縮，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彎刀帶著寒光落下！
“啊——！”一聲淒厲的尖叫從趙貞喉嚨裡爆發出來，並非恐懼，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歇斯底裡的反抗本能！
她完全忘記了所有的宮廷禮儀和劍術章法，隻是憑著求生的本能，用儘全身力氣，雙手握刀，不管不顧地朝著那撲來的身影，朝著那落下的彎刀，狠狠向上撩砍過去！
噗嗤！
鈍器切入血肉的悶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
趙貞感覺手中的刀遇到了巨大的阻力，隨即猛地一輕。一股滾燙的、帶著濃烈鐵鏽味的液體劈頭蓋臉地噴濺了她一身！
她眼前一片血紅，模糊地看到一條握著彎刀的、粗壯的手臂飛上半空，然後重重摔落在她腳邊，手指還在神經質地抽搐著。
那個齊王軍在她麵前發出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嚎，斷臂處鮮血狂噴，身體失去平衡向後栽倒，墜入城下。
趙貞呆呆地站在原地，雙手死死握著那柄不斷滴落血珠的腰刀，刀尖兀自顫抖。
小半張臉和素色的衣襟上，全是滾燙粘稠的鮮血，順著臉頰往下淌。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濺在胸前的那幾滴血珠，正緩緩地滲入衣料，暈開一朵朵小小的、暗紅色的花。
那血似乎有自己的溫度，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她渾身抖得像秋風裡的最後一片葉子，牙齒不受控製地磕碰著，發出咯咯的輕響。
城牆在蠻族瘋狂的撞擊和攀爬中**、顫抖。
更多的鉤索拋上來，更多的蠻兵如同跗骨之蛆向上攀爬。
守軍士兵用長矛捅刺，用滾木礌石砸下，用僅存的熱油傾瀉點燃，慘叫聲、怒吼聲、兵刃撞擊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混雜在一起，彙成一片煉獄的交響。
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或被敵人的刀斧砍翻，或被攀上城頭的蠻兵拖下城牆。
趙嫣不知何時已從垛口邊緣退後，背靠著冰冷殘破的女牆，劇烈地喘息著。
她抬起染血的指尖，無意識地撫摸著女牆上一條深長的、被投石砸出的猙獰裂縫。
那粗糙、冰冷、帶著死亡氣息的觸感，卻奇異地讓她想起另一副鎧甲——堅硬、冰冷，卻又在某個瞬間，仿佛能感受到其下蘊藏的、沉穩如山的體溫。
一滴混著血汙的汗珠，沿著她蒼白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城磚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她的目光越過慘烈廝殺的城頭，投向城外那片被暮色和煙塵籠罩的、通往遙遠京畿的方向。
“蘇候爺……”趙嫣的聲音微不可聞，如同夢囈，在震耳欲聾的殺伐聲中迅速被撕碎、湮滅，“快到了吧……”
那染血的指尖在粗糙的裂縫邊緣輕輕摩挲著，仿佛不是在觸碰冰冷的石頭，而是在確認某種渺茫卻執拗的、支撐著她不至徹底崩潰的暖意。
殘陽如血，將整座陽洲城和城下無邊無際的屍山血海都浸泡在一種粘稠、絕望的暗紅色裡。
城頭的廝殺在暮色中愈發慘烈，如同巨獸瀕死的最後掙紮。
冷清語的身影在垛口間閃動，每一次劍光揮出，都帶起一蓬腥熱的血雨。趙銳的怒吼如同受傷的猛虎，在混亂的戰場上時隱時現。
而趙貞，依舊僵硬地握著那把滴血的腰刀，臉上、身上凝固的血跡在黯淡的天光下，如同覆蓋了一層冰冷的麵具。
滿地的血被沾滿血汙的軍靴踩踏、飛濺向無人留意的角落，沾滿泥濘與血汙，無聲地沉入這片人間地獄的縫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