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中,馬蹄裹了布,馬口銜了枚,這是常規操作,西軍尤為擅長。
月光還在高照,黎明還早。
去了馬蹄的布,卸了馬口的枚,忽然間,轟鳴又是大作。
亦如昨日,乃至,興許也如千多年前霍去病……
那氈房一座一座,寂靜在夜裡,其實本也美好,卻是動地而來的戰吼,撕裂了一切。
蘇武不再往前去衝,隻是打馬站在高處遠望,月色皎潔之下,夜裡,竟是也真能看清大地。
就看得那部落營地之處,處處等候在起,驚醒不知多少人來。
蘇武莫名有語:“隻待戰爭不是時代的主旋律了,這片土地的美好,才能真正留給子孫萬代。”
一旁有親衛範雲,聽得半懂不懂,也問:“相公說何事?”
“無事,我自矯情!”蘇武自嘲。
“相公心軟了……”範雲輕輕一語來,他是半懂不懂,但也有半懂,還有情緒上的感受。
蘇武點頭:“是有些心軟,所以不去了。”
範雲也道:“相公向來是那心軟之人,義薄雲天,豈能不就是心軟?相公不去也好,那小劉帥去了,他不會心軟,如此再好不過。”
“是啊,也因為有小劉帥,我自心軟也能硬得緊!”蘇武經常審視自己,便真知道自己。
人,不在心,而在行。
人常常可能有犯錯的念頭,這是避免不了的……
那慘叫哀鳴,若是身臨其境,其實還真關注不到太多。
卻是遠遠在聽,聽得那撕心裂肺傳來,卻還真有幾分抓耳撓心。
蘇武歎得一口氣去,卻回頭去看,身後來了一隊騎士,三百來人,範雲自也反應極快,左右呼喊親衛營曲,列陣往後。
蘇武不驚,他猜是李成回來了。
果不其然,遠遠呼喊幾聲,遊騎來去一二,自就是李成回來了。
李成近前拱手,喜笑顏開:“稟相公,又伏得三隊黨項遊騎斥候!”
蘇武點頭:“做得好!且先就地休息!”
“得令!”李成拱手,翻身下馬,當真就地去躺,片刻,就鼾聲如雷,豈能不累?
若是讓蘇武此時就地去躺,他也能這般立馬入眠。
興慶府那邊,最多三日,當是該知曉萬井口之事了。
東邊,五六百裡,大同附近,還有一部黨項大軍,兩三萬之數,領兵大將李良輔。
再往東去,許也該派人遠走去看看,甚至看看能不能聯係上圍困大同之金人,這個時候,還有配合作戰的可能,若是金人同意了,東西對進,一舉把這部黨項人殲滅也不是不能。
若真是這般,打破興慶府之事,勝算立馬大漲。
這也是蘇武要往東去的原因之一,若是女真不來,那一部黨項,三萬之眾,騎兵最多隻在六七千,重騎鐵鷂子肯定不多,還是可以打。
戰法多的是,自古騎兵戰法,輕騎兩翼,重騎出擊,往後蒙古鐵木真,更也如此。
亦或者拖著吊著隨著,騎兵就在那部黨項軍周遭來去,也不急著開戰,如此也可大勝。
便是黨項騎出戰,隻要脫隊,就可迎擊。
黨項騎若不出戰,那步卒也動彈不得,但凡行軍,陣型就散,隻能就地防備,日也要防,夜也要防。
蘇武認真在想,騎兵軍力占據上風的好處,蘇武第一次在感受,不免也是第一次在這個角度上來謀劃戰爭。
隻有一個感受,真爽!
曆史而下,漢人唐人,都感受到過這種爽,獨獨宋人感受不多。
倒是也快,那遠處黨項往利營地之內,廝殺聲漸漸就少,哭喊聲卻還不止。
蘇武順了順韁繩,打馬往前去。
軍漢們該做什麼事,自也不用再吩咐了,都在忙。
蘇武一路往前,大帳小帳無數,夜色還黑,看得到屍橫遍野,看不到那屍首具體的模樣。
也還聽得到各處那些軍漢們的笑聲,笑得格外開懷。
人性裡的野蠻,在這一刻徹底釋放,蘇武也不去多管。
戰爭,就是人類最野蠻之事。
入得一個燈火通明的大帳,這顯然就是這部落首領之住處,裡麵血腥升騰,躺倒一片,老漢,老婦,年輕貌美的女子,青壯的漢子,男童,女嬰……
剛才這個大帳之內的慘烈之事,不難想象……
蘇武進來了,軍漢們自就趕緊把這些屍首清理出去。
蘇武落座在一張墊著羊皮的座椅之上,劉正彥站在一旁,蘇武在說:“此老漢,當是有兒子在興慶府!”
劉正彥滿臉是血來答:“相公高明,他兒子名喚往利信,在興慶府領將軍之職。”
蘇武點頭:“他兒子知道此事,當是要在興慶府裡就鬨起來。”
這件事的意義就在這裡……
劉正彥恍然大悟,一臉欣喜:“相公,那定是要鬨,如此仇恨,他豈能不想著報仇雪恨?那往利信麾下人馬,皆是往利之人,更是要鬨,哈哈……相公竟是此策,甚妙甚妙,那當還要多殺,當真解氣,曾幾何時,我也曾幻想過,要是有得這般騎兵就好了,未想相公此來,真有這麼多騎兵!”
