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橫水,冬日,小河道結起了冰。
血水也凝結成了冰,屍首不必如何處理,放在野外,也能久久不腐。
這兩日,軍漢們吃得好睡得好,就是冷,越發的寒冷,凍得人手腳生凍瘡……
遊騎漫山遍野在奔,忽然,營地裡起了鼓聲號角。
眾多軍漢連忙披甲聚集起來,綁紮好各種物資,翻身上馬往北去集結。
蘇帥早已在最頭前打馬站定,隻看著部曲一營一營集結而來。
來了……
三萬黨項來了,五千騎,兩萬多步卒,輕騎為主,重騎千餘,就在北邊三四十裡之處。
蘇武麵色深沉,這是一場硬仗,若勝,伐夏之戰的勝負天平,立馬向宋軍傾斜許多,若敗,蘇武的戰略就要大變,變得更加保守,更加拖遝……
劉正彥在問:“蘇帥,女真人會來嗎?”
蘇武隻答:“不知!”
“若是他們不來……”顯然,劉正彥此時,也在計算勝負,若是多一部友軍,那自是勝算更大,若是沒有友軍來,眼前之局,一萬二千對三萬,劉正彥其實信心也不那麼足。
因為他知道黨項人戰力不凡,他見識過,所以,他有些擔憂,擔憂與悍勇,並不衝突。
“不來就不來,你且看著,看我如何打敗這三萬西夏之軍!”蘇武心中有定計。
“好!”劉正彥認真點頭,他真要看看!
“走!”蘇武打手一揮,馬步先邁,往北去。
雙方遊騎早已打起來了,天地曠野之中,零零星星的遊騎,互相攢射追逃,有時是宋人在追黨項,有時也是黨項在追宋人。
遊騎也奔來蘇武麵前稟報:“稟相公,西夏之軍不動了,正在頭前二十裡處列陣以待。”
蘇武點點頭,與左右軍將上:“往前去看看,五裡之處停步。”
往前慢慢去走,黨項人是會選地方的,李良輔著實良將,列陣之處,在一個稍稍高出百十米的緩坡山崗之上。
如此,黨項騎兵往下衝,自是省力,宋騎往上衝,那自是加不起來馬速。
宋軍早已停步,並不往前,隻是等著看著……
蘇武更在左右去說,說與眾將來聽:“今日,第一次如此野戰對壘,敵人步卒多,便要換戰法,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此四句,一定要記得清清楚楚,此騎兵野戰之至理,隻要不是緊急萬分之時刻,一定不要急著往前去打,就好比眼前之局,敵人兵力雖多,但機動不足,他往前來,自也追不上咱們,他往後退,自也走不了。他騎兵少,更不敢輕易以騎兵決勝,就這麼拖遝著,周遭他也無友軍能來,他自著急,我等自是從容!”
道理不複雜,但蘇武還是要認真來說,說與所有軍將去聽,許多軍將其實也懂,但蘇武還是要細細來說,畢竟,中原之軍,已然好多年沒有打過正經的騎兵戰爭了。
眾將聽得認真,蘇武繼續說一語:“最近處,當在五裡左右,一般情況下,保持在十裡之內即可,咱們就這麼看著他們。”
眾人皆是點頭來,那劉正彥一語說道:“以往,都是黨項人這麼對付我們,而今,終於也是翻身了,也好教黨項人吃吃這般苦頭。隻要咱們在這裡,他們就得列陣以待,此處,連林木都無,便是他們想紮寨都紮不出硬寨來,這般拖遝下去,他們定是越發急切,越發不安。”
蘇武點頭來:“正是此理!”
