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主動一點,這也是個問題,蘇武其實想過這個問題,以往騎兵少,所以宋軍在戰略戰術上,其實都很被動,也束手束腳難以激進。
蘇武從入軍伍那一刻起,一心就在經營騎兵,到得而今,終於勉強有了八千騎,再加鄜延、環慶、關中諸部之騎,湊個一萬三四千騎,已然不在話下。
這個數目,其實已經有了一搏之力,也就有了一些主動權在手。
蘇武在想,也是在下定某種決心。
想著想著,頭前姚平仲又回來了,上前躬身,帶回來幾物:“蘇帥,印鑒,聖旨……”
蘇武接過看了看,點點頭:“不會鬨吧?”
“蘇帥放心,鬨不起來,挖了些半地窖子,其上支了地窩棚,覆蓋了厚沙土,門都不留,都隻留幾個小洞口可通氣進光,再支帳篷其上,守衛之人就住在其上的帳篷裡,吃喝用度,專有火頭負責,萬無一失。”
姚平仲倒是會因地製宜,蘇武點頭一語:“擊鼓聚將!”
“得令!”
鼓聲就起,眾將聚來,大帳之內,肅殺之氣就起,天子聖旨豈能不讀?
也說江山一統,社稷萬年,複漢唐榮光,上承祖宗,下應子孫,天子勉勵,錢糧封賞,諸如此類……
還彆說,天子聖旨一讀,諸軍將還真是那摩拳擦掌的模樣,求的就是功勞,求的就是富貴,當然,也求一份榮譽。
眾人目光早已聚在蘇武,目光裡還真都是渴望。
蘇武坐在大帳正中,雙手撐著膝蓋,腰背筆直卻微微往前傾去,開口來:“此番謀劃之策,皆在我心,勝敗之道,自不必多言,諸位跟我出來建功立業,自是心中有數!”
蘇武如今說話,那是越來越自信了。
將軍們似也認同這番話語,一個個點頭不止。
蘇武繼續來說:“此番不同以往,要把黨項人主力之軍吸引到邊境附近來,所以,我大軍雖然聚在此處,但也不急著往北去伐,便也是個以逸待勞,為了把黨項吸引過來,我當帶領騎兵萬餘,出擊而去,我走之後,軍中之事,小種相公為主,姚總管為輔,許虞候為軍師之職,攻城不急,建設營寨為要,囤積糧草木料器械,若是真有黨項大軍來攻,隻管收縮在營寨之內防守應對!”
顯然種師中,在蘇武軍中,種師道此時在秦州領兵。
蘇武自是用人不疑,種師中之輩,興許少了一些謀略,但隻要有兩點,就足夠讓蘇武信任,一來是他年長六十出頭,經驗豐富非常。二來,就是他真不懼死。
蘇武不求種師中有什麼神機妙算,求的就是一個老成持重。
種師中已然起身一禮:“得令!卻是蘇帥領兵在外,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蘇武點頭來:“小種相公放心,我自省得!”
姚平仲自也起身:“蘇帥此去何時歸來?”
蘇武卻答:“且看那黨項主力何時出擊,若是他們沉得住氣,我自也歸得晚,但也會時時有來去通信,若是軍中糧草軍械之物都囤積得差不多了,隻管來信與我說!”
兩人點頭後,蘇武又抬手比了比許貫忠與朱武等人,說道:“軍中大小事務,皆仰賴他們就是,我自也交代得清楚,錢糧四麵八方在來,隻待各州府之軍當真聚齊,先賞軍一番,戰兵賞賜十五貫,輔兵八貫,但凡運送物資到得寨來的民夫,一應發錢兩貫,這些,我自都有交代,隻管再與諸位說一番。”
眾人自是大喜,也是在座軍將,有一部分並未隨蘇武打過仗,第一次,那就一應都安撫一番,這是常規操作,也好教軍漢們知曉他們昔日聽到的蘇相公義薄雲天不是作假。
但種師中是相公,不比一般軍將,他自也來問:“蘇帥這般賞賜,如此手筆,如此人數,當真可繼?”
種師中自是為大局考量,他是怕蘇武這麼大撒錢,來日後繼無力無錢可賞了,顯然,他是清楚的知道朝廷錢糧調撥的手筆,容不得蘇武這麼大賞。
蘇武不免也想起一事來,種師中曆史上是怎麼死的?就是因為帶兵連番大戰金人,死傷慘重之下,朝廷卻還賞賜不繼,如此軍漢散了無數,最後隻有百十人生死相依,以至力戰而亡!
