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賈珍愈發想要兒子,與那後街賈珩勾搭在一處,關起門來也不知與哪個妾室廝混在了一處。
連帶著,賈珍自是愈發不待見賈蓉。那賈蓉瞧在眼裡,偏生愈急切,愈生不出孩兒來,每次行房總要丹丸輔助,他心下又怎會不恨尤老娘?
又探知尤老娘有了身孕,略略算算時日,說不得便是自個兒了?賈蓉生怕因著生不出兒子而被賈珍廢了爵位承襲,心下不由得暗忖,若尤老娘果然生個男孩兒,那此事豈不迎刃而解?
拿定了心思,賈蓉這等紈絝子弟,隻消灑出銀錢去,有的是青皮喇咕為其效勞。這起先往門上掛破鞋、塗狗血,此後丟糞水,半夜裝神弄鬼,至如今更是連郭博士都慘遭毒手。
郭博士雖不明就裡,可那賈蓉放了狠話,他又怎敢再留尤老娘?因是今日散衙便往新宅、寧國府送了信兒,請三姊妹將那身懷六甲的尤老娘接了回去,這回人家郭博士連尤家老宅都不要了!
尤三姐雖是個潑辣、爽利的性兒,可事涉尤老娘頓時沒了主意,隻得打發冬梅來請陳斯遠。
“蓉哥兒不安分?”陳斯遠笑著道:“此事簡單,過會子我往寧國府走一趟,與珍大哥說一聲兒就是了。”
尤三姐挑眉道:“這事兒能說?”
陳斯遠道:“有何不能說的?那亂了倫常的是他們父子,我隻當不知就是了。”
尤三姐蹙眉思量,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總不能真個兒讓人將尤老娘送回來吧?於是橫下心來一咬牙,道:“好,過會子我隨哥哥往寧國府走一遭!”
說罷起身,往後頭去換衣裳。
尤二姐見其走了,立時湊在陳斯遠身邊兒道:“老爺……大姐好似有喜了。”
陳斯遠眨眨眼,哭笑不得道:“這才幾日,怎麼就有了?”
那月初之時尤氏方才來過月事,雖說這些時日二人繾綣過幾回,可再如何也沒這般快的吧?
誰知尤二姐卻道:“大姐一早兒來了一回,說不知為何,這幾日腰酸,還犯了春困……媽媽早前便說懷我事便是如此,說不得大姐就有了呢。”
陳斯遠眯眼道:“那她待如何?”
尤二姐道:“大姐本要去尋馬道婆求些藥來,奈何那馬道婆不知所蹤,她一時無法,隻得求老爺想些法子。”
陳斯遠暗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如舍些藥給尤氏?於是壓低聲音道:“今日匆忙,待過兩日我便將東西送來,你給她送去。”
尤二姐乖順頷首。
說話間尤三姐已然換過衣裳回返,陳斯遠起身與其一道兒出得家門,乘車便往寧國府而去。
路上尤三姐忽而說道:“是了,倪二撤了回來,隻是那馬道婆是個多疑的,倪二回來前便拾掇個包裹往城外去了,這會子也不知去了哪兒。”
難怪尤氏尋不見馬道婆,敢情是被倪二給嚇跑了!
心下又想,那老虔婆害人於無形,又慣會裝神弄鬼,料想那菌子粉定有奇效,回頭兒須得尋了那老虔婆多討一些才好。說不得何時就有了用處。
馬車須臾到得寧國府前,眼見下來的是陳斯遠與尤三姐,門子不敢怠慢,立時尋了管事兒將二人迎進門。待報得內中知曉,須臾又有婆子引著二人往寧安堂而去。
這日賈珍正與賈珩吃酒,聽聞來的乃是陳斯遠與尤三姐,趕忙請了進來。待眾人廝見一番,賈珍便笑道:“遠哥兒……伉儷怎麼來了?”
陳斯遠笑著拱手道:“不敢瞞珍大哥,確有一樁難事邀請珍大哥出手幫襯。”
“哦?這東西二府誰不知遠哥兒能為,竟還有令遠哥兒為難之事?”
陳斯遠笑著瞧了眼賈珩,那賈珩也是識趣的,起身道:“珍大哥既有客,我不便叨擾,咱們兄弟明日再聚?”
賈珍應下,又打發賴升去送。
情知陳斯遠有話要說,那尤三姐又是一副滿麵寒霜的模樣,賈珍心下拿不得準,乾脆將下人都打發了下去。
此時又有婆子回話:“奶奶說扭了腰不便勞動,這會子就不來了。”
賈珍擺擺手,打發了婆子,這才道:“遠兄弟?”