說著,蘇武也轉頭去看京東諸將,劉正彥見過,且受過這般苦頭,但京東眾將,其實是沒見識過的,而今,不免也是培訓學習。
京東諸將,見識過很多很多,船戰水戰,攻城之戰,騎兵打步卒,乃至守城之戰,再補上這一課,蘇武就當真可以放心許多事了,就好比武鬆魯達等人,單獨領一軍不是不行,給他們再配上一個幕僚班底,當真可以獨當一麵去。
來日,終究是要放手的,這支軍隊,往後更也會分開作戰,都是未雨綢繆,不得不謀。
那邊,黨項自就在列陣以待,西夏大將李良輔,也在大陣頭前,他那大纛高聳,步騎之陣,看起來著實不差,處處嚴實緊密。
李良輔在等著,等著宋騎來打,心中也是自信非常,隻待宋騎來了,騎兵兩翼就出,中軍步卒大陣嚴密,頭前鐵甲步卒一叢一叢,也多是戰陣老卒,昔日裡大破劉法,皆有參與,敵騎雖多,但也當是能勝。
隻是久久不見對麵宋騎發動,準備多時的李良輔,微微有些皺眉,他其實是懂的,越是懂得,就越是有些擔憂起來。
宋人好似真變聰明了,以往,以大戰略而言,宋人是有些“傻”的,每每強攻城池,進入風沙鹽堿地與草原之後,就會被以逸待勞的黨項軍拖著打吊著打,且宋人向來心急,總想著決戰,想著畢其功於一役……
李良輔又等候了許久,心中僥幸也就沒了,宋人的心思,他真懂。
今日之宋人,顯然有些不同,兩邊對峙多時了,宋人竟是並不當真靠近,遠遠列在那裡,久久不動……
李良輔開始下令:“大陣不動,輔兵以車架環起來結成營寨,把所有雜物都堵塞在缺口之中!”
應對之法,也有,就是如此,既然不打,那就安營紮寨,宋騎雖多,但是勞師遠征,補給全無,那就耗一耗,也看那宋騎,並無車架相隨,那定是帶不得多少糧草來。
而李良輔這邊,兩萬多步卒裡,很大一部分也是輔兵,車架無數,糧草其實還算充裕。
且看誰耗得過誰,眼前之景,那就是誰進攻誰吃虧。
遠遠之外,宋人自也看得到黨項在以車架雜物為營壘。
劉正彥抬手去指,也問:“蘇帥,看來黨項人是要與咱們耗起來了……”
蘇武點頭:“那就耗著吧……撥出兩千輕騎去,到處遊獵,把附近之黨項殺個乾乾淨淨,也多往大橫水那邊去,凍在地上的羊,能吃許久。”
蘇武為何要在大橫水以逸待勞?其中謀慮有多一條。
呼延灼一語來:“相公,此事我去做!”
蘇武點頭,又說:“往南退五裡地去,紮帳埋鍋,遊騎再多派一些!”
這個時候,就看耐心了,戰爭之枯燥乏味,遠沒有話本裡那般精彩紛呈……
宋騎在退,李良輔遠遠看著,更是皺眉不止,他也知道宋騎一路來,在那那邊二三十裡的大橫水獲得補給不少……
眼前,著實難以破局。
軍帳之中,眾多黨項軍將,也商議起來。
這個來說:“大帥,不若就以騎兵去打,宋騎向來就少,而今忽然來得這麼多,想來也是拚湊了馬匹之後,臨時組建之騎,定不堪戰,我等千餘鐵鷂子,四千輕騎,隻管猛衝過去,一戰鼎定!”
那個便也來說:“大帥,宋騎以往還多是遊騎斥候與傳令之用,宋人何曾真與咱們以騎兵對戰過,騎兵可不是騎了馬就算騎兵,想來這些宋人騎術也是一般,更不懂得馬背上作戰之法,我看,真可以騎兵對壘一番,定然大勝!”
“是啊,宋軍向來懦弱,可打!”