都是錢給鬨的,千萬不要小看錢的力量,雖然有比錢更好的激勵軍心之法,但那都是超越時代的東西,古今中外能做到那個辦法的軍隊,哪怕千年以後,也少之又少。
所以,錢,真是能買來悍勇的。
包括李世民打天下,亦是如此,史書有載,李世民受人投降,麾下軍漢都要鬨,為何?因為軍漢們都等著大勝之後去劫掠,卻是李世民非要受降,最後李世民麾下那些悍勇何以安撫?
李世民先親自與軍漢們道歉,再自己到處湊錢,大賞全軍,如此才止住軍漢不滿之心。
這才是古代軍隊真正的經營模式!
也問盛唐安祿山,何以造反的時候那麼多軍漢當真舍命相隨?其最重要的借口,也是最能說服軍漢們的話語,還是錢,朝廷不給錢,大家都餓肚子,其次才是朝廷為什麼不給錢,因為朝中有奸佞。
這一番話語說來,軍漢們自就拚命了,打進長安城不在話下!
千言萬語,隻說一事,給錢,在古今中外曆史上任何一支軍隊中,很重要很重要,直接決定成敗。
創業,但凡有錢不給軍漢,多留一分,都是埋葬自己的墳頭土。
且,唯有軍漢立功發財,才會有更多的好男兒,前赴後繼加入軍隊,那時節的大唐,男兒當兵,甚至自己也掏錢投資作戰的裝備去折衝府報到,連讀書人都不斷投筆從戎,如此橫掃天下,何也?
全靠榮譽?或者全靠製度與法律?豈不是說笑……
沒啥,就一個字,富貴!富與貴!軍將有,士卒也當有!
種師中在擔心蘇武賞賜難繼,蘇武笑著看向眾人,隻說一語:“可繼,我蘇武從不食言!哪怕砸鍋賣鐵,我這軍中,賞賜從來不會缺,此番一個黨項人頭二十五貫,更不作假!”
種師中聽得還是稍稍皺眉,他自是習慣了一個錢掰成兩瓣來花,隻聽此時蘇武還誇海口,一個黨項人頭二十五貫……是真擔心蘇武到後來兌現不了賞賜……
顯然,種師中也代表了眼前不少人的心思,也是這份擔憂,好比劉法之子劉正彥,此時也是一臉擔憂……
雖然都聽說過蘇帥賞軍的手筆,但那是在何處?那是在江南,在燕雲,那裡較為富庶,弄得來錢,而今在何處?貧瘠之地且不說,看情況也還不知戰事時間之長短,當是節約一些才好,長遠打算,細水長流……
便是韓世忠一語來:“蘇帥之言,自不會假!”
姚平仲也點頭:“小種相公放心,幾番都是如此,蘇帥賞軍,從來不假,隻要是隨著蘇帥上陣,我關中兵不必頭前來賞,戰罷來賞,也一句怨言沒有。”
劉光世嗬嗬笑著:“小種相公放心,蘇帥要怎麼賞,自就怎麼賞,隻要兄弟們悍勇用命,蘇帥從來手筆都大!”
顯然,劉延慶而今不在此處,還在延州,延州作為後方基地一般的角色,自是需要一個老將來鎮,責任也大。
而今延州出征之兵,都在劉光世手中聽用,劉光世而今求的是個什麼呢?就是父子分兵,換句話說,就是他自己另開爐灶,真正自領一個地盤、一部兵馬,本以為上次伐燕雲能立功,就能達成所願,哪裡想到是白跑一趟?
此番,不免還求這個,就像那種家一般,老種是老種,小種是小種,各自有一彪人馬一個地盤。
如此好處很多,最重要的就是權柄繼承之事,劉光世也是有弟弟的,劉光遠,劉光輔,劉光弼,劉光烈……
求的就是個家大業大,兵馬地盤……
跟著蘇相公搏命廝殺,自皆有所求!
蘇武環看一圈,眾人都不多說什麼了,他起身開口:“點將!”
眾人麵色一正!
“京東軍,各部皆出,再點劉光世部騎兵,劉正彥部騎兵,明日開拔!其餘諸部,各守本份,聽候種相公與姚總管差遣!”蘇武話語鏗鏘,目光凜凜。
眾將起身:“得令!”