陳斯遠歎息一聲,道:“說來也是冤孽,老安人原本已改嫁,誰知蓉哥兒兀自糾纏不休……前些時日尋了一群青皮喇咕時有攪擾,昨日更是將那郭博士痛打了一頓。如今郭博士鬨著要將人送回來,我與三姐兒實在無法可想,隻得來尋珍大哥討主意。”
賈珍眨眨眼,頓時怒不可遏,一拍桌案道:“好畜生!我念及他受了傷,這些時日也不大管束,他卻愈發得意了!來人,去將蓉哥兒提了來!再把家法拿來!”
陳斯遠趕忙攔阻道:“珍大哥……這家務事我不好置喙,不過隻求安撫了那郭博士就好,我與三姐兒彆無所求。”
賈珍早知尤老娘有了身孕,至於是自個兒的、賈蓉的……還是旁的什麼人的,他哪裡知曉?因尤老娘的身份,賈珍不好接其進寧國府,隻好裝聾作啞權當不知道。
不成想賈蓉又將此事揭起!賈珍本就愈發不待見賈蓉,這會子哪裡還會給其臉子?
當下就道:“遠兄弟放心,那畜生保準來日再不敢攪擾。出了這等事兒,愚兄實在不好出麵,求遠兄弟帶話給那郭博士,好生安撫了。就說來日蓉哥兒若是再攪擾,我便打殺了他!”
陳斯遠自是應下,又扭頭看尤三姐。尤三姐便冷著臉兒道:“隻盼著你言而有信。”
二人不好久留,乾脆起身告辭。賈珍心下羞惱交加,又不敢與陳斯遠交惡,便耐著性子將二人送出儀門來。
還不待其回身,遙遙便見賈蓉蔫頭耷腦自前頭小書房而來,臉麵上還有不曾拭去的胭脂。
賈珍心火騰起,虛指賈蓉道:“好畜生,今日不如將你打殺了,免得來日禍及一府!”
說罷四下找尋,徑直抄了儀門門栓,高高舉起氣勢洶洶而去。那賈蓉見了賈珍好似老鼠見了貓兒,頓時兩股戰戰不能挪動。
一應仆役不敢攔阻,隻敢在一旁出言求肯:“老爺饒了哥兒這一遭吧!”
又有靈醒的往內中遞話兒:“快去將奶奶請來!”
紛亂間,賈珍業已到得近前,含怒出手,自是兜頭蓋臉便砸。虧得賈蓉本能一偏頭,那門栓重重砸在其肩頭,隻聽‘哢嚓’一聲,賈蓉頓時慘叫一聲,立時化作滾地葫蘆。
“孽障,還敢裝死?”
賈珍卻不理會許多,掄起門栓來劈劈啪啪一通亂打。賈蓉隻舉了一隻手攔阻,四下翻滾閃避,卻到底挨了好幾下。也虧得賈珍酒色掏空了身子骨,隻掄了幾下便氣力不濟,不然哪裡還有賈蓉命在?
卻說東路院裡,尤氏得了信兒自是心下思量。錯非賈蓉惹出事端來,尤老娘的事兒本就揭過了,又哪裡會又生出事端來?
再者說,她這幾日腰酸憊懶,一早兒與二姐兒說了一通,二姐兒非說有了身孕。尤氏驚、喜之餘,自是存了一番奢望:若果然生了個男孩兒,來日這家業豈不是自個兒孩兒繼承了?
爛船還有三千釘,寧國府再是被掏空,好歹也是公府門第。這三等將軍過後還能傳襲個四品輕車都尉的爵,有爵位傍身,她們母子兩個自然衣食無憂。
至於賈蓉……尤氏巴不得賈珍此番將多事兒的賈蓉打殺了。不過這情麵上她為繼母,總要出麵攔阻一番。
她本就身子疲乏,這會子又扮作不良於行,折騰得丫鬟、婆子抬了肩輿來,這才貌似急吼吼、實則慢悠悠往儀門外而來。
待到得地方,賈珍拄著門栓喘粗氣,那賈蓉縮在地上哀嚎不止。尤氏唬了一跳,趕忙下來道:“老爺,這是為何啊?哥兒再是犯了錯,也不好這般打,父子兩個好好說話兒就是了。”
賈珍冷笑道:“這畜生我與他好好說話可曾聽過?你也彆管,今日就由著他嚎。明日若僥幸不死,老子倒要佩服他骨頭硬!”
