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心中大罵,他懂,他知,許此番蘇武不是故意要給什麼下馬威,真是來偵查地形地貌之事,但蘇武一定有想過,要借著此事,給這麼個下馬威。
不該來!
此番算是記著了,頭前牟駝嶺馬匹之事還未與蘇武算一算,此番又來……
這廝定是怕監軍搶了功勞,昔日裡,李憲童貫為監軍,那功勞都大了去了,此番裡,定是這廝想奪了監軍之功,所以如此來行!
若是蘇武知道李彥所想,不免也覺得其實他這麼來想,卻也不假。
但唯一不對的是,監軍與監軍也不一樣,他與李憲童貫,又豈能相提並論?他還想要李憲童貫之功?
那真是癡人說夢,那蘇武該乾啥去?
野心倒是不小,想得也是挺美。
終於熬到天亮,收拾了營帳馬匹,也收拾了不少戰利品,自當還往北去。
真去洪州。
洪州不是什麼大城池,在這個地方,也容不下什麼大城池,出產少,自就人口少,人口少,城池就不會大。
城內軍民,加在一起,許也就是個兩萬人上下,說是堡寨,這城池又比堡寨要大。
遠遠看著那黃黃的土牆,早已是四門緊閉,城頭上的人也看到了宋騎,鼓聲大作,正是備戰,反應極快,也是這裡,曆年來戰事也多,軍民的戰爭素養極高。
蘇武繞城打馬,自不是來攻城的,也知道城內之兵,在摸不清楚情況之下,也不會出城來迎戰。
蘇武隻管繞城走馬,時不時也看看那黨項城池,他自不緊不慢,城頭上越來越多的甲士,似乎也並不害怕,如此遠遠對視對峙。
城東是河流,是永定河的上遊,水流不大,就是從白於山留下來的溪流彙聚。
這地方乾燥得緊,離海洋很遠,降水也少。
城內用水,顯然都是從那河水溝渠引流……西北城池,多也沒什麼護城河,本就缺水……
但護城的壕溝是有的……
這城池要攻,先斷水源,但這件事短期的效果不大,城內自當有水備用,長期圍困才能見到效果,但斷水源的事一定要做,即便短期不見效,也是敵人的心理壓力,也是己方的心理優勢。
要多備長板去架壕溝,再四周去看,此處難以伐大木,那軍械之物,都要直接帶來。
這又是一項巨大的運輸工程。
諸多州府,征調民夫之事,與以往也不同了,還要成倍數增加,也是壓力,乃至關中之地,也要征調民夫往北來,糧食耗費更又巨大。
一時不免也想,昔日漢武帝大軍出塞,那當是何等耗費?
蘇武越發皺眉,舉國之力雖然是真,但這國家朝廷,似乎力量也並不大,換句話說,成倍的民夫征調,成倍的糧草供應,隻怕朝廷難以調撥妥當……
頭疼……
繼續往東,去龍州看看。
路上,也不斷有遊騎來報,身後跟來了黨項遊騎,蘇武也不管,隻管一路往東去,黨項真要出大軍來,還真不是這幾日的事。
這洪州龍州之地,就不是駐紮大軍的地方,大軍得就糧,那就得駐紮在黃河沿岸出產豐富之處,也就是在那賀蘭山下興慶府周遭。
包括馬匹,這洪州龍州,也不是養馬之地,馬匹在更北的河套,所以說黨項真正的騎兵主力,也不可能長久駐紮在此。
這些事,豈能是東京城那蔡相公王相公能清楚明白的事?
甚至蘇武不是到此之後真正深入想看去想,便也不會明白。
但真要說這是什麼了不得的見解,其實又不是,這就是簡單的信息差,世間人之區彆,就是這些簡單信息差的區彆。
不免也還想,何以每次宋軍伐夏,頭前看似都打得不錯,最終還是要一敗塗地?
