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州六扇門,如今處境維艱,寸步難行。”
“如今嚴大人您來了,一切便有了轉機!”
“平城郡王乃皇室宗親,並非不通情理之人。隻是其身份尊貴,心氣極高,一兩次尋常的調解,實難令其屈尊紆貴,徹底放下芥蒂。他需要的,是一個足夠分量、足夠體麵的台階。”
“而嚴大人您,位高權重,深得聖眷!您的威望,您的身份,便是最有分量的台階!若您肯親自出麵,以朝廷大局為重,居中轉圜陳情,必能徹底化解這場乾戈,促成郡王府與六扇門聯手,共誅元凶!”
嚴子安心中念頭飛轉。
擒風所言非虛。
他此行要對付盤踞宴山、已成氣候的悍匪,奪回被劫的巨額銀兩,僅憑緝事廠在長州的力量遠遠不夠,必須借助六扇門的情報網和地方勢力,更需要平城郡王麾下那些訓練有素的王府親衛!
調解這場恩怨,本就是題中應有之義,更是打開局麵的關鍵鑰匙。
擒風此舉,看似求他,實則是雙方心照不宣的互利。
“原來如此。”
嚴子安緩緩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成竹在胸的沉穩:
“此事,關乎朝廷體麵,地方安寧,更關乎改稻為桑的大計,本官責無旁貸。”
他語氣鄭重,帶著陳懇。
話音方落,嚴子安仿佛感應到什麼,霍然轉頭,深邃的目光如鷹隼般投向長街儘頭那片更深沉的黑暗。
嚴子安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低聲道:
“王爺,他也已經來了。”
隻見遠方道路之上,黑得深沉。
一陣顫動聲,逐漸傳來。
那是大量的騎兵正在奔馳。
隨著騎兵靠近,眾人也可以看清楚,這些騎兵裝備精良,甚至比大乾朝廷的正規騎兵裝備還要好。
因為,他們是平城郡王精心豢養的王府護衛。
在這一群騎兵的中間,一輛華貴的馬車被小心翼翼地保護著。
馬車由五匹駿馬拉車,四麵未封猶如戰車,一頂精致的傘蓋高高撐起。
傘蓋之下,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鋪滿厚厚皮草,中間坐著一名渾身貴氣的肥胖中年男子。
這名中年男子體重起碼有兩三百斤,皮膚白皙得如同羊脂玉,仿佛從未經曆過風雨的洗禮。
他的眼睛在層層肥肉之中眯成一條縫,但偶爾閃過的目光卻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整個人威嚴無比,貴不可言。
他,便是平城郡王趙岩!
…………
數日後。
烈日如同一個巨大的、燒紅了的銅盤,死死地嵌在灰白色的天穹之上,無情地潑灑著灼人的光與熱。
官道被曬得發白,蒸騰起扭曲視線的熱浪,路旁的野草蔫頭耷腦,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土。
幾騎人馬沿著官道,在令人昏昏欲睡的酷熱中艱難跋涉。
馬蹄踏過,揚起一溜嗆人的黃色煙塵,久久不散。
“過了這宴東城,隻需一日就能夠到宴山了。”
隊伍中一個膚色微黑、眼神精明的漢子用馬鞭指了指前方地平線上浮現的城池輪廓。
說話的是梁進。
宴山寨!
長州綠林道上的擎天巨擘,近年如滾雪球般急速膨脹的龐然大物!
吞並大小山頭十餘座,各路桀驁不馴的豪強、走投無路的悍匪、身懷絕技卻不容於世的奇人異士,紛紛如百川歸海般投奔而去。
其聲勢之隆,已隱然有雄霸長州綠林、進而輻射整個大乾中北部之勢。
如今大乾內憂外患,烽煙四起,朝堂對地方的掌控力日漸衰弱,這宴山寨的未來,簡直不敢想象!
此刻即將踏入其勢力核心範圍,縱然是鐘離撼這等膽大包天之輩,心頭也難免掠過一絲沉重與……隱隱的期待。
若說隊伍中對宴山寨本身最缺乏興趣的,當屬千機童子韓童。
他幾乎在梁進話音剛落的同時,便抓住機會,猛地一夾馬腹湊到梁進身旁,動作迅捷得像隻靈猴。
“先生!”
韓童的聲音帶著熱切,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圖紙,雙手奉上:
“您昨日講授的《歐氏幾何》精妙絕倫,我回去後反複揣摩,但關於這第五公設的推論,還有幾個關節處如墜雲霧,百思不得其解。”
他指著圖紙上幾處用朱砂筆仔細圈出的複雜幾何圖形和算式,眼神巴巴地望著梁進:
“求先生再為我開解迷津!”