那賈蓉如今半條命都去了,再捱上一宿哪裡還有命在?眼見尤氏也勸不住,便有那靈醒的管事兒偷偷打發人往榮國府而來。
此時臨近晚點,大老爺賈赦、老爺賈政業已歸府,二人聞聽賈珍發了性子,將那賈蓉險些打死,頓時呼得趕忙來阻攔。又有得了信兒的賈璉一道兒而去,待眾人進得寧國府,便見賈蓉躺地哀嚎不止,滿麵血跡。
呼的賈赦、賈政連番教訓,賈珍隻推說賈蓉不孝,至於如何不孝,到底沒說出個由頭來。
賈珍這會子氣消了,也生怕賈蓉就此死了去,於是就坡下驢,命人將賈蓉抬回自家小院兒,又吩咐延請了太醫診治,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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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陳斯遠與尤三姐乘車甫一出得榮國府,那尤三姐便嚶嚀一聲撲在其懷裡,一時媚眼水潤,恨不得立時便要成就好事兒。
女子本就慕強,先前驚悉郭博士欲送回尤老娘,尤三姐頓時慌了神兒。誰知請得陳斯遠來,往寧國府一行,不過三言兩語便將天大的禍事遮掩了過去。
道理隻是道理,若隻是尤三姐尋過去,賈珍又哪裡會聽得進去?還不是因著陳斯遠今日不同往日,連賈珍都要高看幾分,這才如此重視?
且身邊良人乃是自個兒選的,雖說因著那貪財的老娘攔阻,好好兒的正室沒了,可尤三姐眼見陳斯遠愈發出彩,心下也覺自個兒不配那正室之位。這安心為妾室之餘,難免愈發愛煞了他去。
昨日一遭,連著答對了薛姨媽與邢夫人兩個,陳斯遠自是後怕不已。好在今日養精蓄銳,估算尚有餘勇,便大模大樣攬了尤三姐入懷。
這日用過晚點,尤三姐犯了小性兒,將尤二姐攆了,隻自個兒與陳斯遠留在了樓裡。當下一個興致大舉,一個心熾如焚,少一時肢貼腕交,檀口度、粉臉猥,又除雲翹,卸輕綺,一並進得床榻裡效那魚水之歡。
當下有詩為證:翠華香薰玉質膚,樓中從鳳肯孤虛;
紅鸞星照金梢鈿,一刻千金果自如。
及至二更時分,二人相擁而臥,三姐兒隻當陳斯遠體貼自個兒,是以方才才不曾儘興,於是愈發柔情似水,貓兒也似縮在其懷裡。
待說過一會子情話,陳斯遠又問道:“妹妹到底忙些什麼?怎地連我都不曾說?”
尤三姐俏皮一笑,道:“不可說、不可說,左右離五月也沒多久,哥哥到時便知。”
眼看陳斯遠還要再問,那尤三姐忽而話鋒一轉,道:“哥哥這幾日可彆忘了要緊事。”
陳斯遠納罕道:“什麼要緊事?”
尤三姐嬉笑道:“莫非哥哥忘了晴雯生兒不成?”
陳斯遠眨眨眼,這才恍然。是了,晴雯那丫頭是三月二十八的生兒,如今眼看二十了,可不就要提前預備了賀禮?
尤三姐低聲道:“這幾日哥哥忙,晴雯自個兒也憋著不說……我看啊,若是來日哥哥沒送上可心的賀禮,隻怕她就要給你使臉色呢。”
陳斯遠哈哈一笑,不禁頷首連連。晴雯那性子便是如此,心下從不當自個兒是婢女,一顆心掛在你身上,便會對你使小性兒,才不會去管身份之彆。
尤三姐欲言又止一番,又笑道:“若是賀禮可心,說不得還有意外之喜呢。”
陳斯遠隻道:“虧得妹妹提醒,過兩日我往造辦處轉轉,總要尋了個可心的賀禮才好。”他也沒多想是什麼意外之喜,因困倦襲來,當下便摟了尤三姐睡下。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雖百般不願,卻知總要去答對了那李崇明才好。因是早間用過飯,又回清堂茅舍換了身衣裳,這才騎馬往江蘇會館而來。
那江蘇會館便在鶴年堂不遠處,陳斯遠順路瞧了眼丁道簡,眼見其人早已無恙,二人又相顧無言一番,這才往會館而來。
一徑到得地方,那李崇明被陳斯遠安置在天字號院兒裡。待陳斯遠尋去,遙遙便聽得內中之乎者也不休,細聽才知敢情是單聘仁、詹光兩個正捧著李崇明說茶經。
小廝慶愈上前報門,陳斯遠快步得到內中,與三人廝見道:“慚愧慚愧,我這兩日實在脫不得身,有勞二位先生作陪,過後必有謝禮送上。”
那詹光、單聘仁笑著連道無妨。
陳斯遠又笑著與李崇明道:“李兄海涵,愚弟今日總要儘一番地主之誼。”