鬨著要報仇雪恨的人越多,就看那李察哥壓不壓得住,隻怕是壓不太住,李察哥再如何沉著,不免也要出兵來尋蘇武了。
亦或者至少也要出兵往邊境去尋宋人報仇。
李察哥,大敵也,若是真論戰陣對壘,蘇武擔心許多,蘇武更也不會認為自己數十萬大軍一到,李察哥自就一瀉千裡。
連老帥劉法都死在李察哥手裡,蘇武豈敢輕視哪怕一點點?
所以,不得不想這些謀劃策略來,要讓李察哥不能那麼如意,要打亂李察哥的節奏。
這就是蘇武所謂的主動之法。
蘇武也問:“米擒部也有人在軍中領兵?”
“有有有,豈能沒有?洪州城的守將,就是米擒部的,那洪州城與宥州城裡,也有許多米擒兵。”劉正彥連連在答,當真也激動。
“那……他們會來嗎?”蘇武再問。
劉光世卻是來答:“怕是不會來,即便知曉了米擒部落之事,他們當也不會來,那李察哥在軍中威望甚高,不得軍令,他們當是不會出城去……”
蘇武聞言,不是失望,而是越發覺得自己做對了什麼,李察哥,如何高看也不為過。
那就還得殺,米擒,往利,蘇武再問:“安慶澤是哪一部過冬?”
“還是往利!往利勢大!”劉正彥答著。
“那黃羊平呢?”蘇武再問。
“黃羊平,好似房當!”劉正彥著實家學深厚,若不是有靖康之變,許劉正彥還真能接得住劉法的班。
“房當,甚好!”蘇武點著頭,就得多殺幾部,讓鬨的人多一點。
“輿圖來……”蘇武抬手一招,輿圖就來,攤開就看,蘇武還問:“大橫水也是往利,這東邊,還有哪一部?”
劉正彥指著輿圖:“那就還得沿著沙漠往東北去,這裡,子河,細封部……”
“此處距離大同多遠?”蘇武心中其實有估算,但還是要問。
“三百多裡!”劉正彥答得極快。
蘇武思索片刻,點頭來:“當去!”
劉光世幽幽一語:“相公,就怕到時候不好回來……”
蘇武看了看劉光世,這廝……還真是謹慎非常,以往覺得還好,如今越發覺得他謹慎了。
“回不來就往大同去!”蘇武如此一語。
劉光世點頭:“也可,就是……去了大同,不免就去了燕雲,才能回我大宋,再從燕雲到西北來,一千七百裡,若是這邊已然打起來了,主帥不在,怕是誤事。”
蘇武早已想定,一語:“你我從燕雲輕騎快馬先回,一千七百裡,回來八天就是!八天,種家相公自當無憂。本就是拖遝之局,拖著無妨……”
反正,蘇武個人,那是豁出去了,不眠不休也好,日夜兼程也罷,隻要熬得動,那就是個熬,仗著年輕,那就多熬。
打仗,也比吃苦,很少有人說得這一點,隻要你比敵人能吃苦能熬,那就更多幾分勝算,乃至能奠定勝局。
劉光世又來點頭:“也可也可……相公如此吃得苦頭,我等自也相隨就是!”
劉光世那顆無比謹慎的心思,真需要蘇武這麼一個人帶著,不然,他這一輩子,也犯不得多少真正的險,一輩子謹慎至死。
這也不是在說劉光世如何有缺陷,人是天生,各有不同,劉光世在曆史上的那“中興四將”之名,雖然多少有些浪得虛名,但轉過頭來想,曆史上那靖康之後,那女真威勢何其之大?
還有幾支軍隊當真與女真在作戰?
河北、河南、山西、陝西、山東,多少宋軍跪地投降?幾十萬計,轉頭來,這些宋軍就成了偽齊之兵,南下再去打宋。
劉光世沒有,他還在戰,雖然敗也敗,跑也跑,有時候還誤點事,但他一直在戰,也立功不少,何以能說他“中興四將”之名,當真全是浪得虛名?
夜更深,往利營地之內,再無那些慘叫哀嚎,一萬多人的部落,許真就殺得個乾乾淨淨,許也還有幾個人在夜色庇護下,躲在哪裡瑟瑟發抖。
但都不重要,收拾好東西,得馬四千,大小皆有,速速再往東去,去王亭鎮,那裡算是周遭各部牲畜之集市,那裡有不少馬,更多羊,這都是其次,那裡更多的是錢,黨項豪商多聚集,乃至走私行業,也聚集那裡。
蘇武坐在馬上,一語在說,往後去傳:“兄弟們,再去,就是去發財!”
累,著實是累,又累又困,但聽到去發財,不知多少軍漢陡然困乏就去了不少。
左右呼喊無數,豈能不是蘇帥威武、相公威武?
蘇帥一馬當先,眾騎隨之在後,也還讓往後去傳:“打完王亭鎮,可吃飽喝足好睡一番!”
莫名之間,眾多騎士,馬蹄都加快了幾分,熬人著實難受,速戰速決快些好!
此去,隻待天明就到,那時候,四麵八方的交易之人,趕集正聚得齊,怕是獨獨少了西邊往利之人來。
(兄弟們,今日略少,七千,努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