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某確實從外地而來,抵達長州時日尚短。”
梁進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語氣帶著幾分自嘲,又帶著幾分玩世不恭:
“這就對了。”
“我在長州,名氣還是挺大的。”
“但凡是在這地界上混過些時日的,聽到‘宋江’這兩個字,基本都知道我是乾什麼營生的。”
“看姑娘剛才的反應,明顯是……真不知道。”
木山青聞言,心中念頭急轉。
聲名遠播?
並且對國策洞若觀火……
她眼中剛剛褪去的寒意瞬間又凝聚起來,銳利如刀,聲音也低沉了幾分:
“莫非……先生是長州官員?”
她幾乎已經認定,此人定是朝廷中精通實務、卻可能因某些原因隱於幕後的能吏!
否則,如何解釋他對朝廷弊政如此了如指掌?
“官?”
梁進嗤笑一聲。
他隨手將一粒茴香豆拋入口中,細細嚼碎。
然後,他伸出沾著鹽粒和油光的手指,遙遙指向不遠處那座在黑暗中沉默矗立的縣衙,語氣輕鬆道:
“一會兒,我要去那裡搶劫,搶銀子。”
他轉過頭,對著木山青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森然:
“你說,我像是當官的嗎?”
搶……縣衙?!
木山青瞳孔驟然收縮!
饒是她心誌堅毅,此刻也被梁進這輕描淡寫卻又石破天驚的話搞得大感意外。
所有關於能吏的猜測瞬間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和認同。
她瞬間明白了!
眼前這人,哪裡是什麼朝廷命官?
分明是長州這片土地上,敢於對抗朝廷權威的綠林豪雄!
他那身驚世駭俗的治國之才,無處施展,竟被逼得落草為寇!
這……這是何等諷刺?
又是何等……令人心折!
木山青眼中的寒意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熾熱、更加明亮的光芒,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種決然和激動:
“大乾得先生之才,本乃大乾之幸!”
“然朝廷昏聵,得先生而不用,竟使明珠蒙塵!此非先生之憾,實乃大乾之悲,天下之不幸!”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梁進,語氣斬釘截鐵:
“先生今夜欲行之事,木某願助一臂之力!”
梁進看著木山青眼中那毫不作偽的激動和熱忱,心中微微意外。
這粉絲真的這麼激動狂熱的嗎?
但他臉上笑容不變,擺擺手道:
“木姑娘好意,宋某心領了。”
“但這畢竟是掉腦袋、滅九族的勾當,風險太大。”
“姑娘一看就是金枝玉葉,何必趟這渾水?”
“萬一連累了你身後的家族,宋某可就罪過大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似隨意地將一粒豆子丟進嘴裡。
對於這筆銀子,梁進本就打算獨吞,可沒考慮跟人一起分。
他通過本體,再次使用【千裡追蹤】來查看了一下沈萬石的位置。
終於確定那沈萬石,此刻正穩穩地待在那座死寂的縣衙深處,並未趁亂逃離。
他在,那銀子就在。
梁進原本還指望鐘離撼三人的大戰能引出縣衙裡的高手。
梁進的西漠分身上一次和沈萬石相遇的時候,就知曉沈萬石身邊可是有著一個叫做岑睿峰的三品高手。
而這一次運送銀子前來長州,恐怕官府也會派遣高手協助。
不過這也沒關係。
梁進最初的計劃,也沒指望旁人幫忙,本就是打算以一己之力對抗銀隊之中的所有高手。
既然對方這麼沉得住氣,那梁進就主動出擊。
心念電轉間,梁進意念微動。
無聲無息!
在縣衙高牆之外,幾處最濃重的陰影裡,空間仿佛水紋般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緊接著,五道如同從九幽地府爬出的身影,憑空顯現!
它們全身籠罩在寬大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純黑鬥篷之中,兜帽低垂,完全看不清麵容。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甚至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
隻有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死寂與陰寒,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連周圍的溫度都驟然下降!
