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瑪拉一見到鬥篷被掀開,就立即撲了上去,一把將艾琳娜的頭抱在懷裡,再一次放聲大哭起來。
在服侍公主希比勒的侍女中,艾琳娜是年紀較大的幾個侍女中的一個,因為她的家族與傑拉德有著姻親關係,對達瑪拉十分照顧,達瑪拉也把她當做姐姐看,對於親愛之人的頭顱,她不會感到恐懼,隻覺得痛苦萬分。
小姑娘的哭聲已經完全變了調,到了最後,不像是在哭泣,倒像是在嘶吼,若此時那個蹂躪和殺死了艾琳娜的撒拉遜人在她麵前,有刀子她會用刀子,沒有刀子,她就算用指甲撕,用牙齒咬,也一定要那人送了命不可。
塞薩爾曾經待過的世界和年代裡,一個普通人很少會接觸到這種慘事,哪怕是一張紙片,一副圖片。
但自從來到這裡之後,他就見多了這種冰冷僵硬的遺物——被刀劍砍死的,被長矛刺死的,被石頭砸死,被火燒死,被箭矢射死的……
他們或是麵目猙獰,又或是茫然無措,也有麵帶微笑,仿佛已經見到了天堂的……
這些死亡之中甚至還有不少是他帶來的。
但他想他永遠不會習慣和接受。
一看到艾琳娜的軀體時,王子鮑德溫就立刻明白,艾琳娜的丈夫這樣愛惜她,為何還要讓她如同牲畜一般在死後依然裸露著身體了。
那些沒有受到損害的部分,就如同碎裂了的大理石雕塑,那些曾經放置在古羅馬皇帝的宮殿中或是神殿中的雕像,它們雪白細膩,栩栩如生,每個細節都叫人喜歡得想要親吻,即便染上了塵土,血漬,也猶如價值上萬枚金幣的藝術品。
而那些受到損害的部分,那些被刀割、火燒、齧咬、繩子勒的部分,則會讓人想起一頭已經剃了毛,刷洗過的羊羔,有人粗魯且浪費地料理了它,並且將彆人視作珍寶的一切鄙夷地棄之如同敝履。
鮑德溫上前一步,接過了丈夫的鬥篷,重新把它蓋在那位不幸的夫人身上。
“我會和我的父親說的。”他給了這個丈夫最想要的答案。“達瑪拉,”他轉向還抱著艾琳娜頭顱的小姑娘,“讓她安息吧。”
達瑪拉隻是搖頭,“擦油……給她擦油……”她的意思是要給艾琳娜做臨終聖事,免得她下地獄。
但在場的幾名修士都不由得露出了為難之色,畢竟艾琳娜和其他幾位貴女的遺骸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巡邏的士兵發現的,他們很難證明之前有人為他們做過聖事。
“那些不幸殉道的聖人們也有人為他們做聖事麼?”塞薩爾突然說,聽了這句話,艾琳娜的丈夫和達瑪拉的眼中都露出了恍然大悟而後歡喜萬分的神情。
沒錯,迄今為止,大多殉難的聖人都沒能做過臨終聖事,畢竟他們既然殉難了,就表示死亡時身邊不是看守,就是劊子手,要麼就是審判他的官員。
他們可不會做這種也會讓他們遭難的事情。
而在此之前,也並不是沒有出現過多人殉難的事情,譬如聖厄休拉,她是大不列顛的公主。
一個從大不列顛遷移到高盧布列塔尼的領主向她求婚,希望她能攜帶一些基督徒女孩作為陪嫁,好讓他的騎士們得以組建家庭,繁衍生息。
厄休拉欣然允諾,她不但帶了十個侍女,每個侍女還帶了一千個女仆,不幸的是,她們上船後遇到海難,船隻擱淺在沙灘上,而這裡正是一群異教徒的領地。
麵對著異教徒的刀劍,女孩們毫不畏懼,唱著歌走下了船,一個個從容赴死。
當然,這種出自於教士之口的傳說總有些誇張,也可能不那麼真實,但沒關係,若是能夠將艾琳娜與這幾位貴女的死亡性質判定為“殉道”,她們不但不會下地獄,還會上天堂呢。
這下子就連在一旁流淚的熱拉爾.德.雷德福爾也投來了感激的眼神,他已經是聖殿騎士團中的一員了,雖然艾琳娜已經廢除了他對她發過的誓言,但熱拉爾對她著實有著幾分真心實意。
他是絕對要為她複仇的,但說到殉道什麼的,他的腦子完全不夠用。
艾琳娜的丈夫知道塞薩爾,王子最親密的朋友,無血緣的兄弟,還是宗主教希拉克略的學生,他這麼說,就表明宗主教那裡肯定沒問題。
當然,錢肯定還是要的,但有個殉道的聖女,對雙方家族都是好事,他們不會吝嗇那點金子的。
他上前來,緊緊地握了握塞薩爾的手。
塞薩爾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又去扶起了達瑪拉,小姑娘將身體的所有重量全壓在他身上,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她哭得渾身滾熱。
他伸手接過艾琳娜的頭顱時,她依依不舍但沒有拒絕,塞薩爾將頭顱還給艾琳娜的丈夫,下一刻就被達瑪拉捉住了手臂,那細小的手指竟然能夠隔著鏈甲刺痛他的皮肉。
“你是我的騎士,”達瑪拉低聲說:“現在,我要你為我做一件事情。”
“你不說我也會去做的。”
“不,我要的是彆的,”達瑪拉身體顫抖著,聲音卻猶如鋼鐵般的堅硬:“他們一個也不能活。”她仰起頭來看他,嘴唇煞白,眼中儲滿了淚水:“我知道你是個仁慈的人,但你想要寬恕他們的時候,就想想艾琳娜和我。”
“我答應你。”
達瑪拉想要說,“我信你”,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就在塞薩爾的臂彎裡昏厥了過去。
————————
塞薩爾將達瑪拉送回了她父親那裡,達瑪拉的父親原本是不想讓達瑪拉跟隨的,這下子就更是擔心了,但達瑪拉堅持說,不見到那些撒拉遜人的頭顱就絕對不回亞拉薩路,他隻得讓她留了下來,隻是他也和塞薩爾一起去聆聽了國王的旨意。
這件悲慘的事情引動了很多人的關注,等他們來到帳篷,聖墓、善堂、聖殿三大騎士團的大團長(阿馬裡克一世就是聖墓騎士團的大團長)和司鐸長都到了,宗主教希拉克略與教士們也到了,還有外來的和聖地的領主與爵爺們齊聚一堂,個個甲胄閃亮,神色凝重,願意出戰的不在少數。
但據他們搜集到情報所說,那些撒拉遜人並沒有一個固定的落腳點,也沒有村鎮,沒有城市,更沒有城堡。
他們像是一群遊蕩在外的鬣狗,從不和那些一看就知道不容易對付的軍隊發生衝突,隻襲擊那些落單的朝聖者,還有的就是因為不夠謹慎而貿然遠離營地的貴女與侍從。
“我們曾經派人去尋找他們,但他們非常的狡猾,並且極其地熟悉這裡的情況,一見到甲胄和刀劍的亮光,就立刻鑽進密林,沼澤或是蘆葦叢跑掉了。”
諸位,不要以為,此時的埃及就是一個遍地沙塵,貧瘠荒涼的地方,若是如此,怎麼值得阿馬裡克一世念念不忘,難以舍棄呢?
自尼羅河河穀末端的福斯塔特為頂點,以亞曆山大與杜姆亞特為兩角,尼羅河三角洲從一千年起就被稱之為“地中海”的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