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巨大的青銅古鐘,裹挾著毀滅性的力量,撕裂屋頂,轟然墜落!
“當——!!!!!!!”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洪鐘巨響,猛然炸裂在錦西城的夜空!
聲浪不再是簡單的空氣震動,而是化作了實質!
肉眼可見的、如同水波般急速擴散的衝擊波紋,瞬間橫掃了整個飯館!
“轟隆隆隆!”
本就搖搖欲墜的梁柱、牆壁,在這強悍無匹的聲浪衝擊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木屑、磚石、瓦礫如同風暴中的枯葉般瘋狂迸射!
煙塵衝天而起,混合著令人窒息的腐朽銅鏽氣味,瞬間吞噬了一切!
千鈞一發之際!
梁進幾乎是巨鐘破頂的瞬間,他一手抄起嚇傻的飯館掌櫃,身形如輕煙般向後疾退。
他腳尖在斷壁殘垣上一點,已如大鵬般掠出廢墟,穩穩落在對麵一棟三層酒樓的飛簷之上。
飯館掌櫃被梁進放下,如同爛泥般癱坐在冰冷的瓦片上,呆呆地望著那片瞬間化為齏粉、煙塵彌漫的廢墟,那是他半生的心血!
他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半晌才擠出一句帶著哭腔的絕望哀嚎:
“我……我的店……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梁進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煙塵中心,語氣平淡: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不過,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保命要緊,快走吧。”
掌櫃如夢初醒,強烈的求生欲壓倒了破產的悲痛。
他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看也不看腳下,就朝著屋簷邊緣跌跌撞撞地衝去。
“小心腳下!”
梁進眉頭一皺,出聲提醒。
話音未落。
“啊——!”
一聲短促的驚叫。
掌櫃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屋簷邊緣,伴隨著一陣稀裡嘩啦的瓦片碎裂聲和沉悶的“噗通”落地聲。
梁進探頭望去,隻見掌櫃四仰八叉地摔在樓下堆放雜物的草垛上,雖然摔得七葷八素,鼻青臉腫,一條腿也扭成了奇怪的角度。
但顯然性命無礙。
他掙紮著爬起來,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如同受驚的兔子般,頭也不回地朝著黑暗的巷子深處亡命奔逃,淒厲的哭喊聲在夜風中迅速遠去。
梁進無奈地搖搖頭,收回目光。
這種小人物在江湖風暴中的命運,他也無能為力。
“當!!!!!!!!”
又是一聲更加狂暴、更加憤怒的鐘鳴,如同九天雷霆在廢墟上炸響!
那彌漫的煙塵被這恐怖的聲浪硬生生震散!
隻見一個宛如巨靈神般的恐怖身影,扛著那口比他身軀還要龐大、遍布銅綠和模糊梵文的千斤巨鐘,從廢墟中心悍然躍出!
正是那赤膊壯漢!
他身高近兩米,渾身肌肉虯結賁張,如同銅澆鐵鑄,在清冷的月光下閃爍著古銅色的油光。
粗壯的脖頸上青筋如同蚯蚓般蠕動,手腕上戴著特製的精鋼護腕,護腕外側鑲嵌著寸許長的猙獰倒刺,寒光閃閃。
他雙目赤紅,充斥著無邊的怒火和狂暴的殺意,死死鎖定在剛從廢墟裡鑽出來的斐彪和韓童身上。
“斐彪!韓童!你們兩個雜碎!”
壯漢的聲音如同悶雷滾動,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鐘離撼在此!今晚就是你們的死期!血債血償!”
他怒吼著,聲浪竟不弱於鐘鳴。
話音未落,鐘離撼那粗壯如梁的手臂猛地一掄,竟將那千斤巨鐘如同玩具般甩了起來!
巨鐘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尖嘯,朝著斐彪和韓童當頭砸下!
巨鐘未至,那狂暴的風壓已將地麵的碎石塵土儘數卷起!
“是‘洪鐘客’鐘離撼!”
韓童尖聲叫道,小臉上第一次露出凝重和忌憚,身形如電般向後急退。
“他娘的!這瘋狗鼻子真靈!是來給他那死鬼師弟報仇的!”
斐彪臉上的憨笑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野獸般的凶戾。
他非但不退,反而狂吼一聲,雙腳猛地跺地,地麵青磚寸寸碎裂!
他竟是不閃不避,雙臂肌肉瞬間膨脹一圈,皮膚下青黑色血管根根暴起,雙掌裹挾著開山裂石般的巨力,悍然朝著砸落的巨鐘側麵拍去!
“轟!!!”
一聲比剛才更加沉悶恐怖的巨響!
斐彪的雙掌結結實實拍在巨鐘側麵,肉眼可見的氣浪以撞擊點為中心轟然炸開!
