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仆射,科舉的弊端,我曾經多次向你說過。我們雖是士族,但我們更是百姓的父母官。人的變遷,阻礙了寒素子弟的入仕,我希望長江後浪推前浪,令寒門出貴子的景象,蔚然成風。太宗皇帝說過‘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我也覺得這是大勢所趨,我們不去做,後世遲早有人做。當年孔子有教無類,強調個人的責任,但當今士族多以家為大,無數人才被埋沒,是宰相們的過錯。”
“今年因戰事,不進行科舉。但我相信今年一定可以平定叛亂,明年秋天要開始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科舉。”
“除進士、明經、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開元禮、武舉等,我要再開秀才、緝捕科、醫科等最少十科,其中進士錄取不下於一百人。謄錄製度和糊名製度下,不論士族、小姓、寒素,唯才是舉。”
“右仆射要早點擬定文書,將消息下達郡縣,為天下文人士子所知曉……”
李瑄又向李峴說起科舉之事。
隋朝的時候科舉隻向士族開放,升鬥小民無門路。
大唐建立後,科舉雖逐漸走向成熟,但還遠遠沒有到達“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地步。
整個大唐,科舉為官隻是很少一部分,官吏們多門蔭入仕,一代代為官,形成權貴之家。
即便是科舉,也有七成的士族及第,剩下小姓兩成,寒素一成。
平民出貴子是非常難的。
實際上,在李瑄天寶六載拜相的時候,開展謄錄製度和糊名製度,寒素及第,大比例上升。
但這種隨著楊國忠拜相又被破壞掉。
楊國忠的兒子不學無術,竟然進士及第,成為天寶年間繼“曳白”、“野無遺賢”後的又一笑話。
在李瑄看來,糊名製度和謄錄製度是必然的,否則閱卷官會僅憑借一個姓氏加不少分。
李瑄已經將進士及第的成績,作為吏部銓選後為官的品秩。
如第一名狀元及第,最起碼會授與正六品官職。
第二名、第三名為從六品官職。
除去前三名外,才劃分進士第一等、進士第二等、進士第三等。
每一等為官後所獲品秩不一樣。
“秦王真要允許商人子弟參加科舉嗎?有的商人巨資萬貫,一旦他們的子弟進士及第,很容易收買上官。”
李峴沉吟片刻,向李瑄說道。
在重農抑商的時代,商人卑賤,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在大唐,商人存在普遍的歧視和排斥,商人被視為國家底層,甚至與商人通婚也被視為恥辱。
連百姓都認為商人滿身的銅臭味。
大唐也有律法,規定官吏不得與商人私會,否則會遭受重懲!
“右仆射隻是假設商人子弟更容易腐敗,宰相不該有這樣的念想。還有一種理解,商人子弟不差錢,不會被地方腐化,隻想做出政績,出人頭地。商貿之興,帶動國家繁榮,以及百姓衣食住行質量。商人重稅,國家得到更多財政,也可以回饋給百姓。”
“今時不同往日,國家西麵的疆域,已至裡海。這條絲綢之路上,遍地都是黃金,然而收獲往往由粟特人把持,漢人寥寥無幾。漢商也應該參與起來,走向絲綢之路,走到波斯,走到大食,走到拂菻……”
“商人不得從政,從政者為清白商人子弟,另多與家族分離,關於商人的約束有諸多,防止利欲熏心……”
李瑄向李峴批評一句,並解釋為什麼提高商人的地位。
“秦王的目光是長遠的,下官會維護秦王的決議。全力準備明年的科舉事宜。”
李瑄的思想,連李峴都要絞儘腦汁去思考。
如果實不可行,李峴會勸諫。
但李峴總能從深層次的邏輯中,探知一二。
學無止境,沒有人嘗試過,並不代表一定是錯的。
能創造千古盛世的路,絕對是一條沒有人有過的道,之所以讓人覺得不可行,是因為路上遍布荊棘。
不敢嘗試,知難而退的人,永遠會跳入一個曆史的循環中。
排除萬難,敢為人先,才是成功的因素。
“右仆射,我準備將三省六部,改為三省九部,增農部、文部、商部,原六部二十四司也遠遠不夠,而九寺五監,明顯有多餘,裁撤司農寺、鴻臚寺、將作監、少府監、太府寺、衛尉寺、太常寺、光祿寺等…:”
李瑄向李峴提出更改官製框架,這是他召李峴入堂的原因。
說話的時候,李瑄將一份用天骨鶴體書寫的文書,交給李峴。
在李峴觀看文書的時候,向他解釋一些細節。
看似增設三部,但這並不是屍位素餐,也不會讓官位臃腫,增加財政負擔。
九寺五監的職權與六部多有重疊,且多為皇室服務。這次官製改革中,李瑄發現嚴重問題。
即便九寺五監和六部存在分工和製約,但李瑄認為某些寺完全可以並入諸部。
以農部代替原本的司農寺,為農業更加重視的同時,增設推廣棉花等農作物的司,官吏不應該隻在長安翻閱卷宗。
另外,在黃土高原重新植樹,開墾荒地、規劃水果區域,培育農作物、牲畜的管理等等,都應由農部承擔。
文部,分印刷、造紙、編書、記錄等等,最主要的是關於鄉學、縣學、郡學的建設,這是長久的規劃,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非一朝一夕能完成。