道理也在這裡了,黨項反應時間會比較長……
不免也暗合一個道理,西夏之軍,也在拉長宋軍的補給線,以黨項之縱深,來打擊宋軍之糧草供應,再配合騎兵四處出擊……
慢慢往龍州去,自也就看到了龍州城,與洪州城沒什麼兩樣,隻是這龍州城,比洪州那邊更缺水,隻有南邊有溪流,其他三邊,溪流都少……
蘇武不免腦海之中在慢慢製定作戰計劃,也把以往宋軍伐夏之戰都拿來分析一番。
急是一個大問題,不能急。
該怎麼打?
許圍城不打是個好辦法,隻待大軍集結,就圍在這邊境城池之下,等黨項主力大軍來救。
一直等,等到他們來為止,期間,甚至真可以多修修路,多運送糧草來囤積,反正此番民夫要翻倍來招,那就征召來做這些事。
還要大修營寨。
為何以往之軍將,不做這般戰略計劃?
許就是以往之軍將,頂不住某種壓力,那些武夫豈能頂得住朝廷的期待與催促?但蘇武覺得自己頂得住。
二來,也是後勤壓力也大,西北貧瘠,糧草調撥本就困難,領兵之人心中是不安的,怕自己糧草撐不住,也求速勝。
蘇武眼前看來,平推速勝,著實不可取,真入腹地去,黨項滋擾後勤,集結大軍來正麵對壘,豈能好打?除非大宋也有大量騎兵,與那漢武帝一樣,數萬騎碾壓之勢,幾日行去千百裡……
好在,蘇武如今,雖然沒有漢武帝那般的騎兵數量,但騎兵也不算少,自己的,加上各個西北各個州府的,怎麼也能攏來一萬四五千去。
這一趟來,不白來,蘇武已然決定了戰略。
但這個戰略,花錢!
蘇武得趕緊給童貫寫信,此番要花大錢,這得童貫多多斡旋一下,不僅是錢,更還有糧草,靠著邊境州府供應糧草,那真是要餓死。
哪怕加上關中之地,也遠遠不夠,朝廷得努努力,多運糧草來。
蘇武也不全指望朝廷,立馬去信李迒與盧俊義,趕緊組織商隊,籌措糧草,從河南河北去弄,給大價錢,一石糧,運到延安府,立馬翻十倍,給十貫。
此時此刻,不是心疼錢的時候了,哪怕錢全部花光了,也當這麼乾。
這也就是朝廷無能,所以至此。
不全是朝廷窮,還有朝廷靡費無數,那天子肆意妄為,但凡把那修艮嶽的錢拿來買糧運糧,蘇武自也後顧無憂。
靠不住,沒辦法,隻能自己先穩一手,有備無患,先靠自己。
看完龍州,自就往南,一溜都是大宋的堡寨,也還是延安府境內,威戎寨、蘆移堡、萬安堡、威羌寨、殄羌寨、平羌寨……
取名之上,多是美好的向往,其中多是昔日範仲淹範文正公主持修建,便是韓琦在此連番大敗之後,範文正公實在無奈,便行此堡寨策略,一座一座大大小小,修個不停,把各般道路,堵個水泄不通。
還真彆說,作用極大,策略極其成功!
如此,又到塞門寨,再是平戎寨,安塞、龍安、金明,也就往延州城而回。
隻待那日,入得大宋境內,李監軍便是終於睡得香了,一看到延州城,李彥甚至兩眼含著熱淚,好似都要哭出來了一般……
李彥自是趕緊打馬入城去,回他的住處,沐浴洗漱更衣,乃至還要點一大桌子美食……
便是隨軍去,哪裡是人過的日子?
蘇武自也要沐浴一番,見了見劉延慶,立馬出城去。
京東軍到了,營寨都紮好了,蘇武得去見一番眾多軍將,那自是人才濟濟,濟濟一堂,該來的都來了。
蘇武穩坐中軍,還問呢:“良臣兄,怎不見你軍中一人呐?”