巨鐘下砸之勢竟被硬生生阻滯了一瞬,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呻吟!
但鐘離撼的力量實在太過駭人,斐彪腳下堅硬的地麵轟然塌陷出一個淺坑,他龐大的身軀也被震得踉蹌後退數步,嘴角溢出一絲鮮血,雙臂微微顫抖。
就在斐彪硬撼巨鐘的瞬間!
“嗤嗤嗤!”
數道細微卻致命的破空聲響起!
韓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鐘離撼側後方死角,小手連揚,幾點幽藍的寒星如同毒蛇吐信,直射鐘離撼周身要害!
飛刀上淬煉的劇毒在月光下泛著不祥的光澤!
鐘離撼仿佛腦後長眼,怒吼一聲,另一隻空著的手猛地一揮護腕!
“叮叮叮!”
火星四濺!
大部分飛刀被精鋼護腕格擋彈開!
但其中一柄角度刁鑽的飛刀,卻擦著他的肋下飛過,帶起一溜血珠!
“找死!”
鐘離撼吃痛,狂性大發!
他不再理會韓童的騷擾,雙臂肌肉墳起,青筋如龍,竟將那巨鐘掄圓了,如同揮舞著一柄開天巨錘,狂風暴雨般朝著斐彪猛砸猛撞!
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鐘鳴和恐怖的氣浪衝擊!
地麵如同被巨犁反複耕過,碎石亂飛,塵土漫天!
斐彪也被徹底激發了凶性,他不再硬接,而是展現出與龐大身軀不符的靈活,在鐘離撼狂暴的攻擊間隙中閃轉騰挪。
他那雙蒲扇般的大手,時而化為掌刀劈砍鐘離撼關節,時而化為鷹爪撕扯對方皮肉,每一次出手都帶著分筋錯骨的狠辣力道,口中更是汙言穢語不斷,試圖激怒對方。
韓童則如同附骨之疽,身形在煙塵與夜色中時隱時現。
他手中各種淬毒的暗器——飛刀、鐵蒺藜、牛毛針……如同毒蜂般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射出,專攻鐘離撼的眼睛、耳後、關節等脆弱之處。
三人戰成一團!
鐘離撼如同人形凶獸,巨鐘所向披靡,勢大力沉,每一擊都足以開碑裂石。
斐彪凶悍狂猛,力大無窮,貼身肉搏招招致命。
韓童則陰險毒辣,身法鬼魅,暗器防不勝防。
狂暴的勁氣四溢,所過之處,房屋牆壁如同紙糊般倒塌,地麵溝壑縱橫,整個街區如同被颶風蹂躪過一般!
梁進盤坐在高高的飛簷之上。
仿佛下方不是修羅戰場,而是戲台。
他慢悠悠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撚起一粒茴香豆丟進嘴裡,嘎嘣嘎嘣地嚼著,看得津津有味。
這場莫名其妙產生的戰鬥,既然不是針對他而來的,那他也樂得看戲。
很快,他的視線掃過混亂的街道和遠處聞聲而來的官兵。
隻見一隊隊舉著火把、手持刀槍的官兵,原本氣勢洶洶地朝著打鬥中心包圍過來。
但當他們看清戰場中央那三個如同魔神般廝殺的身影,感受著那撲麵而來的恐怖勁風和震得人心臟欲裂的鐘鳴,尤其是看到一座臨街店鋪被鐘離撼一鐘掄塌了半邊的慘狀後,帶隊的軍官臉都白了。
“停!停下!”
軍官聲音發顫,慌忙下令:
“是……是江湖頂尖高手廝殺!不是我等能插手的!”
“撤!快撤!封鎖街口,彆讓閒雜人等靠近送死!”
官兵們如蒙大赦,潮水般向後撤退,隻敢遠遠地圍住這片街區,再不敢上前半步。
梁進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近在咫尺的縣衙上。
與街麵上的驚天動地、火光通明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整個縣衙死寂一片!
高大的院牆內,黑沉沉的不見一絲燈火,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獸,沉默得令人心悸。
“這麼沉得住氣?”
梁進眉頭微挑,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街上都快被拆了,縣衙裡連個出來查看的都沒有?”
“不會有埋伏吧?專門等著人往裡鑽吧?”
他下意識想要取出【巳麵】探查一番。
恰在此時。
一道清冷的香風拂過,木山青的身影翩然落在他身側,姿態從容,仿佛下方毀天滅地的戰鬥隻是清風拂過湖麵,連她一絲衣角都未曾驚動。
梁進咽下嘴裡的豆子,用下巴點了點下方激戰的三人:
“木姑娘,不去幫幫你的同伴?”
