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的聲音猶如寒冬裡的北風,尖銳而嚴厲,字字句句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她滿心期望趙以衣能夠儘快認清現實,掙脫感情的枷鎖,全身心地投入到武學修煉之中。
可誰知。
趙以衣聽了,卻一臉滿不在乎的神情。
她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輕聲說道:
“我爹常跟我說,一個人如果活在世上,每天都能過得開開心心的,那即便最後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擺弄著衣角,語氣中滿是對生活的熱愛與滿足:
“我現在每天就很開心,我要是能夠跟所有人,跟我爹娘、姐姐、姐夫還有梁大哥一起生活過完這一生,那我也很滿足了。”
“隻要能達成這個目標,那麼對於我來說,練武功不練武功也都沒有什麼區彆。”
她微微歪著頭,眼神清澈而明亮,似乎在向老婦人闡述著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說到這裡,趙以衣頓了頓,忽然反問道:
“對了,婆婆,你練武功是為了什麼啊?”
“你這麼費儘周折收我為徒,又賣力教我武功,最後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在這寂靜的夜空中回蕩。
老婦人聞言,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整個人猛地一愣。
為何學武?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記憶的閘門,往昔的種種經曆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她的思緒飄回到了幼時,那時家境貧困,生活雖艱苦,但能和家人在一起,她的心中便充滿了快樂。
然而,命運的黑手卻無情地伸向了她,一場突如其來的禍患,讓全家慘遭不幸,唯有她一人僥幸逃生。
從此,她流落街頭,孤苦無依,小小年紀便隻能以出賣自己的尊嚴來換取生存的機會。
每一個夜晚,她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為了一口吃食而受儘屈辱。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她的師父。
師父猶如一道光照進了她黑暗的世界,傳授給了她《白發三千丈》這門絕世武功,並帶著她闖蕩江湖,讓她得以脫離苦海。
在江湖的歲月裡,她也曾遇到過一個讓她心動的男子,兩人情投意合,她以為找到了一生的依靠。
可現實卻如同一把利刃,無情地刺痛了她的心,最後她發現那男子不過是看中她的武功,在利用她而已。
憤怒與絕望瞬間將她淹沒,她一怒之下,親手將男子四肢斬斷,可也因此與男子背後的家族結下了深仇大恨,從此踏上了被追殺的逃亡之路。
同時,師父病逝,也徹底離她而去,她孤身一人繼續在江湖中漂泊,在血雨腥風中摸爬滾打。
她打打殺殺了十幾年,卻發現仇殺似乎永遠沒有儘頭,舊仇剛剛了結,新仇又接踵而至。
她感到身心俱疲,厭倦了這種永無休止的爭鬥。
就在這時,她遇到了可以投靠之人,於是她便投入主公門庭,借助主公的庇護來躲避仇殺,同時也為主公辦事,以報答知遇之恩。
甚至,為了償還主公的恩情,她不惜替主公頂罪,被投入詔獄,永遠失去了那雙明亮的眼睛。
在詔獄的黑暗日子裡,她每天都在痛苦與絕望中掙紮,可心中始終有一個信念支撐著她,那就是完成師父的遺願。
而如今,她已經活著出獄,並且也完成了師父的遺願,將《白發三千丈》傳授給了新的傳人趙以衣。
回顧這一生,一切都按部就班,可其中的苦澀與艱辛,又有誰能體會?
這一路走來,她過得很苦,也很累。
最重要的是,時間過得太快,快到她根本來不及停下腳步,好好思索人生的意義,就已經人至暮年。
這一瞬間,老婦人心中的怨念如洶湧的潮水般翻騰而起,甚至多少湧出幾分嫉妒。
她竟在嫉妒趙以衣!
隻見她的雙手緊緊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跟著忽然一把抓住趙以衣的衣領,雙手微微顫抖,厲聲道:
“死丫頭!你這種京城裡頭長大的丫頭,根本不會知道外頭的世界生存有多艱難!”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沙啞:
“你出生就在京城,卻不知道這世上多少人為了能進京而一生都在拚命!”