這些日子,韓童和木山青兩人如同發現了無儘寶藏,緊緊纏繞在梁進身邊,提出各種天馬行空又深奧艱澀的問題。
韓童更是求知若渴,對任何學問都抱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拗。
他從梁進這裡汲取的知識越多對梁進的態度便越是恭敬,甚至悄然滋生出一絲近乎敬畏的崇拜。
那些關於數理、機械、天文、乃至一些聞所未聞的格物之道,令他感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到了如今,“先生”二字已是發自肺腑,平日裡言行舉止,已隱隱帶上了弟子侍奉師長的禮數。
相比之下,一身素雅青衫、氣質清冷的木山青則顯得矜持許多。
她生性孤高,自持三品的修為與見識,雖同樣被梁進腦中那些浩瀚深邃、迥異於當世的學問所震撼吸引,卻始終端著一份架子,極少主動詳細追問。
大部分時候,她都是策馬稍後,在韓童如癡如醉地向梁進求教時,靜靜地旁聽。
那雙沉靜如幽潭的眸子裡,時而掠過恍然的亮光,時而陷入深沉的思索。
她所學本就龐雜精深,即便隻是靜聽,也往往能跟得上梁進那跳躍性的思維。
梁進接過韓童遞來的圖紙,看著上麵密密麻麻卻工整清晰的標注,眼中露出讚許的笑意:
“好。這第五公設及其推論,確是歐氏體係的基石之一,也是世人爭論的焦點。”
“你已思考到這一步,殊為不易。”
他抬頭望了望毒辣的日頭,又看了看眾人臉上難掩的疲態,提議道:
“日頭太毒,馬匹也需歇息飲水。不如就在前方那片林蔭下稍作休整,我再與你細細分說。”
眾人自然無異議。很快,幾匹馬被拴在幾棵枯死的歪脖子老樹下。
鐘離撼和斐彪找了塊大青石坐下,解下水囊猛灌。
梁進尋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下,韓童立刻如影隨形地蹲在他旁邊,將圖紙鋪在膝上,眼神專注。
木山青也緩步走了過來,並未靠得太近,隻是倚在一株樹乾上,雙手抱臂,一副閒適旁聽的模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梁進的側臉上。
梁進正指著圖紙,深入淺出地講解著平行線性質與三角形內角和的關係,邏輯清晰,語言生動。
講到關鍵處,他隨手撿起一根枯枝,在鬆軟的泥地上畫出簡潔卻蘊含至理的輔助線。
“所以,由此推之,過直線外一點,有且僅有一條直線與之平行。”
“此乃歐氏體係之基石,看似簡單,實則蘊含空間之本質……”
木山青聽得入神,目光隨著梁進手中的枯枝移動。
午後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他專注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開合的唇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混合著智慧的光輝,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這與她所熟知的那些或粗豪、或陰鷙、或迂腐的武者、文人截然不同。
一種從未有過的、帶著探究與欣賞的複雜情緒,悄然在她心底滋生、蔓延。
就在這時。
梁進講解的聲音微微一頓。
他的視線,仿佛不經意地,卻極其精準地,投向了一旁倚樹而立的木山青。
四目猝然相對!
木山青的心跳毫無征兆地漏了一拍!
仿佛正在偷瞧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被當場抓個正著。
一抹極其淡薄、卻無比真實的紅暈,瞬間飛上了她向來清冷如玉的臉頰,如同冰山上驟然綻放的雪蓮。
她幾乎是本能地、帶著一絲倉皇地垂下了眼睫,避開了那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
然而,三品武者的心境修為畢竟非同小可。
那刹那的失態快如電光火石。
下一秒,她便強行壓下了心頭那絲陌生的悸動,麵色恢複了一貫的清冷平靜,甚至比平時更顯得疏離幾分。
她重新抬起眼簾,目光坦然地迎向梁進,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赧然從未發生過,聲音也如常般清越:
“宋先生講得精妙,山青亦覺受益匪淺。正想聽聽後續。”
說著,她蓮步輕移,神態自若地走了過來,在距離梁進和韓童幾步遠的一塊青石上優雅坐下,仿佛真的隻是被精妙的學問所吸引。
但梁進何等人物?
木山青那瞬間的慌亂與頰邊飛起的紅霞,如同暗夜中的螢火,清晰無誤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的目光在木山青看似平靜無波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眼底深處,難以抑製地掠過一絲貪婪。
這幾天下來,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所展露的“學識”洪流,衝擊的絕不僅僅是韓童一人。
這位修為高絕、性情孤傲的木山青,其心防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那目光中悄然增加的探究,偶爾流露出的恍然與歎服,乃至此刻那轉瞬即逝的羞赧,都明確無誤地指向一個方向——欽慕。
若是尋常女子投來這等目光,梁進隻會覺得麻煩,甚至不屑一顧。
他身邊從不缺乏傾國傾城的紅顏。
但木山青不同!
她容貌至多算得上清秀端正,與美女二字相去甚遠,丟在人堆裡毫不起眼。
梁進的身邊從來不缺美女。
但是唯獨缺少高手!
也就隻有孟星魂分身,地盤最大,能夠吸引整個西漠的人才,身邊才能夠招攬到三個三品武者。
太平道大賢良師的分身,身邊也隻有一個沈滄溟可用,這還是梁進假冒自己幽寰族的身份給騙來的。
可除此之外,梁進無論是本體還是其餘分身,連一個可以效力的三品武者都沒有。
尤其梁進如今這個分身,更是極度缺乏高手。
而這木山青,就是一個最好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