“散去!”蘇武大手一揮,自己也開始收拾起來,大帳之內,輿圖許多,最早的有唐朝時候流傳下來了的臨摹,是樞密院在京中各館閣裡尋來的。
最近的,有種家相公,王淵,劉延慶等人貢獻出來的臨摹本,自也是昔日他們不斷完善出來的,派遊騎,派細作,收買西夏漢人……
曆代之人,從範仲淹到韓琦,到王韶李憲,再到童貫,這方麵的工作都在做,做得其實很不錯。
蘇武已然研究對照了好幾番,自己也諸般對照畫了一些,乃至也臨摹了好多份,這些工作,蘇武也做得極多。
隻待第二天,也沒什麼儀式,連鼓聲都沒起,一萬兩千騎,三萬來匹馬,帶著軍械乾糧,也沒什麼旌旗無數,就這麼上路了。
直接過得洪州城,一路北去,直去宥州。
打嗎?
不打!
蘇武繞城去看,就看看……看那宥州城門緊閉,城頭上號角連連,慌忙上城的鐵甲,著實不少。
也不是什麼大城池,就比洪州大一點,許軍民加在一起也不過兩萬來人。
越往北,越開闊,已然就徹底要出黃土高原的範疇了,這裡是哪裡?這裡是漠南地區的邊緣,昔日裡,漢之匈奴,唐之突厥,也曾在這裡活動。
地形已然開始有了大不同,甚至已然開始略微有下坡之感,海拔降低了一些……
風沙鹽堿地,地上草都沒有幾根,石頭卻也不少,但又開闊平坦一些……
一座城池在這裡,也擋不住什麼路了。
蘇武隻管大軍繞城而去,再往北!
越發平坦開闊,海拔卻也不低,平均一千四五百米往上,就說這個平均海拔,放在中原與江南,山都鮮少這麼高,若是有這麼高的山,必就是有名有姓之名山大川。
就問昔日宋軍,到得這般地形來,與黨項野戰對壘,何以能勝?
宿夜,出來數日了,都是走路趕路,四處放出去的遊騎,遠去的有百多裡,其實沒碰到什麼黨項人,黨項人也不在風沙鹽堿地裡生活,漢人更在城池與農耕之處聚集。
軍帳之中,氣氛也有些緊張起來,畢竟是孤軍深入,隨時遇敵,隨時要戰。
眾多軍將也圍在輿圖旁邊,劉光世在問:“蘇帥,咱們是往西北靠近興慶府的方向去?還是往東邊去?”
武鬆等人自是不說話,他對這裡,一點都不懂,看到鹽堿地不長草,他都覺得奇怪,好好的地怎會不長草?大多京東軍將,都是如此,除了魯達。
蘇武顯然早有定計,往輿圖一指:“往東北去,此處是萬井口,這裡多水,有一部黨項,米擒部,萬井口過去,大沙堆,此處往正東,有一鎮子在夏州之北,王亭鎮,乃周遭黨項牛羊交易市集所在,再去北,安慶澤,好水草,部落也多,明日開始,隻管狂飆突進,沿這一路,一直突進到沙漠邊緣再說!”
眾人都跟著蘇武不斷點在輿圖上的手去看,劉正彥一臉凶惡來答:“好得緊,隻管沿路遇到黨項,都殺個乾乾淨淨!”
何以劉正彥這麼凶惡?他爸爸就是劉法,就是三年前被黨項人割下頭顱的老帥劉法。
蘇武何以點他的將?就是知道這一點,要看的也是劉正彥這滿臉的凶惡。
劉正彥其人,曆史上也是大名鼎鼎之輩,大名在何處?膽大包天,靖康之後,苗劉兵變,就是他乾的事。
乾的什麼事?兵變清君側,把天子趙構身邊的權臣宦官都殺了,逼著趙構傳位給僅僅隻有兩歲的皇太子,當然,最後還是失敗了,被處斬。
蘇武……嗯……所以肯定要帶著他。
卻是劉光世來說:“蘇帥,若是這般狂飆突進,孤軍深入,回來……就是回來怕是……”
劉光世,蘇武也知道他是個很保守的人,說這話不奇怪,蘇武隻管一語:“黨項大軍集結之處,定是興慶府,所以我才往這東北方向去,便是要遠離興慶府,至於東邊,許還有一支黨項去支援遼人的軍隊,許是兩三萬人,若是他們避著咱們,那就罷了,若是真來尋咱們,正是可戰!”
劉光世還問:“若是興慶府之黨項當真東來堵截,咱們要退,可往何處退?”
蘇武隻管去點輿圖:“可往銀州方向退,乃至,可往大同方向去靠!”
銀州,就是榆林方向,大同就不必說了,蘇武倒也不是豁出去了,他得乾,霍去病那麼乾,當然,蘇武許沒有霍去病那麼凶悍驍勇,但做法上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