“哼!你可以追求快樂,追求幸福,那不過是你稍稍走運一點而已。但這世上,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
“這世上最重要的,是生存!否則一旦禍害來臨,你所珍視的所有幸福快樂,全都是虛幻的鏡花水月。”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仿佛要將心中的壓抑全部釋放出來:
“想要生存,你就得學會謀生的技能!而練武,就是這世上最好的生存技能!”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到底懂不懂?”
“你這個挨千刀的丫頭片子!簡直是個蠢貨!”
她的臉上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額頭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
趙以衣被老婦人突然的樣子嚇了一跳,她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與不解。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急忙用力點了點頭,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還從來沒見過老婦人這般模樣,心中充滿了疑惑,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的幾句話,就讓老婦人如此大動肝火。
她張了張嘴,剛想要說話。
可老婦人卻厲聲打斷:
“不許說話!”
老婦人的聲音猶如炸雷,在趙以衣耳邊響起:
“現在乖乖跟老婆子回去,好好練功!”
“你要還是這麼沒出息,老婆子我可繞不了你!”
說著,老婦人伸手一把提起趙以衣,她的手臂肌肉緊繃,顯然用了很大的力氣。
隨後,老婦人腳尖輕點,身形如鬼魅般一動,便離開了樓頂。
她們的身形在夜空中如兩片輕盈的羽毛,輕飄飄仿佛不受力,飛速前行,很快就消失在了濃鬱的夜色之中,隻留下一片寂靜的夜空。
………………
皇宮。
牆角。
大鐵籠之中。
一個蓬頭垢麵,滿身肮臟,身無片縷的肥胖男子正蜷縮在鐵籠子之中。
此時已經接近黎明,若是平時,淮陽王趙禦早就已經睡得鼾聲如雷了。
可是今夜,他卻全無睡意,雙眼布滿血絲,緊緊盯著鐵籠外的黑暗。
他肥胖的手中緊緊握著那顆黑色藥丸,仿佛那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他的雙耳如警覺的兔子一般,一直聽著周圍的動靜,不放過任何一絲聲響。
“天快亮了……”
趙禦抬起頭,目光穿過鐵籠的縫隙,已經看到東方的天空浮起了魚肚白。
那一絲曙光並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溫暖,反而讓他的心中更加焦慮。
要不了多久,下一個班次的禁軍就要來接班了。
而梁進的蹤影,卻始終不見。
“他死了嗎?”
趙禦心中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
一個小小兵卒,即便今天升到了旗總,這樣的身份又怎麼可能與禁軍營將、順天府尹這樣的權勢人物抗衡?
梁進今夜回不來,才是正常。
若他今夜回來了,那反而是違背常理。
趙禦攤開掌心,看著手中的黑色藥丸,那藥丸在他粗糙的手掌中顯得格外醒目。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天真,居然對梁進的賭約心存幻想。
當即,趙禦就要將這黑色藥丸吞服進入口中。
當黑色藥丸剛到嘴邊的時候。
突然!
一個聲音響起:
“王爺,你我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怎麼就失約了?”
這聲音突如其來,嚇得趙禦渾身一顫,連手中的黑色藥丸都嚇得掉落在地。
趙禦抬起頭來,驚詫望去。
隻見一道人影就站在鐵籠旁。
那熟悉的鎧甲,還有那熟悉的容貌。
正是梁進!
“你……你是鬼嗎?”
趙禦忍不住問道,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顫抖。
一個應該已經死去之人,這這麼悄無聲息地就出現在鐵籠旁,趙禦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聽見。
這讓趙禦不由得懷疑,梁進是心中怨念未消,所以冤魂前來見自己一麵。
梁進笑笑,他的笑容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深邃。
他從地上將那粒黑色藥丸撿了起來,他的動作輕柔而敏捷,用兩根手指捏著,慢慢放在鐵籠子裡:
“王爺,你還是決定要吃這顆藥丸嗎?”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仿佛在詢問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趙禦看著鐵籠子裡的藥丸,伸出手將其抓了起來。
但是他卻沒有吞服,而是呆呆地看著梁進,眼神中充滿了疑惑與震驚:
“你……你真沒死?”
“難道……營將和府尹,他們——”
趙禦話還沒說完,卻見梁進伸出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