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騎士砍斷繩索,他也能夠在裡麵沉浮上一段時間,現在他身材瘦削,身著皮甲的好處就來了——個大塊頭是沒有辦法鑽下狹小的井口的,但也有可能,騎士會用石頭來砸他。
但朗基努斯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不顧傷痛,朝那口八角石井跑去,並且迅速地抓住繩索一躍而下。
騎士也看到了,也猜到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咆哮著衝向石井,但此時隻見井中波光漣漪,那個該死的家夥正抓著繩索,仰頭看著他,他也確實砍斷了繩索。但那有什麼用呢?
用那種叫人毛骨悚然的視線盯了朗基努斯一會,騎士舉起自己的雙刃劍。直接將劍投下去,或許可以將他殺死,但騎士不想在開戰前失去自己最趁手的武器,於是他就搖了搖頭,轉身到廢墟中,搜索石頭和磚塊。
朗基努斯心驚膽戰地等著,他艱難地將潮濕的皮甲從身上卸下來,頂在頭上,隻希望不要那麼快就頭破血流。
他等了很久,騎士的腳步似乎始終徘徊在周圍,要找塊石頭那麼難嗎?朗基努斯咕噥道。
但他隨後就歡欣鼓舞起來,因為他聽到了對方恐懼的喊叫聲。他在喊——撒拉遜人。
而後他又聽到一個沉穩的聲音,說:“是的,一個撒拉遜人。”
他們開始戰鬥,刀劍交錯的聲音不絕於耳,朗基努斯又是擔憂,又是失望,如果來的是一個生性正直的騎士,他或許還能僥幸生還。
但來的既然是個撒拉遜人,他就不會去救一個基督徒。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這個撒拉遜人若是殺死了這個騎士也殺了他,或者將他棄之於不顧,讓他因為體力不支而活活溺死。
當人們找到他的時候,隻會以為他是被一個撒拉遜人殺死的,他的死亡不會牽連到他的小主人。
朗基努斯緊張的傾聽著,但身在井中,他隻能聽到混沌細小的聲音,從騎士那幾聲格外響亮的叫喊中來看,這個撒拉遜人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對手,而且足夠沉穩。
除了宣告了自己撒拉遜人的身份之外,他幾乎就不發一言,隻是一味地攻擊。
朗基努斯刺在騎士大腿上的那記雖然沒有造成致命的傷害,卻讓他在行動中受到了一些阻礙。那些拖遝的腳步聲就是他發出的,撒拉遜人應當也發現了這一點,並且善加利用。
騎士退到了石井邊,他可能以為能夠憑靠著這個堅實的屏障反擊或是僵持,但似乎沒有什麼用,隻讓朗基努斯聽得更清楚了,他聽到騎士在哀求,聽到騎士說:讓我祈禱,讓我祈禱,不要讓我下地獄。
但那個撒拉遜人卻隻是說,你們讓撒拉遜人祈禱了嗎?
隨後就是朗基努斯異常熟悉的,刀劍刺入皮肉和人類發出最後一聲歎息的聲音,他希望這個撒拉遜人不要發現他,但事與願違。
片刻後,沉重的腳步由遠及近,一個頭出現在了井口。
朗基努斯突然想起了他也曾這樣從井口伸出腦袋,故意嚇唬小主人和王子鮑德溫,所以說這可真是報應。
他看不見那個撒拉遜人的臉和表情,而對方隻是看了他一眼,就轉身離開了——他隻能等待最後的判決。
當這個撒拉遜人第二次出現在井口的時候,他以為他這次肯定要死了,沒想到對方隻是拋出了一條結實的繩索,“你還能拉得住繩子嗎?”
朗基努斯當然拉不住,但他可以將繩索纏繞在自己的腰上,然後他拉了拉繩子,示意對方可以把他拉上去了。
那個撒拉遜人果然把他拉了上去,朗基努斯單手爬出井口,落在地上,就倒了下去,伸展了四肢拚命地喘氣。
幸好此時是九月,風中依然還帶著白晝時分的暑氣,他才不至於被凍得渾身發抖。
那個撒拉遜人從腰間取出了一個皮囊,擰開口,放在他的嘴邊,他嗅到了蜂蜜甜蜜的清香,馬上湊上去,拚命地喝了幾口。
之後撒拉遜人居然還把他拖了起來,讓他靠著井壁,“我看到了那個女孩的屍體,”他說:“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
你難道不是已經推測得七七八八了嗎?朗基努斯在心中腹誹,但他也不敢違逆這個人的意思,除了這個人能救了他,也能殺了他之外,也因為這個人看上去就是一個上位者,他的語氣中帶著不容悖逆的堅定與威嚴。
朗基努斯想了想,就一五一十的說了——他來到這裡之後發生的事情。
沒錯,他謹慎地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沒有說自己是塞薩爾的仆人,也不是來舉行揀選儀式的,他隻是一個流浪騎士,偶爾走到這裡,想要喝口水,卻發現這裡正在發生一樁可恥的罪行。
“罪行?”撒拉遜人微微揚起唇角:“你也覺得這是罪行。”
“以前我不那麼覺得,”朗基努斯誠實的說道,“但我跟隨了一位仁慈的主人,對他來說,這就是罪行。無論在任何時候,強者都應該保護弱者,而不是去欺淩弱者。”
“但她是個撒拉遜人。”
“有什麼區彆嗎?我不認為一個身高不足五英尺的女孩能用水桶敲死三個騎士老爺。”
他聽見了一聲愉快的笑聲。“你看,正如一句古老的東方諺語,物似主人形。
騎士,你是一杯濁酒,若是往裡麵摻入蜂蜜,它就是一杯難得的佳釀。你若是往中摻入烏頭,它就是一瓶帶來死亡的毒藥。”
他站在朗基努斯的麵前說道,“你有一個好主人,這是你的幸運。”
隨後他不等朗基努斯詢問他的來曆與身份,就徑自走入了那個傾塌的洗浴堂。他聽到那人在祈禱,用撒拉遜人的方式。
而後他看見對方用他的黑鬥篷裹起那個女孩,把她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從朗基努斯的視野裡逐漸消失。
朗基努斯旋即睡了,或說是昏厥了過去。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隻覺得光芒刺眼,他想要舉起手來遮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朗基努斯?”一個人向他伸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