“那大塊頭看起來可不好對付。”
木山青淡淡一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漠然:
“鐘離撼?不過是仗著幾分蠻力和一口破鐘的莽夫罷了。斐彪皮糙肉厚,韓童身法詭譎,足以纏住他。”
“這種層次的小打小鬨,還用不著我出手。”
她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梁進身上,帶著一絲重新審視的意味,語氣真誠了許多:
“倒是剛才,因他們二人過往的恩怨,引來這瘋狗尋仇,驚擾了先生,實在抱歉。”
她頓了頓,看著梁進剛才救人和躍上屋頂時展露的身手,由衷讚道:
“未曾想先生不僅胸懷安邦定國之韜略,一身輕功竟也如此超凡脫俗,當真……文武雙全!”
文武雙全四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在這個時代,文能治國安天下,武能提劍定乾坤者,鳳毛麟角!
任何一項臻至化境都需耗費畢生心血,而眼前此人,在治國方略上展露出經天緯地之才的同時,竟還擁有如此卓絕的身手!
這已不是簡單的天才,而是……妖孽!
木山青心中波瀾再起,對梁進的評價又拔高了一層。
梁進聞言,哈哈一笑,渾不在意地擺擺手:
“木姑娘謬讚了。”
“來,坐下吃點?”
說著,他竟真的將那包吃了一半的茴香豆,大大方方地朝木山青遞了過去。
木山青明顯一愣。
她看著那包沾著梁進手上灰塵、油漬的油紙包,再看看梁進隨意盤坐在滿是灰塵的瓦片上的姿態,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抗拒。
她出身高貴,講究慣了,這種市井小吃和席地而坐的做派,實在與她格格不入。
但梁進的隨性,讓她不好拒絕。
她伸出兩根保養得宜、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拈起一粒最小的茴香豆,仿佛拈起什麼易碎的珍寶,勉強笑了笑:
“多謝先生。”
她卻並未如梁進那般坐下,隻是優雅地站在一旁。
她目光望向遠處激戰,心思卻顯然在醞釀著如何繼續請教梁進方才被打斷的治國之策。
梁進卻自顧自地盤腿坐下,將茴香豆放在膝間,一邊嘎嘣嘎嘣嚼著,一邊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下方的打鬥。
“木姑娘,你一定出身……大戶人家吧?”
梁進忽然開口,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他扭頭看向身側站立的木山青,目光帶著探究:
“嗯,或者說是……真正的豪門貴胄?”
木山青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微微一怔,不解地看向梁進:
“先生何出此言?”
梁進笑了笑,指了指她的手指和站姿,又看了看她手中那粒幾乎沒動的茴香豆:
“看出來的。”
“尋常女子,甚至普通富戶之家的,在這種情形下,要麼嚇得花容失色,要麼好奇看熱鬨。”
“可姑娘你……太‘乾淨’了。”
“衣著看似樸素,實則麵料、裁剪無一不精,纖塵不染。行動坐臥,皆有一種刻入骨子裡的規整。”
“不習慣坐這‘不潔’之地,也不習慣吃這市井小食。更重要的……”
梁進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仿佛要看透她:
“是氣質。”
“木姑娘你氣質極佳,談吐不俗,絕非尋常門第能夠養成。”
“若論真正的文武雙全,木姑娘才是當之無愧。”
這木山青雖然容貌平平,但是她架子賊大,氣質確實也並非普通人。
木山青完全沒料到梁進會如此直白地點破,更沒想到他會突然誇讚自己。
饒是她城府極深。
可此刻被一個剛認識不久、卻已讓她心生敬佩的奇男子如此剖析和稱讚,讓她麵上也不由得有些發燙,心頭竟罕見地掠過一絲慌亂和……羞赧?
她下意識地避開了梁進的目光,低頭看著手中的茴香豆,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氣氛瞬間有些微妙的尷尬。
可梁進臉皮很厚,也不在乎尬場。
仿佛剛才他隻是隨口點評了一下天氣。
他嘎嘣一聲又嚼碎一顆豆子,仿佛才想起來什麼似的,輕鬆地說道:
“對了,剛才名字還沒說完呢。”
“我姓宋,單名一個江字。”
木山青迅速調整好心態,臉上重新掛上得體的微笑:
“原來是宋先生!”
“久仰久仰!”
這是江湖上慣用的客套話。
“久仰?”
梁進卻突然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神帶著一絲促狹:
“看木姑娘你這反應,可不像‘久仰’的樣子啊?”
木山青被問得一滯,心中暗惱此人怎如此不通世故?
連場麵話都要較真?
梁進哈哈一笑:
“我猜……你肯定不是長州本地人吧?”
木山青如實答道:
“先生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