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每人在紙上擬一個河漕總督的人選,老夫想看一看,大家是不是想的同一個人?”
聽到此話。
沈念等人都笑了,眾人心中都定下了所選之人。
隨即,眾人圍在一張桌子前,分彆在紙條上寫上舉薦的人名,然後幾乎同時將紙條推到桌子中央。
眾人全都探頭一看,不由得都笑了。
紙條所定人選,皆為:江西巡撫潘季馴。
不是眾人偏向潘季馴,而是潘季馴所擬的治河奏疏過於優秀。
潘季馴的治河奏疏,名為:《治河經略疏》。
乃是五十六份奏疏中字數最多、附圖最多、講解細節最多的治河之策。
他依然主張“築堤疏淤,恢複故道,以堤束水,以水刷沙”的治河理念。
奏疏中。
他撰寫了“塞決口以導正流,築遙堤以防潰溢,建減水壩以泄洪水”等一係列具體的措施。
包括對一百萬兩白銀的開支管理、河工漕工的現場管理、地方官員的職責明細、治河有效的獎勵措施、對底層河工、漕工的撫恤政策、以工代賑與災時征糧的具體措施,還有對各種浮言妄語的處理方式……
麵麵俱到,簡直是細到了頭發尖。
任誰看到這份奏疏,都認為他能將一百萬兩白銀充分使用,全部花在刀刃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依照他的執行方式,一百萬兩白銀大概率不夠用。
但若能根治河患,使得百姓無旱澇之災,使得漕運通暢,莫說花一百萬兩白銀,即使開銷五百萬兩白銀,朝廷也舍得花。
“好,明日內閣便舉薦江西巡撫潘季馴!”
呂調陽接著道:“另外,工部再從這些治河奏疏中,擬定五到八位與潘巡撫主張相似,到時可輔助他治河的官員名單,邀他們一起參與安瀾大會!”
聽到此話。
工部左侍郎李幼孜開口道:“呂閣老,五到八位夠嗎?此次安瀾大會乃是討論治河的最佳時機,要不要多選幾人?”
呂調陽搖了搖頭。
“曆來朝廷治河,都毀在決策者眾,執行者寡,這次治河,全由河漕總督做主,其餘人等,皆為輔助!”
“治河與其他辯論皆不一樣,我們缺的是實乾家,不是空談家,不是一堆想法的碰撞交融,而是堅決地執行一策,貫徹到底,人多則亂!”
頓時,眾人都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
翌日清晨,常朝朝會。
小萬曆與百官處理完日常事務之後,主要討論的便是河漕總督的人選。
最後。
小萬曆任命潘季馴為工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都禦使,總督河漕,提督黃河、淮河、運河三河周邊一切軍政要務,並命其立即返京,參與安瀾大會。
接下來。
安瀾大會中必然會湧現諸多有能耐的治河高手,等待潘季馴選擇。
此外。
工部也擬出了六名與潘季馴想法類似的地方官員名單,並邀他們立即來京。
……
四月二十日。
京師湧入的漕工、河工、鐵匠、木匠等在治河上有一技之長的百姓(統稱匠人)越來越多,許多匠人都攜帶著自己發明的一些奇特工具。
一時成為京師一景。
這幾日,安瀾大會的提出者沈念,最是忙碌。
沈念提出,將安瀾大會舉辦成一個全民可參展的大會。
他準備在棋盤街外,展示所有匠人發明的工具。
一方麵令百姓了解治河,另一方麵激發百姓的發明創造能力。
當下的大明。
讀書的太多,動手的太少。
他要讓更多百姓了解發明,了解這些人對大明所做的貢獻,讓諸多百姓不再稱這些與讀書無關的發明,皆是奇技淫巧。
由於沈念的想法多,點子多,內閣三大閣臣都相信他。
負責主理此事的工部左侍郎李幼孜便事事都喚上沈念,眨眼間,沈念都快變成了工部的官員。
而沈念,則是忙碌而快樂著。
……
又一日,午後。
沈念離開工部的議事廳,準備返回翰林院。
其剛走過花廳,便聽到前方數名工部胥吏正在討論入京的匠人們。
“唉!因為治河,這些窮酸賤戶也是支棱起來了,夥食竟比我們還好,一個個不識字的白丁,會打個鐵、雕個木頭而已,朝廷竟將他們當成座上賓,真是匪夷所思!”
“狗肉上不了筵席,這些賤籍非常有意思,給他們發的布鞋不舍得穿,非要穿草鞋,給他們送的米飯,舔得比狗都乾淨,更可笑的是,因不識字,讓他們簽字時,隻會畫圈!”
“還有更有趣的呢!這兩日的賤戶太多,床鋪不夠,咱們劉主事無奈之下,隻能將他們安排到國子監,但國子監的屋子顯然是不能被他們弄臭弄臟的,故而讓他們睡在院子裡,因院子小,就連茅房前都擠滿了人,我本以為他們不願意,哪曾想他們朝著我連連磕頭,稱讓他們有機會沾染了書香氣呢!”
“哈哈哈哈……”胥吏們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而此刻,沈念的臉色變得鐵青。
自大明開國以來,匠戶一直被視為賤籍,與倡優、鹽戶等都算作下戶,地位遠低於六民(士、農、工、商、兵、僧)。
且匠戶的子孫後代必須世代承襲工匠身份,不得隨意改業或脫離戶籍,除了少有的特殊渠道外,無資格參與科舉。
這一刻。
沈念突然懂得為何治河總是失敗了。
很大程度上。
就是地方的官員胥吏看不上這群匠戶,根本無視他們的發明創造。
這些人,才是最希望大河安瀾的人。
因為他們的許多親人都因河患喪命,因為他們是從河患中總結出無數求生經驗的人。
當下的大明。
工業要想發展,匠戶絕對不能再被視為賤籍。
沈念長呼一口氣,走到前方五名胥吏的麵前。
這五人皆屬於工部都水清吏司。
他們全都認識沈念,見到沈念突然出現,不由得甚是意外,連忙躬身行禮。
“參見沈學士!”
底層胥吏稱呼沈念,一般都喚作學士。
“站起身,挺起胸,抬起頭!”沈念麵色冰冷地說道。
五名胥吏不知沈念為何對他們以如此口氣說話,當即還是依照沈念所言去做。
啪!啪!啪!
沈念二話不說,一人給了一個大耳光,然後冷聲道:“對國無用,對民無用,隻會做蛀蟲者,才是賤民!”
說罷,沈念大步離開。
他要去國子監看一看,到底是誰將匠戶們安排在庭院裡、茅房旁躺著。
即使是工部左侍郎李幼孜或國子監祭酒王錫爵。
沈念也要與其打一架。
此舉,儼然是在拆安瀾大會的台,是在打朝廷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