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鬨的地方距離鮑德溫與塞薩爾所在的地方並不遠,隻隔著三座房屋,一條巷道。
同樣被吵鬨聲引來的騎士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他看了一眼靠在牆邊百無聊賴的聖殿騎士,正打算將這樁麻煩事乾脆利落地了結掉——他並不在乎公正或是善惡之類的,不管怎麼說,這座城市裡有著幾萬個撒拉遜人,這些人是儲金罐也是火藥桶,沒有那麼多時間供他們浪費。
但他的扈從突然跑了過來,低聲和他說了幾句話,他先是一愣,而後拔下插在牆上的火把,走了出去。
庭院中的其他人也不由得住了嘴,他們惶惶不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多會,騎士就引領著另外一支隊伍走了進來,這支隊伍的首領是兩個年少的見習騎士,他們的穿著要比扈從更尊貴,但馬刺還是銀色的。
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下,兩個見習騎士的頭發都是深色的,不過一個要比另一個更深,像是黑色,黑發的見習騎士有著一雙仿佛能在黑暗中發光的綠眼睛,而他的朋友則有著一雙溫柔的藍眼睛,但要比前者更多了一份莊重自持。
他們看到那個傲慢到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聖殿騎士突然就放下了手,走到那個藍眼睛的見習騎士麵前垂首行禮,而後伸手拍了拍——綠眼睛的見習騎士向後退了一步,以行禮的姿勢避開了他的一拍,聖殿騎士咕噥著“記仇的小混蛋”什麼的,讓到了一邊。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鮑德溫問。
塞薩爾則在一旁觀察這裡的狀況,這是一座在比勒拜斯非常常見的二層小樓,最高處是可以用來晾曬穀物衣物的平台,二層供主人和家人居住,底層是個作坊或是商店,從小樓兩側延伸出來的圍牆造就了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一側種植著一株很大的橄欖樹,金色與綠色的累累果實綴滿了枝頭。
而聚集在橄欖樹下的人居然囊括了比勒拜斯所有的族群,作為勝利者的基督徒人,作為失敗者的撒拉遜人,同時被兩者鄙視與排斥的以撒人,尤其叫人覺得奇怪的是,一向抱團的以撒人居然在這裡涇渭分明地分做了兩撥,並且正在相互怒目而視。
鮑德溫正在等有人給他答案,一個人卻突然撲在了他的腳下,他差點就一劍刺了過去——幸好塞薩爾及時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他往下一望,那是個做法蘭克人打扮的以撒人——尖頭鞋,緊身褲,短袍和外麵的鬥篷……叫人認出他是個以撒人的是他還帶著一頂小圓帽,它們在希伯來語中叫做“基帕”(Kipa),意為“遮蓋”,以撒人以此來表示對上帝的敬畏。
“以撒人?”鮑德溫蹙眉,他移開了自己的腳,對著一張卑微而又諂媚的麵孔問道:“你是誰?你要做什麼?”
“請允許我向您申訴,殿下,”那人道:“我是個以撒人,但也是您父親的仆人,我聽從他的吩咐,給他買來小麥、大麥、啤酒和豆子,我叫做拉般,如果您曾經聽說過我,那麼您肯定知道,我是一個最誠實,最忠誠不過的人。”
這句話說得在場的人都笑了。
拉般卻絲毫不以為忤,他將雙膝放在地上,雙手緊握——他瞧出鮑德溫並不是那種喜歡折辱他人的人,便乖巧地道:“我是來拯救我的族人的,但受到了他人的妨害,若是您願意為我主持公道,殿下,我願意用一套鏈甲和三件絲綢的長袍來償還您的恩情。”
這筆回報用來收買一個騎士或是官員都足夠了,雖然鮑德溫是王子,但他還沒有成年,沒有領地和屬於自己的騎士——何況作為一個少年人,花銷的地方多得去了。
但讓這以撒人失望的是,王子雖然年少,但有著超越年齡的沉穩與謹慎,他沒有被拉般許諾的報酬打動,隻是揮了揮手讓他退到一邊,而後環視周圍:“除了他,還有人想要說話嗎?”