國家與曆史向上發展,離不開學業的普及,當完成“垂髫之倪,皆知禮讓”的事情,盛世才真正開始。
以後科舉會交由文部。
禮部會兼並鴻臚寺、太常寺等,使其更符合“禮”。
商部,為商業所設,官辦坊市、手工業等,將作為統計,也負責對外的經商貿易,還將鑄錢機構少府監合並,負責鑄錢。
另外,商部專門設司,在郡縣開設錢莊。
國家嚴格禁止商人私設錢莊,以後錢莊皆為官辦,一錙一銖必須登記造冊。
新增三部,更會增添尚書省的權力,以表示國家對學、農、商的重視。
其他如工部會兼並將作監,提高工匠的地位,出策令對改革兵器、農具,發明手工品的工匠,以及對天文地理數學有探究的人封以爵位。
依靠工匠發明的貢獻,最高可爵至國公,榮耀天下。
這種動力,會驅使工匠們精益求精,深入鑽研。
而不是把工匠視為賤籍,遏製天馬行空的思想……
把太府並入戶部,使戶部除了管理戶籍外,還是全權掌權財政的部門。
除此之外,朝廷增設慈幼局,管全國慈幼堂,以及長安正在培養醫師的濟生堂,要係統化地進行醫療布局。
增設統一管理全國糧倉,以及常平糧倉的糧食局。
後麵隨著變革實施,會繼續裁除舊部門,增加新部門。
如果按照原來的路一直走下去,一百年,一千年,三省六部二十四司或許夠了,但李瑄會勇於改變,步步為營。
機構重疊、職能交叉、人浮於事不僅僅是使職差遣,還有六部與九寺之間的博弈。
“秦王,此改製力度太大,短時間難以完成。”
李峴完完整整看完文書後,向李瑄說道。
之前裴遵慶更改官製,隻是罷黜使職,還權六部。
現在則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改官製,挑戰已經流行一百多年的三省六部。
剛開始李峴想要否定李瑄大改官製,但隨著李瑄的仔細闡述,他突然覺得李瑄說得有道理。
他從字裡行間,看出李瑄定義的盛世,與他所想象的盛世不一樣。
甚至連開元年間的盛況都不能比較。
李峴不知道李瑄腦子裡裝的是什麼,但娓娓道來的話,讓李峴有一種信服感。
他對李瑄的敬佩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有一種躍躍欲試要嘗試的感覺。
就像李瑄之前所說的一樣,人要創造曆史,而非陷入曆史的循環。
“我們還在壯年,有足夠的時間去籌備,官製深入改革,勢在必行。右仆射根據文書,秘密擬定可行方案,等局勢徹底穩固,再召開會議。”
李瑄覺得自己有的是時間,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誕生概念,慢慢籌備。
在平定安祿山、史思明之前,李瑄暫時不會實施這樣的政策。
等精雕細刻,有完全的策略後,再開始施政。
“下官明曉。”
李峴在說話間,將文書收入懷中。
“當前國家實施郡縣製度,雖對中央權力加強,但弊端從生。現由朝廷垂直管理郡縣,直接任免郡縣長吏,但國家郡縣太多,考核、任命等事宜無法麵麵俱到,影響大局發展。我計劃在地方劃分二十四個區域,每個區域任命長吏,行中書省事,稱為‘行省’……”
“行省下方為郡,郡下為縣。形成中央、行省、郡縣的基調。行高官吏可以任命官職,有財政權力,但不具備兵權。”
“如此,可以徹底掩埋節鎮製度,方便軍製改革……”
李瑄又向李峴提出行省製度,同樣交給李峴一份文書。
李峴雙手接過文書,仔細觀讀,文書上詳細記錄行省製度的優勢和可行性。
行省製度,直接影響到後世的中國。
郡縣製度和行省製度,職權劃分不同。
大唐幅員遼闊,廣袤無邊,行省製具有權力雙重性,既是朝廷的派出衙門,又是地方的最高行政機構,有利於加強中央與地方的聯係。
從本質上講,行省製度使中央集權到達巔峰。
而行高官吏沒有軍權,四年一任,任期滿調離。不可能擁兵自重,地方割據。
同樣的,行省的駐軍為都督。都督沒有財政權力,沒有召兵買馬的權力,也是四年輪換。
更杜絕出現尾大不掉。
二十四都督,分邊軍和內地軍,兩者互相輪換衛戍,嚴加訓練,防止強枝弱乾。
同時,邊軍數量、戰馬、鐵甲率,會高於地方。
以地方行省為中樞,可以更好的分配地方財政來養兵,不需要千裡迢迢運輸糧草和錢財。
如果遇到衝突,需要征伐,可以迅速從附近的行省調遣正規軍。
而更平坦的直道,是戰時快速調遣的關鍵因素。
今後尚書和宰相的升任,多會從政績出眾的行省長官調遣。
不僅如此,行省還加強了國家的統一和民族的融合。
當前大唐隸屬的各部胡人太多,是民族融合的重要階段,行省製度的研究和推出,對李瑄來說是必要的。
如嶺南、黔中等許多遙遠的地方,中央永遠也看不到,又不了解各族,想插手其中,鞭長莫及,設立數目有限的行省代替中書省,對其力所不及的地區進行管理,朝廷再從大局上對諸行省實施節製,大一統的大華夏,將會在這一刻定型。
但是李峴聽到李瑄的話後,麵色一驚。
不是因為行省製度,而是地方“行中書省事”。
要知道,現在是尚書令當權,讓地方行中書省事,那一定會是中書省當權。
作為權臣,尚書令更符合李瑄把持朝政。
而中書令,可供皇帝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