韓世忠起身來,當真回頭左右去點,隻管來答:“我麾下軍將,都到了啊……”
蘇武嘿嘿一笑來:“我看少一個!”
韓世忠一臉疑惑,回頭再又去點,再來說:“相公,沒少,一個沒少!相公擊鼓升帳,哪裡敢有不到的?那怕是腦袋不想要了!”
蘇武還笑:“就是少一個!”
韓世忠差點懷疑人生了,愣愣看著蘇武。
蘇武再來說:“梁紅玉呢?”
“啊?”韓世忠當真呆住了。
“怎麼?你看不起巾幗豪傑?”蘇武笑問,便是滿場大笑,自是都知道,韓世忠尋個了將門虎女,平常裡日日帶在身邊,那是打馬來去,甲胄在身,舞槍弄劍,不遜男兒!
此番,梁紅玉自也隨來。
滿場是笑,韓世忠一臉尷尬:“相公升帳,她……她自是不好來得,她也無官無職,更是來不得……”
這話在這個時代,自是不假。
但蘇武何許人也?這世間上陣的女子,何其少?曆史上留姓留名的,那更是幾千年來鳳毛麟角。
蘇武隻管大手一揮:“那也好說,著……封梁紅玉為從九品陪戎副尉,另兼密州下,隨便哪個營,虞候!著她立馬帳前聽令!”
幾乎不算什麼官,也算不上什麼職,但如今就是有了。
“啊?”韓世忠還是愣的,隻道:“相公莫不是說笑?”
蘇武嚴正起來,搖搖頭:“她自隨你上陣,她若驍勇,自是官職來升,她若不行,自就革職查辦!”
韓世忠還左右去看,一臉不可置信:“真有此事,竟是真有此事?”
許貫忠笑個不停,一語說去:“韓將軍,你速速著人去請吧,相公還能與你說笑?”
“好好好!”韓世忠轉頭出門去,就是大喊:“快去請夫人來!”
自是喜不自禁,哪裡曉得軍中還真能有此事呢,進門再來,韓世忠也是喜笑顏開,笑個不停。
卻聽蘇武一語來:“你就在門後候著她,以免她到門口了,還是那拘謹猶豫!”
“好好好,好得緊!”剛進門來的韓世忠,又是轉頭而去,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他帶老婆來,還怕彆人與相公說閒話,他也想著要與相公還有同僚們解釋解釋,說自家夫人,武藝高強,膽氣驚天,了得非常,比軍中男子漢不差分毫……
不想,相公竟是直接如此來安排,當真還給了個一官半職聽用,想來夫人知曉了,怕是更會喜得無以複加!
隻待片刻,那梁紅玉當真拍馬趕來,臉上還是慌的,下馬看得韓世忠,稍稍定心來,就問:“夫君,相公何以升帳將我來招?”
“哈哈……”韓世忠絡腮胡一捋,上前拉著梁紅玉的手:“走走走,梁副尉,快快快,相公等候多時了!”
“什麼梁副尉?”
“你啊,相公剛賞你個陪戎副尉,雖然不入流,但不怕,要不得幾戰,說不定你也是個將軍了,咱們一門夫妻兩將軍,如此,也可告慰你父兄在天之靈!”
“啊?”梁紅玉愣著,已然被韓世忠拉進了大帳。
頭前那蘇相公大手一揮:“坐,坐那邊,議事了!”
韓世忠拉著梁紅玉去坐,梁紅玉自是懵呼呼的,隻管隨著落座,一圈將軍校尉虞候參軍……倒是也真沒人多看她,都往前去看蘇相公。
蘇相公自是開口來說:“此番呐,長久之戰也,諸位先要有個心中的準備。”
為何長久?自是戰略,戰略之中,還有一個道理要說,那就是打造前進基地,以往的前進基地是鄜延環慶這些州府城池,此番不同,蘇武要先在邊境之處打造出前進基地,存糧草存軍械,集結匠人民夫輔兵,把後勤拉短,把黨項縱深壓縮。
更也是吸引黨項主力往邊境來援,如此,把進攻方與防守方的差距彌合。
眾人自就點頭。
蘇武繼續說:“各自回軍,與軍漢們也說項清楚,三五月內,定是回不去的,教軍漢們心思要定,思鄉之事要忍,當然,此番賞賜,更甚從前,一個黨項人頭,二十五貫!”
