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閣老,不可如此魯莽,當下朝堂民間,崇佛氛圍都甚是濃烈,不是一個策略條例便能強製執行的,不能因此事而造成民變!”小萬曆說道。
小萬曆知曉僧人不會造反。
但當下崇佛者甚多,他若抑之,將會帶來許多麻煩。
一旦有天災人禍出現,小萬曆就又要頒布罪己詔了。
這時,沈念抬起頭。
“陛下,臣以為令京師西山寺僧主動捐田乃是當下最好的解決之道,殷閣老所言,以討論佛法為由,勸導眾寺廟的方丈首席,令他們主動捐田,亦是良策。”
“不過,佛門向來為世外之地,不宜官員去談,臣心中有一名僧人人選,沒準兒能說服諸寺高僧,使得西山眾寺主動捐田!”
“哪位高僧?”
小萬曆、殷正茂、馮保、金立敬都疑惑地看向沈念。
依照沈念的性子,絕不可能信佛,沒想到他還認識高僧。
“京郊苦落寺,寂山和尚,俗名何心隱!”
“是他?”小萬曆頓時露出了笑臉。
何心隱。
曾經提倡家族自治的反朝廷頭子,空想理論家,異端領袖。
學生信徒遍布天下。
自百家議政之後,何心隱信念崩塌,便在京郊的苦落寺出了家,還考取了度牒。
這兩年,經常與僧人論佛,名聲漸張。
當下。
江南還有一群以何心隱主張為綱的讀書人,宣揚異端觀點。
如果何心隱能助朝廷解決此事,將會對江南那批讀書人產生巨大打擊。
曾經的反朝廷領袖,而今竟在幫朝廷做事。
“陛下,臣並沒有十足把握,但願意一試!”
小萬曆站起身來,看向馮保。
“好!喚石青,命他立即護送沈卿前往苦落寺,殷閣老,咱們便等待消息吧!”
小萬曆生怕殷正茂跟去壞了事。
殷正茂無奈一笑。
他對真正的高僧絕對不會胡來。
但因馮保傳話的添油加醋,他在小萬曆眼裡幾乎成了一個隻會動粗的莽漢。
……
一個多時辰後。
沈念身穿一襲灰色布衫,在石清等數名便衣錦衣衛的護衛下,來到了京郊的苦落寺。
苦落寺乃是一座小寺,寺內不過十餘名僧人。
地方偏僻,沒什麼香火。
僧人們以清貧為樂,幾乎都是看破世俗、無欲無求之人。
當即,沈念將拜帖遞給了一名守門僧人。
……
片刻後。
一間簡陋的禪房內。
一名麵容甚是清瘦,頜下一縷白須的老僧正在念誦佛經,並不時敲打著木魚。
其正是時年六十二歲的何心隱。
曾經講學睥睨一切,敢說敢罵的憤世嫉俗者,當下已變成了一個麵相和藹的老者。
就在這時,一名青年僧人手拿拜帖來到他的麵前。
“師父,有故人登門!”
何心隱停下手中的木槌,看向青年僧人。
“自入了空門,我便沒有故人,拒了吧!”
“來者是當下的翰林院侍講學士,沈念。”青年僧人說道。
這位青年僧人乃是何心隱的學生。
其跟隨何心隱數年,清楚百家議政時發生的一切事情,乃是為照顧何心隱而出家。
何心隱愣了一下,說道:“不見!”
說罷。
他手中的木槌突然掉落在地上。
何心隱望著地上的木槌,喃喃道:“我本以為早已看破一切,沒想到聽到他的名字,還是……還是難以忘卻世俗之事啊!”
百家議政之時,張居正沒有說服他,海瑞沒有說服他,但沈念那套論述朝廷對百姓重要性的話語,直接使得他信念崩塌,然後才有了當下的剃發為僧之事。
“我的心還是不淨啊,請他進來吧!”何心隱說道。
……
不多時。
沈念來到了何心隱的禪房,後者正在泡茶。
沈念拱手道:“晚輩沈念,拜見何先生!”
“沈施主,喚我寂山即可,坐!”何心隱伸手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當即,二人相對而坐。
何心隱將泡好的茶水放在沈念麵前。
“多謝寂山師父!”沈念雙手合十,客氣地說道。
二人圍繞著苦落寺閒聊數句後,沈念道出了來此的目的。
何心隱緩了緩。
“沈施主,我已遁入空門,與京師之僧隻聊佛法,不問世俗,恐怕要讓您白跑一趟了!”
“寂山師父,遁入空門,不是與世隔絕,而是心無雜念,向善而行。苦落寺平時施粥送衣,您皆參與,如今能救更多百姓,您為何要放棄呢?”
“您是擔心此事毀掉您剛剛建立起的聖僧名頭,還是因自身主張不能行後,隻想著逃避!”
“清丈隱田乃是利民之國策,我相信你是知曉一些僧人之行徑的,是明白清丈寺田對天下百姓都是有利的,如此積德行善之事,您要拒絕?”
……
沈念說了一大堆後,何心隱雙手合十,先是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道:“一切自有天意,自有因果,我不應乾預!”
“天意?因果?天意就是寺田不丈,百姓受累,朝廷無奈之下,隻能抑佛,甚至滅佛;因果就是一些貪念過重的僧人待身死之後,將下十八層地獄!”
“寂山師父,當下助力新政施行,實乃行善積德,實乃體現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的最佳時機!”
……
沈念站起身,丟下一句話:何先生,我本以為你是在出家,沒想到你隻是在躲避,告辭!
然後,沈念就要離開。
就在沈念即將走出禪門之時。
何心隱朝著沈念道:“沈施主,讓我試一試吧!”
呼!
沈念不由得長呼一口氣,此事終於能迎來轉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