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一聲清脆的敲擊聲,火石被打亮,一支蠟燭被點燃——來人似乎也沒有掀開掛毯,打開板窗,叫人窺視的意思——火光搖曳,照亮了他的臉,那不是彆人,正是王子鮑德溫與塞薩爾的老師希拉克略。
希拉克略轉過頭來,看著塞薩爾,“把門關緊。”他說,在塞薩爾轉過身來關門的時候,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塞薩爾麵前,彎腰撿起了那個包裹,包裹很小,也很輕,希拉克略一言不發地將它放到一個大衣箱上打開,開始翻檢裡麵的東西。
“這都是什麼?”希拉克略問道。
塞薩爾猶豫了一下:“藥草。”
“很高興你還沒把我看做一個白癡。”希拉克略說:“我還以為你會告訴我這都是你用來做飯的調料和香料,就像是你對那些蠢蛋說的那樣。”
“你很謹慎,你也很小心,你並不和任何人約定,也不和他們做第二次交易,你在集市上遊蕩,身邊還有一個達瑪拉,一個頤指氣使,需索無度的貴女,沒人會以為你才是那個熱衷於集市的家夥,沒錯,大部分人都會以為,你買這些東西不過是一時興起,或是受人欺騙。”
他舉起一個塊莖:“烏頭,嗯哼,”然後又抓起一大把植物的莖皮:“接骨木,蒼耳,甘草……”他注視著塞薩爾:“但盯著王子鮑德溫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嗎?盯著你的人有多少知道嗎?”
“老師……”
“他們確實不懂這是什麼,也沒法弄到一點——你和鮑德溫可能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如果是用來服用的,鮑德溫就一點不剩地嚼碎了咽下去;如果是用來擦的,就把它摻入到擦武器用的豬油和棕櫚油裡;用來浸浴的就把它們裝在一個紗袋裡,等晾乾了直接丟進火裡。”
“我們……”
“但他們總能找到那個買賣草藥的人,或是記下那幾種東西的特征,一個教士不知道,兩個教士不知道,三個教士還能不知道嗎?當然你可以說,你隻是用它們來烹飪美食,但……有些時候,很多事情隻是需要一個由頭。”
希拉克略嚴厲地說道:“這些日子都是我和國王在給你們收拾首尾,”望著塞薩爾微微錯愕的表情,他不帶任何笑意地彎了彎唇角:“吃驚嗎,我發現你會使用草藥,而且這些草藥還真起了作用的時候,我比你還要吃驚!”
“這個……”
“這個結果我倒也不是那麼意外,你甚至會憐憫那些卑賤的農民和伎女……”王子鮑德溫和塞薩爾之間隻差一道血緣就是真正的兄弟了,不,他們比真正的兄弟還要親密,畢竟真兄弟還會為了王位或是爾虞我詐或是刀光劍影。
“我不能就這麼看著……”
“鮑德溫現在的狀況要比我想象得好得多,”希拉克略說道:“你的藥物確實有效,但正是因為有效,你才會惹來大麻煩。”
“鮑德溫和我說過,教會不允許教士和修士之外的人行醫。”
“行醫?”希拉克略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嗤笑:“何止是行醫呢,塞薩爾,你都沒有問過我——就算是為了阿馬裡克一世,我也不會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鮑德溫受苦,但我為什麼不去做?每天隻弄點聖約翰草來敷衍你們?或者你認為我就和那些愚鈍的家夥那樣一無所知?”
“我沒有……”
希拉克略卻隻是一擺手,“鮑德溫染上了這種可怕的病症,確實,就我所知的,或許有一些藥草是可以緩解他的痛苦與病症的發展,但我們還是一直在苦苦祈禱,斡旋和談判。
為什麼?很簡單,就連藥草的使用許可,也是被教會壟斷的,隻有羅馬的教皇認可的藥草,才是聖物,不然就是魔鬼的毒餌,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他點點桌上的這些東西:“你還沒有遭遇到真正的惡意,這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觸到的秘辛與律法——鮑德溫也隻知其中一二,但如果,被人確實地證明你用了這些藥草,你又不是一個修士或是教士,你就隻能是個魔鬼的仆人。”
“但您不已經是亞拉薩路的宗主教了嗎?”塞薩爾問。
“宗主教也一樣會畏懼敵人,尤其是他們數量眾多的時候,”希拉克略平靜地道,“你們還有點天真,沒什麼,這是我們的錯——那時候我們真沒想到你真能做到——難道真有一個千年的魔鬼躲在這具完美的軀殼裡嗎?”他居然還有心情玩笑了一句:“但事情到此為止。”
“可是!”塞薩爾低聲喊道。
一開始鮑德溫也是不同意的,但他左手的症狀已經發展到影響平衡和抓握,這支重要的肢體有時候會突然變成了一個無用的累贅,他甚至會忘記自己拿著什麼東西,而讓它跌落或是撞碎——還有那些斑塊,它們開始凸起與皸裂,或是潰瘍,第一次在清晨的陽光下看見猶如無數鞭痕的糜爛痕跡時,鮑德溫幾乎都快要崩潰了……
他之前依然抱持著一些幻想,而這些幻想破裂起來竟然是如此的快速和鮮明,叫他想要自我欺騙都做不到。
鮑德溫無法入眠,他渾身麻癢,口鼻流血,他一次次地祈求聖人的恩惠,聖喬治的長矛依然明亮犀利,卻始終無法為他驅散恐懼——他的異樣當然瞞不過一日裡有大半時間都在他身邊的塞薩爾。
塞薩爾提出,他堅決反對,不過塞薩爾也不會急切地強迫他同意,他隻是一直在勸說鮑德溫。
左塔樓裡現在已經“很乾淨”了,他用達瑪拉做掩護,去集市買點香料、調味品無可厚非,誰會相信一個得到“蒙恩”的騎士會懂藥草呢,雖然他是希拉克略的學生,但在這一點上希拉克略從來沒讓他越過雷池。
鮑德溫才點了頭,不過最初的時候他隻允許塞薩爾弄一點點藥給他,也是漸漸地發現,人們隻將病症得到了緩解視作聖人眷顧,他們才大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