眾人自也皆來點頭,武鬆自來接話:“哥哥放心,兄弟們隨著哥哥來,那定是一心在哥哥,思鄉不怕,就怕不得功勳!”
這話裡,其實有怨氣,倒也不是對蘇武的怨氣,是對燕雲之事的怨氣,千百裡來,千百裡去,以前打仗,都是連連升遷,這個成校尉,那個是將軍,這是建功立業的奔頭。
上一次去燕雲,毛奔頭沒有,軍漢們也擔心這個。
蘇武點頭來:“也與兒郎們說,此番是大戰,黨項也善戰悍勇,此番立功,那必是升遷連連,就說蘇相公擔保了,若是無功可立,若是不得升遷,我便……再也不回京東!”
許貫忠便是一語來:“相公這話言重了,但凡相公作了保,軍漢們豈能不信?”
眾人也都點頭:“是啊,兄弟們豈能不信相公,也都知道,上次非相公之過也,兄弟們都不曾怪過相公,相公多想……”
“是極是極,相公錯怪兄弟們了……”
“這話傳去,軍中怕是隻以為是相公覺得兄弟們怪你呢,萬萬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
蘇武擺手去:“好了,不說這些,話語隻管這般去傳,再說另外之事,今日我當以各地州府堪用之兵馬數目,擬定軍令,令兵快馬去傳,諸路州府開始抽調聚兵了!兄弟們也當往聚兵之處開拔!”
眾將起身:“得令!”
梁紅玉慢了半拍,也連忙起身來,喊出一聲得令,卻是眾人話語落了,梁紅玉那嬌嗬之聲還是尾音未停……
眾人又是哈哈大笑……
梁紅玉臉上就紅,隻當眾人笑話她,她此時倒是也進入狀態了,便是一語來:“都笑話我,相公真讓我上陣,我自是百死,不比你們差!”
蘇武笑著擺擺手:“梁副尉,這些渾漢不與他們計較就是,此番自是讓你上陣的,立幾個功勳與他們看看!到時候,你當將軍,他們給你當兵……”
“得令!”梁紅玉一人來喊,那是鏗鏘有力,那是真憋著一股勁了。
眾人倒是不笑了,憋著忍著,也看相公滿臉嚴肅,不笑不笑,當真不笑……
蘇武擺手:“散去散去,快做開拔之準備!”
眾人魚貫而出,似也有些許激動,一切開始了,開戰了!
蘇武又往府衙裡去,諸多州府來去公文都在府衙裡,當去一一看過,還有許貫忠等人相隨,便是要點諸多州府之兵將。
名字一列列,種師道、劉延慶、種師中、劉仲武、劉錡、姚古、劉正彥、劉光世、折可求、折可存、王淵、辛興宗、姚平仲、楊惟忠、折彥質、吳玠,吳璘……
帶多少騎兵,帶多少步卒,輔兵幾何,匠人多少,車架驢騾……
隻待點完了兵將,軍令就發,絲毫不去問那李彥,乃至中軍帥令,皆出蘇武麾下令兵在傳,也不用旁人……
便是軍權,蘇武就如此握在手中。
不是蘇武這個同事不好搞,而是如今之蘇武,壓根就沒拿正眼瞧過李彥!
也是蘇武如今,隨著權柄威勢之變,心思心態上,早已大不同。
(兄弟們,萬字來了,我生物鐘出問題了,就前幾天開始的,唉……這幾天興許更新時間有點不穩定了,我儘量穩著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