“我……”
“哈迪瑞……”
沒想到同時有兩個人站出來想要說話,鮑德溫看了他們一眼,一個是做傳統以撒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另外一個則是一個撒拉遜人。
“你說吧。”他指了指那個以撒人。
那個以撒人走出來,他戴著一頂多角的帽子,披著披肩,穿著寬大的袍子,腳上是褐色的牛皮涼鞋,“殿下,”他鞠了一躬後,帶著幾許愁容說道:“我叫哈迪瑞,隻是一個普通的金匠,承蒙天主與哈裡發的恩惠——現在還要承蒙國王阿馬裡克一世的寬赦,在比勒拜斯靠著手藝過活……”
“他,還有他的妻子,兩個女兒都是我的俘虜。”聖殿騎士,也就是我們早已熟悉的那位若弗魯瓦先生,插了一句話,這是在提醒鮑德溫與塞薩爾……這並不是國王的財產。
“是,是的,這位騎士老爺在城外俘虜了我們……”哈迪瑞說,“但他是個仁慈的人,他允許我們自己贖買自己。”
“現在畢竟不是亞拉薩路被攻破的那會兒了,不是嗎?”若弗魯瓦自以為詼諧地說道,但這個冷笑話隻能讓庭院裡的大部分人不由自主地打寒顫。
要說讓俘虜自己從身上掏錢來贖買自己當然是不可能的,就像是在比武大會中,一個騎士被打下馬,做了另一個騎士的俘虜,他的馬,甲胄甚至衣服也算是戰利品,他得另外拿錢來贖自己——這裡也是一樣的。
“他對我說,”若弗魯瓦道:“他雖然離開了比勒拜斯,卻不曾帶著所有的錢財,其中有一部分被他藏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就在他的宅子裡,他可以帶我來取——我答應他了,上帝保佑,這幾天我的心情一直不錯,但……”他一抬手,指向小樓,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座小樓早就被洗劫一空了,家具,擺設,器皿,絲毯……甚至連門窗,馬賽克,固定火把和蠟燭的托座都被拆走了,隻留下了白堊塗刷過的牆壁,以及描繪在牆上的花草圖紋——但還是看得出,在主人還在這裡的時候,它是一座多麼溫馨而又祥和的居所。
“不,不,不,”哈迪瑞連忙說道:“我發誓我沒有欺瞞您,我將我的錢財藏在了一個絕對無人知曉,也無法被發現的地方——”他轉向拉般,“但我在離開前,將這個地方告訴了我最信任的朋友,至少我是那麼認為的……”
“我並不關心此事,”聖殿騎士咕噥道:“如果你們拿不出錢,我就隻能另找買家。”
鮑德溫蹙眉,塞薩爾問道:“你是要我們幫你追索這筆錢?”
哈瑞迪搖頭,他再清楚不過了,他遇見這個聖殿騎士,自以為必死無疑,他能允許哈瑞迪贖買自己和家人就足以叫他喜出望外,何況對方還願意跟著他進城——在他發現密室已經空了的時候,猶如遭受了晴天霹靂,但他還有理智,知道再懇求下去就是得寸進尺,聖殿騎士不宰了他簡直就可比聖人了。
“哦,”若弗魯瓦說,“是這樣的,塞薩爾,我正要把他們帶走,隨便塞給什麼人,”他指的當然是那些奴隸商人,“結果,”他看向那些撒拉遜人,“他們跑了出來,要求向我贖買這幾個人。”
塞薩爾的視線轉向那些撒拉遜人,他們大約有五六個人,都纏著頭巾,為首的皮膚黧黑,穿著撒拉遜人的大袍,就和他之前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位一樣,但不是黑色的而是亞麻本色,在牛皮的束帶上隱約可以看見用來掛彎刀的鉤子,可能是在與騎士交涉前匆忙取下的,免得發生不必要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