它們正是陰骨儡!
五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無聲息地融入縣衙圍牆的陰影之中。
下一刻。
他們已如鬼魅般翻過高牆,消失在縣衙內部那深沉的黑暗裡。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無聲無息!
然而,就在陰骨儡進入縣衙的刹那!
站在梁進身側的木山青,嬌軀猛地一震!
她霍然轉頭,淩厲如鷹隼的目光死死盯向縣衙方向,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驚疑之色!
“先生小心!”
她低喝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有輕功高手潛入縣衙!不止一人!”
“他們氣息……極其詭異!陰冷死寂,絕非善類!”
她剛才那一瞬,忽然察覺到猶如有幾個人憑空出現一樣。
人自然不可能憑空出現。
那麼定然是輕功極高的人,直到距離近了才能被她感知。
梁進心中也是意外。
這女人的靈覺敏銳得可怕,陰骨儡的潛行幾乎完美,竟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看來她恐怕也是個高手。
梁進微微一笑:
“木姑娘不必緊張,不過是我的幾個同伴,先一步進去探探路,摸摸裡麵的虛實罷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梁進的話。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轟——!!!
如同點燃了火藥桶!
那座原本死寂如墳塚的縣衙,猛然間爆發出衝天的火光和喧囂!
一盞盞燈籠、一支支火把被瞬間點燃,刺目的光芒將整個縣衙大院照得亮如白晝。
無數人影如同從地底鑽出,手持刀槍弓弩,從廊柱後、假山旁、房頂上湧了出來,迅速結陣。
喊殺聲、兵刃出鞘聲、弓弦絞緊聲瞬間響成一片!
“宴山寨的雜碎們!終於等到你們了!”
一個得意洋洋、充滿殺意的狂笑聲在縣衙上空炸響:
“老子就知道你們沉不住氣!這口袋陣,就是為你們準備的!”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給我殺!一個不留!砍下腦袋重重有賞!”
命令下達,如同打開了地獄之門!
“咻咻咻咻!”
密集如暴雨般的箭矢撕裂空氣,帶著淒厲的尖嘯,從四麵八方射向那五道剛剛落地的陰骨儡所在的位置。
與此同時!
“嘩啦啦!!!”
一張由粗大鐵鏈編織而成、布滿了猙獰倒鉤的巨大鐵網,如同天羅地網般從院子上空猛地罩下。
鐵網沉重無比,邊緣連接著沉重的鐵球,一旦罩實,再高的輕功也難以掙脫。
“噗噗噗噗!!!”
就在鐵網落下的瞬間,隻見院牆四周和房頂之上,數十根丈許長的精鐵長矛,帶著洞穿金石的力道,凶狠無比地從刁鑽角度朝著網中攢刺而下!
矛尖寒光閃爍,顯然都淬了劇毒!
這是絕殺之局!
箭雨、鐵網、毒矛!
三重殺招,瞬間將五道黑影徹底淹沒!
煙塵彌漫,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片刻之後,煙塵稍散,隻有眾人的喊叫傳來:
“死……死了嗎?”
“肯定死透了!沒人能在這種圍殺下活下來!”
“沒錯!看那網兜裡都沒動靜了!快!上去看看!割了腦袋好領賞!”
幾個膽大的士兵,手持鋼刀,小心翼翼地朝著那被鐵網罩住、被長矛釘穿的位置靠近。
然而,當他們撥開彌漫的煙塵,看清鐵網下的景象時——
“啊——!!!鬼……鬼啊!!”
“我的娘啊!這……這他媽是什麼東西?!”
“手!他的手在動!他……他沒死!!”
淒厲到變調的、充滿極致恐懼的慘叫聲驟然爆發!
如同瘟疫般瞬間席卷了整個縣衙大院!
隻見那沉重的鐵網之下,五道黑影依舊挺立!