眾人七嘴八舌,卻是李良輔搖搖頭:“卻也聽得那宋帥蘇武,頗有威名,也還聽得遼人說過,宋騎昔日在燕京外與耶律大石之遼騎戰過一番,著實不差……”
李良輔顯然真與遼人有過溝通。
此時,有一個名叫米擒真韌的軍將一語來:“大帥,遼人的話,可信,但也不可全信,而今之遼騎,多是殘兵敗將,他們敗了,自要說宋騎善戰,而今之遼人,早已不是昔日之遼人了,國破家亡至此,何以言勇?”
李良輔看了看米擒真韌,一語說去:“我知道你急,但大戰當前,萬不可如此心急,隻待過幾日再說,尋個機會試探一二也好,如此才是知己知彼……”
米擒真韌為何著急?因為他姓氏米擒,蘇武對米擒部做的事,此時自也傳在了漠南之地,米擒真韌豈能不知?這米擒真韌,與洪州城的守將米擒真務,是兄弟倆,真韌是兄長。
此時米擒真韌的仇恨怒火,豈能不在雙眼?便是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把那些宋人剝皮抽筋拿水來煮,煮了就吃!
但是大帥如此來言,他也說不得什麼,那就等幾日吧……
如米擒真韌這般怒火中燒的黨項人,軍中也不在少數,米擒、往利、費聽的漢子們,哪個不是如此?
當然,軍中多漢人,真出自這幾部黨項,也還是少數。
也說西南數百裡之外,洪州城捏,種師中麵前,他自也不斷收到來自遠方蘇武的信件。
信件裡有安排,說得很詳細,讓種師中開始攻打早已被圍困得水泄不通的洪州城,此都是配合之策。
乃至種師道那邊也要打起來,要開始攻城拔寨了。
便是要牽製黨項,蘇武也擔憂,擔憂自己屁股後麵又來一支黨項部隊,那就難辦了,所以,各處皆要開始動手了。
如今主動權當真在手,要把實力都亮一亮,好教黨項人知曉,宋軍沒有一處是玩笑的,就要讓黨項人難以取舍。
護城的壕溝早已填出了無數平地通道,巨大的攻城器械,也準備了不少,宋軍也不是第一次攻打洪州城,一切有條不紊,眾軍開始爬牆。
再往西去,種師道麵前對的是西夏清遠軍城,在西夏靜塞軍司治所韋州城以南,城池不大,沒什麼百姓,主要是軍漢,以及軍漢的一些隨軍家屬。
軍漢兩千來人,家屬已經先走了一些,此時還在的不過數百。
也是圍困許久了,自也開始攻城。
屍山血海在殺,就在三年前,此地許多宋軍老卒,就是昔日隨著劉法打進黨項的軍漢,也曾如此攻破過不少西夏邊境城池,隻是那一次,最後敗得極為慘烈,敗退之時,劉法親自殿後……
再攻城,軍漢們也並無多少畏懼,隻管隨著諸般器械往城上去衝,前赴後繼而去!
老帥種師道,也下了死令,不論填得多少人,今日必要克得清遠軍城,讓兵鋒指向韋州。
這是蘇武來的軍令,嚴苛非常。
一切都是時間節點,這些節點格外重要,不能有絲毫拖遝。
唯有計劃一步一步推行,才能慢慢把黨項人壓迫到越來越難以取舍的境地。
西夏,一個有八十多萬平方公裡的國家,卻隻有二三百萬人口,境內諸般地形無數,草原沙漠隔壁山地……
與大宋的邊境之長,彎彎繞繞就有兩千多裡地去。
這般的國家,其實就有先天不足,那就是難以兼顧,這也是昔日神宗時代要搞五路伐夏的原因,也是要讓黨項人難以四處兼顧。
隻是那時節,正是黨項最窮兵黷武的時候,正是一個戰爭狂人西夏梁太後執政之時,她能把黨項天子李秉常給囚禁了,不斷對宋發動戰爭,幾乎把西夏所有青壯男兒征召一空,與宋死磕。
五路伐夏之時,前期宋軍自是處處占優,城池連連打破,隻是後來深入之時,結局還是那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