鋒利的倒鉤深深嵌入他們身上的黑袍,甚至刺入了“身體”,卻沒有任何血液流出。
那些足以將常人捅個對穿的淬毒長矛,確實穿透了他們的身軀,矛尖從背後透出。
但他們……依然站著!
更恐怖的是,那從兜帽陰影下呈現出的臉龐和肉身,早已經根本不是活人!
一股凍徹骨髓的陰寒死氣,如同無形的風暴,猛地從五道黑影身上爆發開來!
五道黑影動了!
無視貫穿身體的矛杆!
無視纏繞周身的鐵網倒鉤!
它們猛地抬手,抓住刺入身體的矛杆,用力一拗!
“哢嚓!”
精鐵鑄造的矛杆應聲而斷!
緊接著,它們雙手抓住罩在身上的沉重鐵網,那足以困住蠻牛的鎖鏈鐵網,竟被它們以蠻橫無匹的力量,硬生生撕裂開來!
斷開的鐵鏈和倒鉤四處飛濺!
“怪物!它們是怪物!”
縣衙內的官兵和高手徹底陷入了混亂和瘋狂!
而那些陰骨儡,已經衝向了他們。
真正的、更加慘烈血腥的戰鬥,在縣衙內轟然爆發!
刀劍砍在骨骼上的刺耳摩擦聲、骨骼碎裂聲、士兵臨死前的淒厲慘嚎聲、陰骨儡那非人的嘶吼聲……混亂無比。
殘肢斷臂、破碎的兵器、甚至是撕裂的臟腑,不斷從圍牆內高高拋飛出來。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木山青站在屋頂,將縣衙內的混亂與慘烈儘收眼底。
她絕美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震驚!
她清晰地感應到,那五個“人”身上沒有絲毫活人的氣息,隻有純粹的陰煞與死寂!
它們的動作僵硬卻力大無窮,悍不畏死!
更可怕的是,其中一道黑影散發出的能量波動,竟已穩穩達到了三品之境!
其餘四道,也皆是四品境界!
“控屍術?”
“可這究竟是什麼控屍術,未免也……太強了些?”
木山青所學頗廣,自然知曉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一些可以操控屍體的邪門秘法。
有通過藥物的,有通過機關的,也有通過蠱蟲的……甚至就連木山青也懂得一些。
但此時在縣衙之中大開殺戒的這些死屍,竟令她看不出到底是何種秘法。
隻覺得這種秘法,比她所知曉的控屍術都截然不同,並且更加高深!
她看向身旁依舊悠閒嚼著豆子的梁進,眼神複雜無比:
“他莫非真的學究天人?”
“不僅文武雙全,甚至就連世間罕見的控屍之法也精通?”
木山青隻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越發神秘,不僅在正道之上博學多才,甚至在邪道之上也頗為精通。
她正準備試探著進行詢問。
突然!
“吼——!!!”
一聲如同猛虎嘯林、又似雷霆炸裂的恐怖怒吼,猛地從縣衙深處爆發。
一股剛猛絕倫、霸道無匹的強橫氣勢衝天而起!
瞬間壓過了縣衙內所有的廝殺聲和陰寒死氣!
緊接著,一個如同金鐵交鳴、充滿無儘威嚴與怒火的洪亮聲音響徹夜空,震得整個縣衙的瓦片都在簌簌作響:
“何方妖孽!膽敢在此撒野!”
“我‘霹靂手’岑睿峰坐鎮之地,豈容爾等魑魅魍魎放肆!”
“今夜,定叫你們來得去不得!統統留下命來!”
隨著這聲怒吼,隻見一道魁梧雄壯、渾身包裹在熾熱剛陽氣勁中的身影,轟然撞破縣衙正堂的屋頂,如同出膛的炮彈飛上半空。
那人帶著狂暴的氣勢,兩道視線狠狠地鎖定了縣衙戰場之中的那些陰骨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